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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心碎時分

曹愛國今年春節沒有過好。

大年初八,晚上,居委會的大媽第三次找上門來,人還未進門,聲音先像炸鞭炮一樣 里啪啦地傳來︰「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您看看,您是一個離休的大干部,政府給您的鈔票嘩啦啦的響,何必欠我們老百姓那一丁點兒。」

曹愛國讓到門邊,老大媽如一陣旋風般刮進房內,頓時,安靜的小屋里喧鬧開來。曹愛國把她引到椅子坐下,泡了一杯茶,端上前說︰「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

老大媽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哎喲一聲,剛泡的茶,開水燙得她的嘴直甩,兩片薄唇不停地上下扒拉著濺口水,豎起八字眉,對曹愛國翻著白眼,大聲嚷嚷︰「這個老革命,成心把我燙死呀。」

曹愛國感覺老大媽的話很刺耳戳心,人退茶涼,物是人非,不留一點面子。但他轉念一想,基層工作也確實不容易,是自己沒有及時付租金,給她們的工作增添了麻煩,迅即自我化解心中的不快,心平氣和地跟老大媽說。「你不要太急,錢肯定是要給你的,一分不少。」

听到曹愛國說要給錢,老大媽心情頓時陰轉晴,態度有所緩和地說︰「真是把我急死了,就你老革命麻煩事多。你哪不知道,這個錢也不是進我私人腰包,可是居委會二十幾號工作人員的工資,個個家里滿屋子人等著吃飯、孩子上學、老人看病的錢。」

「政府對你們的工資肯定是要保證的。」曹愛國回想自己當年在位時,財政的錢首要的是保證按時發放各級人員的工資。

「是官刁似民,唉,也不知道是哪個頭頭,出了這麼個餿主意。靠創收發工資。這今後還叫我們怎麼干事。老革命,年一過,眼看著孩子們要開學,我求求您老,高抬貴手。您們把江山打下來,還不是為了讓我們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老大媽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曹愛國的身旁,熱情地抓住曹愛國的手,用激動的語氣地說。

「我手頭上一時也拿不出錢來,你這租金,規定是開發商蘇躍富付的。哪知道這個老賴不講信譽,只顧強拆,不想付款。」曹愛國本不想說這些,但看到老大媽心里迫切的樣子,也只有把自己的實際情況解釋給她听。

老大媽听到錢又沒有著落的話,一蹦八丈高,拍著桌子大叫︰「老革命,你不要跟我叫窮。你離休在家什麼事不做,到時間,一個月有二千塊錢。我們呢!一天到晚喊破嗓、跑斷腿、累彎腰,一個月不到你的十分之一。」

正如老大媽所說,曹愛國的工資在這一帶住戶中算是最高的,離休後,他沒有什麼嗜好,一個老人,也吃不掉幾個錢。兒子條件也很好,在部隊當干部,逢年過節還給他寄錢。本應該闊綽有余,卻在錢的事情上出了問題。這問題呢,就是捐資助學惹的禍,已經不以曹愛國的想法為轉移,只能往前進,不能後退,也就是捐的人在不斷往上增,捐的錢年年往上加,兒子給的錢全貼上還不夠用。本是發揮余熱,現在卻是騎虎難下。

曹愛國離休前後,常常在報紙電台里看到或听到一些因家庭困難而輟學的兒童,總是牽動著他的心扉,感嘆自己一生沒讀到書,小時候,家里窮,交不起學費,只能背著豬糞框在私塾館的窗外偷听,撿根小樹枝在地上劃字。所以見不得小孩讀不起書的事,開始了捐資助學,十多年來,資助了失學兒童有二百多人和一些困難家庭,共花去大概有三十多萬元。最近有九個小學生來信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臨近春節,趕快把錢寄給他們,弄得自己正常生活都有點困難。

看著老大媽煩躁的樣子,曹愛國手里沒錢,他只好笑著跟她解釋︰「計劃趕不上變化,」你那里的錢,是蘇躍富保證給的。沒想到給你們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不要提那個滾刀肉。冤有頭債有主,棚屋是你住,我就找你。丑話說在前,不管你今天有錢無錢,都得想辦法把欠的錢交齊。否則,就先搬值錢的東西抵帳,再不行就斷電斷水,直到掃地出門。」老大媽這次來是下了決心的,步步進逼,絲毫沒有退讓的心理。她找到水瓶,自斟自飲一杯後,準備動手在曹愛國的房間里翻箱倒櫃。

怎麼辦呢?曹愛國听不得孩子交不起學費,不能上學的事,突然眼楮一亮,對老大媽說︰「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把自己獲得的解放勛章拿出來,拍賣的錢用于補交欠款。」

「這個破章能值幾個錢?不要糊弄我,快說,你把錢都藏到哪兒去了?」老大媽突然轉過背,怒目冷對著曹愛國,「我要是在你家搜出來,你就完蛋了。」

曹愛國打了一個寒顫,恍恍惚惚中,回想到五十多年前,年少的自己從躲藏的草堆里被鬼子兵一把拎出來,嘰里呱啦地兩巴掌,扇得自己眼冒金星,頭重腳輕,胖子翻譯揪著耳朵說,不要糊弄皇軍,快說,你把八路都藏到哪兒去了?皇軍要是在你家搜出來,你就完蛋了,趕快說出八路的去向。

老大媽找了幾個地方,一無所獲,看見曹愛國站在房子中間茫然若失的樣子,用她肉滾滾的手掌,搖扇子似的,在曹愛國眼前來回搖了幾下說︰「老革命,沒事吧。身體上要是有三高病什麼的,你可不能在我手上出事。」她那肉滾滾的手掌,接著落在曹愛國的肩上,拍了幾下,「你不但自己遭罪,還要連累我們受苦。」

在找不到任何值錢的東西後,老大媽失望地拿起放在桌上的解放勛章,對曹愛國說︰「老革命,說也說不出來錢來。我不能把你家挖地三尺。這枚勛章我先揣著,拿它找政府要錢,怎麼辦呢?不能把小老百姓的嘴給縫起來,不給飯吃吧。」

老大媽正準備跨出曹愛國家的大門,一個高大的身影迎面走了過來,擋住了她的去路。他拿出四張票據在老大媽的眼前晃了晃,微微鞠個躬說︰「請您仔細檢查,曹愛國的欠帳已經全部結清。」

顧不上看清這突如其來的高大身影是誰,老大媽急著搶過票據仔細地看了看,不錯,是曹愛國的交費收據,她從衣兜里掏出曹愛國的解放勛章,放在桌上,轉身剛要離去。

高大身影說︰「請您把票據也放在桌上。恕不遠送。再見!」

老大媽听到此話,慌忙跑回,丟下票據,捧頭鼠竄。

高大身影躬身從地上撿起票據,彈了彈票據上的灰塵,大步走進屋內。

一盞白熾燈下,曹愛國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來者。想想剛才的一幕,他的理智無法接受這種前所未聞,令人難以相信的,不可思議的事。

高大身影取下墨鏡,雙手作揖,微笑著說︰「曹伯伯,我是王大海,給您拜年。」

曹愛國仔細地上下打量著,再也不容置疑了,走上前,與王大海激動地握著手。曹愛國用手模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他覺得這似乎是在夢中。

王大海把從地上撿起來的票據折疊好,交給曹愛國說︰「曹伯伯,這四張票據,自己要保管好。」

曹愛國接過票據,抬起激動得微微顫動的手,拉著王大海坐了下來,他又仔細看了一會王大海說︰「你怎麼突然從天而降?」

「喜事往往讓人猝不及防,不過,我覺得還是來得遲了一點。」

「無功不受祿,我怎麼能拿你的錢呢?」

「您沒有拿我的錢,您看一看,這是誰的錢。」王大海從提包里拿出三個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推到曹愛國的眼前。還是原來曹愛國在王大海家困難時送錢的信封,里面的錢是王大海按他母親吩咐的數額放進去的。

「這又是怎麼回事?」曹愛國更加懷疑,王大海剛剛把企業搞運轉,從哪個旁門左道發了財,這麼出手大方。

「您仔細辨認一下這信封。」王大海把舊信封的封面指給老書記看。

曹愛國看著這熟悉的信封,是過去受捐助兒童寫給他回信的信封,上面有歪歪斜斜地寫著曹愛國爺爺收的字跡。他的雙眼熱淚盈眶,撫模著信封上稚女敕的筆跡說︰「那時你們家人口多,吃了上頓沒下餐。送錢時我是隨意找個空信封裝的,沒有想到,你們還把這破信封保存這麼長時間。」

「保存的不僅僅是這個信封,而是這個信封里的一片心,時間越長,感覺越親。我母親記錄著您幫助我家的每一筆帳。曹伯伯,您現在該知道這錢是誰的了吧。」

「都是國家給我的錢,我用不了,就拿出來幫助你們家的困難,你們家沒有困難了,那就幫助別人家的困難。」

「國家給您的錢是讓您安享晚年,您卻咬緊牙關,急人所難,現在自己卻是家徒四壁,物力維艱。」

「想想當年犧牲的戰友,我已經很幸福。」

「曹伯伯是個樂觀的革命者,您們當初拼命打下來的天下,到如今,無自己立足之地。」

「也不是無立足之地,當年組織上安排我從這平房搬到配套樓房,我說房子住長了,跟人相處一樣,有了感情,雖然用水上廁不太方便,習慣成自然。把新房讓給需要的同志。壞就壞在蘇躍富。當年,看著蜂擁而上的敵人沖鋒眼都不眨,如今,面對突擊強拆卻束手無策。」

「報應有早晚,福禍自不錯。做人應該向曹伯伯學習,盡其所力,樂善好施,面對一顆高貴的心,菩薩都會感動保佑的。」

曹愛國翻起自己的肩膀,指給王大海看。腦海里浮現,在歡呼新中國成立的時候,從槍林彈雨中幸存下來的戰友們抱在一起,喜極而泣地說,從此,我們的身上再也不會有新的刀疤彈孔了。想到此,曹愛國氣憤得臉紅脖子粗地對王大海說︰「蘇躍富的所做所為,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堅持用實名舉報下去,直到那個狼心狗肺的吸血鬼得到法律制裁。」

「曹伯伯說得好,小民大海第一個為您鼓掌!」王大海站起來,鼓著掌,在房間里轉了一圈,看看不多的幾件家具說,「曹伯伯,您那新房還不知是猴年馬月,先搬到我公司的宿舍住,當公司的顧問。房間已經給您粉刷了一遍,最起碼您不要擔心鑽風漏雨大雪壓塌屋頂,更不用擔心老大媽來騷擾您了。」

「好,我去。」曹愛國看著王大海出落得更加英俊和成熟的臉龐,自信地說,「從小就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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