秦犀思幾乎是一路狂奔進江家大宅的。
她有多久沒有這樣滿懷期待地去見一個人了?
早已忘記。
六年時間,泉成流水影成沙,太多的都已不得不改變。
江路,久遠在七年前的記憶,此刻如同奔涌的海水,一瞬間把她的心漲滿。陪伴自己幾乎整個童年的暖心表哥,是秦犀思最記掛的親人。
秦犀思在客廳站定,有些氣喘。
江勰笑眯眯地端茶喝著,看向這個很少釋放自己情緒的外孫女,笑惱道︰「看看,平常總也不見你來一次,一心全撲在學習上,如今江路一回來,你倒猴急的跟什麼似的。」
秦犀思訕訕地笑笑,認錯道︰「外公,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經常來看您老人家,好不好?」
江勰搖搖頭,「連撒嬌的招數都用上了,我怎麼好意思再攔你?快去吧,他在後院呢。我這把老骨頭,就睡覺去嘍。」
秦犀思目送著江勰回房間,立刻大步走向了後院。
江家大宅是很典型的日式庭院。至于為什麼是日式而不是中式,秦犀思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記得,在提到這個院落時,外公總會說起自己的母親,神情格外溫柔。
可惜她的母親與他們,已是天人永隔,再不相見。
院落里空無一人。她站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有些莫名其妙。
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沖了過來,秦犀思條件反射地繃緊了身體,卻在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時放棄了抵抗。
那人徑自沖過來,給了秦犀思一個大大的熊抱。
秦犀思倒吸一口冷氣,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罵道︰「你這是抱我呢還是想弄斷我幾根肋骨玩玩?」
對方沒回話。
秦犀思一愣,下意識放輕了聲音︰「江路哥?」
江路沉默許久,終于回道︰「羽丫頭。」
熟悉又遙遠的稱呼讓秦犀思心里一熱,點頭應道,「嗯。」
江路松開她,模模她的頭,聲音有著幾分激動的顫抖︰「丫頭長這麼大了。」
秦犀思輕笑,「那當然,我們七年沒見了。」
江路默然。七年前,江勰把十三歲的江路送去國外歷練,人生地不熟的他在開始的一年里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適應新環境上,也就沒回來。誰曾想,就是那一年,齊家蘇家大亂,到他回來時,她已經失蹤。他找遍了整個城市,都沒有找到她。江路又去求助外地的爺爺,可江勰也是毫無辦法。國外的老師一再催促他回去,無奈之下,他只能再次出國。
這一別,就是七年。
誰曾想這個曾經處處要他保護的小丫頭,竟然敢只身一人去了南城。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即使是他也不願意多呆。而她呆了六年。
江路想起自己一星期前接到外公的電話後,便丟下所有工作匆匆趕了回來。他去了南城,托曾經在外公手下做事的朋友查了秦犀思的生活軌跡——他知道以自己妹妹的性格,很多事是不會說的,只會說自己現在很好。
可江路想知道的,不僅僅是她的現狀,還有她所吃的苦。
當他從隼那里接過厚厚一疊文件,顫抖著翻開的時候,先是愣了幾秒,然後暴怒地揪住他的領子沖他吼︰「這是她的資料?你少他媽給我瞎說!我幾年沒抽你你皮癢了是不是?嗯?」
對方嘆了口氣,知道這個人一旦爆了粗口就是真動怒了,便開口道︰「你沒看錯,我開始也不信。可這確實是真的,這姑娘就是這麼過來的,不服不行啊。」
江路死死盯著他的眼楮,許久之後,頹然地放開了他。
「她怎麼能會死的她不知道嗎?會死的」他蹙著眉頭,喃喃道。
隼拍拍他的肩,問道︰「江少,我記得你說過你妹妹小時候很開朗很可愛的吧?」
江路抬眼看他,心里有些不祥的預感。
果然,隼慢慢說道︰「既然找到了她,就別再讓她受苦了。你想想,她既然被稱作‘妖’,長得絕對是出眾的。美色在這個地方有多大誘huo力不用我說了吧?要不是她冷冰冰的性格和不要命的身手,這麼好的一個女孩能守身如玉地出了南城?期間她受了多少罪,你自己想吧。唉,你這個妹控啊,一踫到她就跟瘋了一樣。」
江路陰沉著臉,「能讓我瘋的妹妹,就這麼一個。丟了就沒有了,再也不會有。」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留下百感交集的隼,看著他的背影默默立誓,惹了誰都不能惹秦犀思。
彼時他們都不知道,就是這個寵妹妹寵到了天上的江路,會在秦犀思最無助時,捅了她最深的一刀。
秦犀思揪揪江路的袖子,把他了拉回現實。她拉著江路走向院里的石椅,坐了下來。
江路寵溺地拍她的頭,問道︰「為什麼不在剛回來的時候就通知我?」
秦犀思看了他半天,丟出一句話來︰「你調查我也沒提前吱一聲啊,我們扯平咯。」
江路愕然地看著她,一時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秦犀思笑了笑,她在南城的兄弟可不是吃素的,早就把情況告訴她了,沒想到正好成了她的借口。
一年前她剛回來的時候,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又听說江路的學業正在關鍵期,就拖了一年才通知他。可這理由江路是絕對不會服的,他較起真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她拉過江路放在她頭上的手,親昵地蹭了蹭,微笑著說︰「都過去了。」
江路皺起了眉頭,面色不悅︰「羽丫頭,你‘搭海扣’的事,也想這麼混過去麼?」
秦犀思愣了愣,這次換她說不出話來。
「搭海扣」,南城最恐怖的決斗方式。請老師傅們做一個二十八平米的特制浮台,用漁船拖進離岸很遠的海里,雙方每方七人,一共十四人在浮台上開打,直到只剩下一方的人為止。
期間漁船不會離開,由南城的老勢力派人監督著,打架時不允許下死手,違者逐出南城。分出勝負後,漁船會再拖著浮台離開,之後失敗的一方听從勝利的一方的條件。這叫「搭活扣」。
而搭海扣的恐怖之處,在于它的另一種方式——「搭鬼扣」。這種方式,除非天大的仇或者缺很多錢,否則不會有人打。漁船在將浮台拖進海中後,便會離開,這意味著沒有規矩束縛,沒有時間限制,沒有休息機會,即使上一刻已經被踢下浮台的敵人,下一秒仍可能撲上來給你一刀。面對死亡,即使平時再不起眼的人也會爆發出驚人的潛力。
而搭鬼扣最恐怖的地方不是有可能在戰斗中死亡,而是當一方勝利後,周遭往往沒有隱約的大陸線,只有一望無垠的大海——失去漁船的引導,浮台會隨著海潮飄蕩。而你甚至不能長時間停留,因為血的味道很有可能會引來鯊魚。
搭鬼扣,去十四個人,往往是十四人全部葬身大海。僥幸回來的人里,有退隱的,有抑郁的,有瘋了的,有殘了的,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死也不願意再搭海扣。所以,「鬼扣」也叫「閻羅扣」,南城有「身搭閻羅扣,腳踏地府門」的說法。
秦犀思在南城的六年里,一共搭了七次海扣,其中有三次,是閻羅扣。
江路握著秦犀思的手,慢慢地說︰「如果再差一點點運氣,我就永遠見不到你了,永遠知道嗎?」
秦犀思還是笑著,沒有說話。
那些九死一生的過去,好在終究是過去了,不會再出現。
江路猶豫了半天,終于還是開口︰「羽丫頭,搭完最後一次海扣後的三個月里,你去了哪?」
秦犀思臉色猛地一變,渾身顫抖了起來。
有些事情,是她永遠過不去的坎,一旦提起,就會重回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