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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告別

蔣全拿起火燭推門而出,朝守門的蔣福遞了個眼色,帶著欣瑤穿越回廊,七拐八拐,在一小片假山邊,打開一扇暗門。

蔣欣瑤就著燭火,發現這是一個暗室,約模十五個平方左右,地上堆著各式各樣的石頭,壘得很高,暗暗的看不分明。

蔣全撿起一小塊暗石,模了模道︰「小姐,這是徐家幾代人積累下來的,也有老爺這些年讓我采買的,都在這里了。」

饒是欣瑤早有心里準備,也被這滿滿一屋子的石頭驚了心魂。徐家百年琢玉世家,果然名不虛傳,就這一屋子的石頭,便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倘若這筆財富被老太太,大伯他們知曉……蔣欣瑤不敢再往下細想半分。

燭光幽暗,蔣全彎,輕輕撫模著腳下這一塊塊原石,深情的如同撫模**的臉龐一般。

蔣欣瑤看著蔣全及這一屋子的石頭,心情異常復雜。

蔣欣瑤這一世的核心價值觀就一個字︰混!混吃等死也好,混水模魚也罷,混到自己壽終正寢,嗝崩一下,再混回原來的世界。

如今這重重的擔子落在她身上,蔣欣瑤清楚的知道,她再也混不下去了。不僅混不下去,說不定還把自己置身于危險的境地。

……

夜已暗沉,新月如鉤。

莊子靜寂無聲,唯獨東南角的一處房舍,燈火幽幽。

蔣全重新給兩人沏了茶,自己喝了口潤潤嗓道︰「小姐,老一輩的琢玉師傅沒幾個在世了,現在只余四,五個老人,一直將養在宅子上,你看……」

蔣欣瑤點點頭表示知曉,問道︰「蔣全,你希望我怎麼做?或者說祖父希望我怎麼做?」

蔣全忙道︰「小姐,老爺這輩子有兩個未了的心願,一是找到錦心小姐和宏遠小少爺;第二便是翠玉軒因蔣家敗落,若有一天能在他手上重見天日,我想九泉之下,老爺定會欣慰的。」

蔣欣瑤沒有說話。她慢慢的閉上了那亮如星辰的眸子,沉默不語。

蔣全一眼不眨的緊緊盯著眼前的女孩,生怕錯過了她臉上,哪怕一絲細小的表情。

諾大的廳堂里,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似乎過了許久,欣瑤終于柔柔的睜開眼楮,不緊不慢道︰「這些事容我再細想想,等了這些年月,也不在乎多等些時日。蔣全,你跟我徐祖母是一輩的,容我放肆,稱你一聲全爺,你看如何?」

蔣全黯淡的眼神微微一亮,忙道不敢。

欣瑤正色道︰「全爺,既然祖父把你給了我,從今日開始,你就是我的人。這些年你辛苦了,你對得起你父親,對得起你的小姐,也對得起老爺,更對得起徐家。」

蔣全靜待半天,哪里料到四小姐一張口,說出的居然是這樣的話。他身形一晃,頓時紅了眼眶。

三十年了,他從一個半大小子,到年過不惑,早已忘了被人關心的滋味。這一聲辛苦,讓他這麼多年的默默付出、守候、追尋有了意義;讓他感到他的人生不是空洞乏味,感情不是孤苦無依。

蔣欣瑤垂下了頭,心底涼意漸起。這樣沉重的人生,這樣沉重的感情,她實在無法用言語去表達。

她忽然想起那些在書房里肆無忌憚與祖父爭論的時光,為了一個好菜你搶我奪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近得觸手可及,也許那才是祖父最真摯的一面吧。

那個帥帥的老頭,嘴里叫著她丫頭,對她的撒嬌,耍懶總無聲包容的老頭,那個為了愛,舍了自己一生的老頭。

蔣欣瑤的淚奪眶而出。

「全爺,祖父和你想過報仇嗎?」

蔣全聞言微愣,隨即仰天長嘆。

「報仇,找誰報,當年經歷此事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不知老爺到了下面,會不會找老侯爺要個公道。」

欣瑤背過身,拭去了眼淚,冷笑連連。

「公道?你若強了,你便是公道!祖父這一生,怎一個累字了得!」

「你若強了,你便是公道!」蔣全體味著四小姐的話,一時竟愣住了神。

欣瑤也不催他,靜靜的坐在廳里,凝神把事情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許久,欣瑤才幽幽道︰「全爺,我後日就回蘇州府了,以後出來很難,我想請你幫我做三件事。」

蔣全抬頭的瞬間正好捕捉到四小姐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神采,重重的松了口氣,恭敬道︰「四小姐,請說!」

「頭一件,買些窮苦人家的孩子,養在老宅,讓福伯幫著**一二。在這些孩子當中,忠厚老實的給四個師傅當徒弟先用著。機靈,能說會道的給你當下人用。

第二件,在蘇州府買一座臨街的店鋪,無須多大,幽深清靜便可。

第三,捎信給京城錢掌櫃,讓他把所有的貨物都處理了,只別虧了本。然後貼告示,說回鄉過年,讓他來蘇州見我」。

蔣全從椅子上直直的跳起來,驚道︰「小姐,你這是要……」

欣瑤苦笑兩聲,自顧自道︰「翠玉軒帳上還有三萬兩不到的銀子。從今日起福伯管銀子,你管帳,錢帳分開。把這幾件事情做好了,我們再定時間見面。冬梅和李媽媽都是可信賴的人。燕鳴從明日開始跟著你。

另外,你這兩天把密庫里的石頭標注,登記,造冊,若這事福伯也知道,不防讓他幫著,這樣快些。我想看看,我們還有多少家底。若有一天小叔叔回來,也好交待不是。

明日起讓老師傅們開工,先把以前看家的活計做出來,不要快,但一定要精。徐家那些個老物件,你也整理整理,造個冊子。眼下我只想到這麼多。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祖父,答應了你,就不會讓你們失望。」

蔣全見四小姐小小年紀,行事老練,思慮周全,不由心下大定。他激動的跪倒在地,不由分說的沖欣瑤磕了三個頭。

蔣欣瑤向著地下的蔣全,眼神飄渺。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祖父啊,就算是報答您這五年來的養育大恩吧!」

……

蔣欣瑤回到老宅已是雞鳴時分,下人開始灑掃生火。

冬梅見小姐回來,激動得一掀被子,直直的從床上跳下來。

「小姐,你可回來了,奴婢提心吊膽了一個晚上,都快急死了。」

欣瑤疲倦道︰「好姐姐,快幫我月兌了衣裳,困死我了,讓我先睡會。」

冬梅手腳麻利的替小姐解開衣裳︰「小姐要不要洗漱一下,若來人怎麼回話。」

欣瑤想了想道︰「就說我這幾天累著了,體力不支病了。我這身子,不是從小就體弱多病嗎。冬梅姐姐,你今日和李媽媽一道把我們的東西理一下。告訴福伯一聲,祖父書房先鎖起來,里頭的東西等我走了,讓他收起來,放個穩妥的地方,日後有機會,再慢慢送到蔣府。」

冬梅一一點頭應下。

這一覺直睡到日頭西下,欣瑤才慢慢醒轉過來。

鶯歸在外間塌上做針線,听到里頭聲響,忙進來服侍。

欣瑤一看是她,倒不忙著起身,懶懶道︰「鶯歸,我把你弟弟留給全爺了,這次他不跟著我們回去,你心里可有意見。」

鶯歸撲通一聲跪下︰「小姐,我們姐弟的命都是小姐的,小姐說什麼我們都照做。」

蔣欣瑤最煩她動不動就跪,說過幾次了,也不見改,皺眉道︰「你也知道,全爺一直是祖父的幫手,打理祖父所有的事務,能力,眼界,經驗都是有的。我讓燕鳴跟著他,是想讓他學些本事,將來也好幫我做事。」

鶯歸一連磕三個響頭,神色動容道︰「謝謝小姐。小姐放心,我會讓他好好學的。」

「只要你不怪我讓你們姐弟倆分開就好。快起來吧,地上涼著呢,當心凍了身子。」蔣欣瑤笑道。

鶯歸紅著眼楮侍候小姐起身。

欣瑤喝了碗小米粥,見天色陰冷,在自己院子里走了幾圈,听李媽媽細細講了些前院的瑣事,就回了房。

……

寒夜陰森,北風漸起。

老宅後花園新墳前,擺放著一色精致菜肴,瓜果點心。

欣瑤一身素衣,跪在墳頭,邊流淚邊笑道︰「祖父,明日我就回去了,什麼時候能來看您,我也不知道。我讓鶯歸燒了幾個新菜,您嘗嘗。放心,今兒個我不跟您搶,都是您的。」

欣瑤抬頭看了看天,淒慘一笑。

「祖父,您大概猜出我的來歷了,不然也不會說出‘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听’這樣的禪語。孫女我紅塵中人,哪耐煩听這些,跟您說實話,我確實從他世而來。

您也別問我從哪里來,總之是一言難盡。世間萬物,本乎陰陽。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夢中有醒,醒中有夢,周莊夢蝶,蝶夢莊周。說不定,您便往我那世去了!如果見著我那世的父母,替我去瞧瞧他們,也算是了了我心中的一樁大事。

您這一輩子,要我說些什麼好呢?祖父啊,我覺得感情這東西,五分就夠了,得留一半給自個。您這滿滿的都給了別人,不苦您苦誰去。唉!怪來怪去,還是怪您長得太好,被人惦記上了。回頭可得長些記性,別說是上元燈節,就是上元金子節,都要老老實實窩在房里,千萬別四處走動,省得惹出禍事來!

您交待的事,我會盡力的,成不成,只看天意。您在下面,有粥吃粥,有飯吃飯,千萬別苦著自個。見著仇人,也別尋事,勢單力薄的,先忍著。等孫女我找著幫手,再下來幫您報仇雪恨。

孫女不習慣講些深情的話,顯得我們祖孫感情有多好似的。你搶了我多少吃的,罵了我多少句‘豎子可惡’,我可都還記著呢。等咱們見了面,再好好算算。暫時先委曲您冷清些時日,早早晚晚,我們這些人,一個個都下來陪您。

往後啊,由福伯陪著您。他膽子小,您別嚇著他。我膽子更小,您也別來找我。行了,今兒就到這里吧,擾您睡覺了。」

蔣欣瑤揉了揉雙腿站起來,默默地流了會眼淚。

蔣福遠遠的打著燈籠尋過來,在園子門口見冬梅一邊跺腳一邊搓手,忙朝冬梅點頭示了示意,迅速的走到四小姐身側。

欣瑤听得動靜,轉過身,見是蔣福,微微詫異。

「福伯,這些日子你都忙得腳不沾地,何苦再走這一趟?」

蔣福弓著身,嘆了口氣。

「小姐要走了,老奴舍不得,過來陪小姐說說話。」

蔣欣瑤展顏一笑,笑嫣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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