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先生,我們現在要幫你換藥了。」
兩個護士挽著邢浩東的胳膊,攙扶著他坐在了床沿邊上。他皺了皺眉,握著拳頭,手心里黏糊糊的都是冷汗,心里還是火燒火燒的疼。楚合萌扶著牆壁,正好在這個時候,一步步挪步過來,站在了他的病房外。
她看見一個護士手里端著醫用藥托,一個護士輕手輕腳的正在幫邢浩東褪去病服上衣,也就沒有進去打擾他們。只是依靠在門框上,安靜的注視著護士的一舉一動。直到邢浩東的上衣被完全月兌下,那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從他的肩頭一直繞到他的腰部,幾乎裹得他像是個木乃伊,楚合萌呆若木雞的瞪圓了眼楮,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護士開始解開他身上的紗布,楚合萌的目光隨著護士手動的方向,越來越顫抖,越來越害怕。心里的惶恐感和緊張感逼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就好像她當年在奔赴高考的路上,卻發現自己準考證沒帶,至少對楚合萌而言,那是她這一生最緊張的時刻,因為那是關乎她人生的轉折點。而眼前的邢浩東,卻又關乎她什麼事呢?
仿佛,燒在他的身上,卻疼在她的心里。
楚合萌咬了咬嘴角,雙手無意識的扣緊了門框,看著眼前赤果著後背的邢浩東,那大面積的燒傷痕跡,令她震愕的觸目驚心。護士用鑷子夾著棉花沾了藥水,輕輕觸踫在他的傷口上,他的後背立刻忍不住疼的蜷縮起來。楚合萌想要大喊,卻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只露出一雙驚愕失色的大眼楮,瞪眼咋舌,也終于忍不住的落下了兩行猶如斷線珠子似的淚水。
護士上藥的動作很輕,但是楚合萌還是能听見邢浩東強忍著的痛苦**聲。
既然傷得這麼厲害,為什麼還要騙她?
難道領導的工作職責里,還有要寬慰下屬負疚感的義務嗎?
楚合萌淚眼婆娑的望著邢浩東,眼前濕潤模糊了一大片,這麼重的傷,不知道會留下多麼深的傷痕啊?她猛地深抽了幾口氣,轉身不敢再看,卻又在抬眸間,正對上了鶴喀那雙炯炯有神又異常深邃的眸子,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她沒有等鶴喀開口,立刻皺著眉頭做了噤聲的手勢。
鶴喀抬了抬眼瞼,躍過楚合萌看向病房里的邢浩東,什麼話都沒說,轉身走開了幾步。
楚合萌側眸淚眼汪汪回望了眼邢浩東,才勉強挪著步子,站在了鶴喀的身旁。
「你現在知道,他為了救你,差點搭上他的半條命了吧!」
鶴喀的語氣很冰冷,似乎在責怪楚合萌。但是她沒有頂嘴,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鶴喀看著她低垂著腦袋,才嘆了口氣又說道︰「至少另外一件事你不用擔心,這次火災的事情,媒體沒有把你們報道出去。否則以邢浩東的身世地位,酒店里現在肯定早就鬧翻天了。所以以後出院後,你也要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不能讓別人知道了。」
「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楚合萌詫異的抬起淚眸,哀痛地說道,「他傷得這麼重,我怎麼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至少,你不能讓別人看出發生了什麼。至于你的心里會牢記還是遺忘,那是你自己決定。」鶴喀的目光落在了楚合萌的身後,他沒有多言,轉身進了邢浩東的病房。
楚合萌淚流滿臉的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心里又是痛又是無奈。
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這樣刻骨銘心的事情,她怎麼能忘記?
夜幕降臨,原本安靜的私人病房里更是死寂一片。
楚合萌躺在自己的病床上,身旁的護士在確認她的身體狀況。
「護士,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你可以早點休息了。」
楚合萌道了聲「謝」,卻又突然問道︰「那……那隔壁的邢浩東,睡了嗎?」
護士點了點頭,道︰「我剛剛巡床過來,他已經吃過止疼藥睡下了。」
楚合萌「嗯」了一聲,佯裝自己也要休息了,護士熄了大燈,緩緩的退了出去。可是一等到護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又撐著手坐了起來。黑暗中,只有暗淡的壁燈籠罩在楚合萌的身上,她下了床,踩著拖鞋,扶著牆壁挪著步子,一點一點融入了走廊的光亮里。
她踮著腳,在邢浩東的病房外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睡下了,可是走廊的燈光太亮,病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她只能看見自己映照在玻璃窗上的那張憔悴的臉。楚合萌抿了抿紅唇,躡手躡腳的開了門,漸漸適應了昏暗的壁燈光線後,她也能清楚的看見病床上側躺著的他。
一定是背上太疼了,所以才只能這樣睡嗎?
楚合萌默默在心里呢喃著,悄悄的坐在了邢浩東病床邊的椅子上。
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他的臉。原本陽剛帥氣的臉,似乎在傷痛的折磨下,更加瘦削了,分明的臉廓稜角,尖銳的咯吱著楚合萌的心。她忍不住的抬手,顫抖著輕撫過他的眉目,落在他的鼻尖上,滑過他的雙唇,每一次的**,她都有好似觸電的感覺,緊張卻又激動。
「一定很疼啊!不要害怕,我會陪著你的。」
楚合萌捧起了邢浩東的手,用自己的側臉輕輕摩挲著,嘴里呢喃道︰「如果是燒在我的身上該有多好!至少,我的心里不用像現在這麼的疼,這麼的難受……為什麼我們要去酒吧?為什麼你讓我走的時候,我還要故意氣你?如果我听話離開的話,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她抽了抽鼻子,一滴滾燙的淚水正好滴在邢浩東的手背上。楚合萌哽咽著,微微俯身,撅著紅唇含住了那顆充滿了愛與愧疚的淚水,輕柔的吻在了邢浩東的手背上,像是夏日里落在荷葉尖上的那只蜻蜓,又像是與花朵親昵起舞的蝴蝶,美好的令人忘記了疼痛與黑暗。
楚合萌枕著他的手,鼻尖若有若無的縈繞著邢浩東手上的煙草味,嘴角竟然甜蜜的笑開了,不知不覺間,她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連楚合萌自己都不知道。她甚至更不知道,邢浩東撲閃在黑夜里的那雙眼楮,正燃燒著炙熱的火焰,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她。
夜晚瑟瑟的風包裹著她嬌小的身子,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冷,或許是因為夢里的世界太過溫暖了。藍天、白雲和陽光,還有一望無際的大海與沙灘,楚合萌穿著她最愛的那條橘色的裙子,在她十六歲的生日那天,笑得格外的燦爛。
楚合萌又夢見了她的十六歲生日,她的干爹帶著她去海邊度假,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大海,格外的興奮和激動。海邊的沙地上,似乎總能听見她的歡笑聲。可是笑著笑著,她忽然找不著自己的干爹了。藍天變成了陰天,浪花朵朵的海浪突然像是吃人的猛獸席卷而來,狂風四起,驚濤駭浪,陰霾低沉的天壓得人快要窒息了。
她的笑聲戛然而止,四處尋找著自己干爹的身影,可是她找不著,海邊的人突然都消失了,就連大海和沙灘都消失了。四周霧蒙蒙的一片,像是潑墨似的漆黑。可是黑暗中忽然有什麼張開了血盆大口,差點把楚合萌吞了下去。她嚇得哭了,頭也不回的跑。後來的熊熊烈火卻在拼命地追她,忽然「嗖」的一下,楚合萌的四周都是火,像極了那場酒吧里的火。
她呼救,可是喊不出聲音;她想跑,可是烈火包圍著她,根本無處可跑。
「不要……不要……」
趴在床邊熟睡的楚合萌忽然呢喃著,淺睡中的邢浩東忽然睜開了眼楮,天已經亮了。邢浩東適應光線後,又看著她的額頭上竟然全是冷汗。他試著輕喚了她幾聲,可是她毫無反應。只是沉浸在夢里的她,似乎听見了邢浩東的聲音,是他來救自己了嗎?
楚合萌拼命的大喊著邢浩東的名字,可當他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火里的時候。她反而怔住了,不敢讓邢浩東來救自己,因為他會受傷,他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的!不行,不能讓邢浩東來救自己!不行!
「楚合萌,你能听見我說話嗎?」現實中的邢浩東推了推楚合萌的胳膊。
可是楚合萌的嘴里一直呢喃著︰「不要過來,邢浩東……不要!你會被燒死的……」
邢浩東推著她的手一頓,目光里盡是柔情似的愛憐。
「楚合萌,你醒醒!楚合萌……我不是就在這里啊!楚合萌?」
邢浩東加重了手里的力氣,皺著眉頭推了她好久,才讓陷入夢魘之中的楚合萌清醒過來。
「你醒了?」邢浩東看著她那雙迷茫的眼楮,心里沒底的問道。
楚合萌眨了眨眼楮,意識漸漸清晰起來,看著眼前的邢浩東,她忽然二話不說的摟住了他的脖子,疼得邢浩東是齜牙咧嘴的,卻也只能任由著她這樣抱著。
「太好了!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邢浩東忍著痛看向楚合萌,他的肩膀能明顯感觸到她的淚水。
「我以為你被火燒死了……」
「傻丫頭。」邢浩東疼得半眯著眼楮,淺笑著抬手揉了揉楚合萌的頭發,道,「那只是你的夢而已。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嗎?不要哭了。我……我都要被你抱得疼死了!」
楚合萌抿了抿紅唇,趕緊松開了邢浩東,道︰「我去找護士看看。」
「等等。」邢浩**然抓住了她的手,停頓了片刻,才抬起濃密的睫毛,聲音低沉又帶著誘人的磁性魅力,道,「我……是不是喜歡上你了?」
什麼?!
楚合萌的身子一顫,瞪圓了大眼楮,是她听錯了?
還是說,這一切還是她的夢?
《盜夢空間》里不是有很多層夢境嗎?難道,這是夢中夢?
「你……我……」
「算了!就當我是吃了藥說的胡話。我怎麼可能,喜歡你呢?」
邢浩東打斷了楚合萌的回話,也松開了她,無奈的搖著頭,似乎也沒有把自己說的話當真,淡淡地說道︰「去找護士過來吧。」
楚合萌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急匆匆的倉皇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