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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美國 下

早已等待的人會時刻注意自己的身邊,任何微小的縫隙,連最細微的地方都不放過。作為務實派的記者,吉爾早已習慣如此。他之所以能在競爭激烈的新聞行業里堅持到現在,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高的、矮的、黑人、白人,所有哪怕有一絲相似的人,他都絲毫不吝嗇審視的目光,力求揭破這些人的包裹的偽裝。西裝革履一派正人君子模樣的白人,可能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律師;衣衫不整的黑人可能是個辦公司的白領;還有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她們可能並不漂亮。

真正的美麗與真相一樣,總是隱于人後的。吉爾相信,記者的眼楮是用來發現事實的,而記者的手,就是將其記錄下來的工具。

從多倫多飛往紐約的52次航班已經落地,機場的大屏幕上清楚的顯示出的這一點。吉爾那顆本來困頓的心,也重新打起了精神。如果說開始的等待是為了拉開序幕而做的準備的話,那現在,序幕即將拉開,輝煌即將開始。

是的,普通人很難理解記者面對獨家新聞時的激動心情,就像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似得。吉爾本著一刻近似朝聖的心,一直等待,現在結果即將到來,他突然無法面對。

「我應該說些什麼?用什麼台詞開頭?是悄悄的尾隨還是直接上去采訪?我應不應該先出示自己的證件?」吉爾的頭腦里盤旋著這些復雜的念頭,作為一個新手,待在紐約這個地方本就強人所難,還要拼盡全力的與那些混跡新聞圈五年以上,年富力強的老鳥們競爭,這是很難想象的事情。

若不是主編平時待他關愛有加,吉爾甚至懷疑他是在整自己。可誰又能知道他不是呢?人是一種復雜的動物,光看表面是看不清楚的。

一個又一個旅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他不認識他們,卻將他們的面孔印入腦海,和腦海中本就存在的面孔一一對照——結果依舊是失望的。

看樣子52次航班的旅人已經出來了大半,可吉爾依舊沒有找到他想要等待的人。懷疑開始充斥腦海,紛亂的思緒撕扯內心,煎熬不可避免的來臨——不,應該說煎熬從未遠去,只是展示安靜,而在此刻,卻突然變得洶涌起來。

「怎麼找不到?難道得到的是假消息?」吉爾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他相信自己的女朋友在這種事情上是不會開玩笑的,「那是什麼原因?為什麼我沒看到他們?」吉爾想。

一個黃種人和一個來自英國的女人本就是突兀的一對,黃色皮膚和白色皮膚走在一起,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這種對比讓他不會錯過。

吉爾自信自己的眼楮,就像自信他才華從未得到真正發揮一樣。

「應該還在後面,或許被什麼事情耽擱了。拿行李總是一件艱難的事情,泛美航空對于旅客行李的處理錯誤又不是第一次了。」吉爾安慰著自己,甚至用親身經歷來說服自己。

有可能是行李還未彈出,或者直接出了什麼問題,他們在和機場方面交涉。這都有可能。

吉爾並不感覺寂寞,一心等待總會忘記寂寞這種事情。誰也不知道這種「忘記」會持續多久,可能是幾分鐘,也可能是幾小時。

四月的盡頭,天氣最是復雜,可以如冬天一般寒冷,也可以如夏天一般熱烈。冷暖氣流在此時交替,最易產生雨水。熱氣流向上攀沿,冷氣流向下墜落,在交匯的地方形成一個傾瀉的鋒面,雨就這樣落下來。帶著春天最浪漫的書卷氣、毫不掩飾的從空中墜落。

就像此刻,雨點拍打著航站樓的玻璃天頂,發出 里啪啦的聲音。

吉爾整個人抖的像一片深秋將落的樹葉,過了一陣,他突然大叫一聲,興奮的揮了揮拳頭。

看到了!

等待的最後結局無非是兩種︰等到等待的人或沒等到。欣喜與失落分別對應著兩種結果,開始時就像天枰平衡的兩端,直到最後一刻最重要的籌碼落下,天枰發生了傾斜——吉爾欣喜若狂。

年輕記者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年輕男孩和一個漂亮姑娘,一個黃種人和白種人的搭配。一個穿著藍白相間的大格子長袖襯衫和天藍色牛仔褲,鼻梁上架著一副大墨鏡遮住半面臉;另一個套著一件黑色職業套裙,內襯白色襯衫,金色的長發梳了一個優雅而端莊的發髻。

如這機場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樣,他們打扮的很普通,毫不出類拔萃。但吉爾將一眼認出了這兩人的身份。機會總會眷戀有準備的人,這一次吉爾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準備好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向了這對男女,皮鞋鞋底與光滑的地面踫撞,發出金石的聲音,像是某種節奏感十足的鼓點。

蘇頡被這陣腳步聲驚醒,抬頭看見一個表情猙獰的白人男子正向他們快步跑來。男孩很自然的將瑪麗擋在身後,同時肌肉緊繃,做好反擊的準備。

「會是什麼?瘋狂粉絲?報復者?還是衛道士?」他心里琢磨。

吉爾不會想到,他的采訪對象已經為他套上了無數荒謬的身份。要怪只能怪他太過激動,忘記控制面部肌肉,表現出平靜儒雅的狀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像極了一名恐怖分子,當然也不會有人認為他是恐怖分子。他看起來如此的瘦弱而無攻擊力。

吉爾發足狂奔,到蘇頡面前停下,粗喘著氣,彎下腰,雙手杵著膝蓋。他已經沒有力氣在第一時間說明來意。過快的心跳促令其必須停下來,調整呼吸,同時也調整自己的采訪狀態。

「你是?」蘇頡先說話了,如果一個人從很遠的地方狂奔到你面前,然後一句話不說就大口的喘息,你也會感覺怪異。這就是蘇頡此刻的心情。他依舊肌肉緊繃,以應對隨時可能到來的突發情況。當然,心里的放松是在所難免的,面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蘇頡的聲音鑽入了吉爾的耳朵里,這個《華盛頓郵報》的記者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和來意。他直起身子,同時換上一副笑臉,也不管蘇頡是否樂意,直接握上了對方的手,親切的自我介紹︰

「您好,蘇。我是《華盛頓郵報》的記者吉爾,想請問您幾個問題。」

撲哧!

瑪麗笑出聲來,這個精明強干的女人瞧了一眼面前如同毛腳女婿似得記者吉爾,然後用譏笑的目光投到身邊的男孩身上,那模樣仿佛在說︰嗨,伙計!看看吧,我說過會有記者的。

蘇頡則在幽怨的瞧著了一眼吉爾之後,挑釁式的看向了瑪麗,那樣子像是對瑪麗的回應︰看看吧,就算喬裝打扮也會被人認出來。

蘇頡有些懊悔,如果能預料到未來,他一定會將自己包裹的像粽子一樣,套上高領風衣,戴上帽子,再圍上一條寬大的圍巾,保留墨鏡。那樣一來肯定不會有人將他認出來。

人群熙熙攘攘,想要揪出一個特定的人,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吉爾左瞧瞧右看看,身子僵硬在了原地。此刻即便是個傻子也明白對方是不願意接受采訪了。可吉爾依舊不願放棄,他或許沒有紐約金牌記者們的強硬,但也有自己的武器。

「蘇,就幾個問題,只會耽擱你很少的時間。」年輕的記者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

「我們還有事,對不起。」

蘇頡說完就準備邁步向前,卻被吉爾死死拉住。

「就問幾個問題,不會耽誤您的形成。」吉爾哀求的語氣更加濃厚了。

蘇頡重重的一巴掌拍打著額頭,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他最害怕的話,那就是這種哀求的語氣了。作為一個二世為人的年輕人,他自然明白生活不易。不,應該說活著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看看面前的白人記者,他是如此的年輕,可能剛剛畢業。能進入《華盛頓郵報》,說明他在大學時候至少也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外加社會活動的積極分子;可就是這樣的人,卻放下了尊嚴,用一種曲意逢迎來謀求一個采訪機會。這算是一種悲哀嗎?蘇頡認為已經不算了。當從前的悲哀變成一種常態,也就是無所謂繼續悲哀下去了。

蘇頡瞧一眼瑪麗,在從女孩目光里得到首肯過後,很自然的點了點頭。

「好的,沒問題,我可以接受你的采訪。」他指著不遠處的機場咖啡廳,「就在哪兒吧,喝杯咖啡。你一夜沒休息吧,眼眶上都有兩個黑眼圈。」

吉爾沒想到蘇頡如此平易近人,羞澀的模著後腦,傻笑起來。

三人移步到咖啡廳,分主次坐下。蘇頡和瑪麗坐在一邊,吉爾坐在另一邊。一上來,兩邊就有種涇渭分明的氣氛。

「三杯咖啡。」蘇頡自作主張的幫瑪麗和吉爾點了咖啡。在他看來咖啡是一種對身體無益且口味不佳的飲品,但卻是消磨時間的良好飲品。先苦後甜的味道能自然而然的讓人忘記時間的流逝,這正是現代人所需要的東西。

年輕貌美的女侍者很快端上了咖啡,臨走時還不忘朝蘇頡拋了兩個媚眼,蘇頡則對此報以微笑。

「德性!」瑪麗說。

男人在很多時候要學會忽視身邊的意見,蘇頡正好精于此道。在毫無禮貌的湯匙踫撞咖啡杯杯壁的聲響中,采訪開始。

提問的自然是吉爾這個《華盛頓郵報》的新手記者。

「第一個問題,我想請問你,拍攝《朱諾》的誘因是什麼?」

這個問題中規中矩,自己也在蘇頡的考慮範圍中,他笑了笑,很自然的回答︰「其實沒什麼好規避的,大家知道我和拉里-貝爾的那場賭約,為了賭約我被迫參加紐約之星的評選。其實那個時候我正忙著《公主日記》的拍攝,根本就想不出什麼好的點子。一位女性朋友邀請去我逛公園,在公園里看見一個畫師和他可愛的孫女,從那里得到了《朱諾》的靈感。」

一開始吉爾有些緊張,但很快就進入了采訪狀態。他表現出了記者所必備的冷靜、客觀與睿智。

「原來是這麼簡單的原因,能夠透露給予你這個絕妙點子的女性朋友的身份嗎?」

蘇頡搖了搖頭,「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媒體就是一群愛尋根刨底的人,特別是在緋聞了。」他停了停,繼續說︰「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肯定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女孩。」

「不是安妮-海瑟薇嗎?」

「當然不是,如果是她我會直接說出名字的。其實這個女性朋友也參加了《朱諾》的演出,米莎-巴頓,在《朱諾》中飾演《朱諾》的朋友莉亞,那是一個非常漂亮,也非常有演戲天賦的女孩。」

吉爾點了點頭︰「我想起這個名字了,她在紐約的百老匯很有名。」

「對,就是她。」蘇頡說,「她是如此特別的一個女孩,感謝她,如果沒有她就沒有朱諾。」

第一個問題算是結束了,一切看起來波瀾不驚。但無論是蘇頡還是吉爾,甚至旁觀的瑪麗都明白,這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算是大家的相互試探。

蘇頡品茗了一口咖啡,味道差極了。當然,你永遠也不要指望機場有什麼好東西,那都是在街面上混不下去的手藝。

蘇頡放下咖啡,自然的說道︰「到下一個問題了。」

吉爾點了點頭,牢牢抓住了蘇頡的視線。他秉承一個優秀記者的良好品質,眼楮從不離開被采訪人的目光。他妄圖從那雙清澈平靜的眼楮里看出一絲波濤洶涌,但很可惜,似乎連波浪都沒有。

「第二個問題,您應該明白《朱諾》的題材飽受爭議,那為什麼仍然將它作為劇本參加‘紐約之星’的評選,難道您就不害怕評委們會選擇拉里-貝爾的《小城故事》,听說那也是一部水準之上的劇本。」

蘇頡搖了搖頭︰「水準之上和優秀是兩個感念,我做事情追求完美。事實上如果僅僅是追求水準之上,我根本就不會煩心,但我仍然選擇了優秀。《朱諾》是當時我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劇本,而且你別忘記了評委是馬丁-斯科塞斯先生,我相信馬丁會選擇最優秀的。」

他停了停,雙手一灘,擺出一個無奈的手勢︰「事件的發展雖然于我想的不同,可雖然經過一番波瀾,但最後的結果是好的。我贏了就足以說明所有問題。」

「那影響呢?你當時考慮到這一點沒有?」吉爾抓住這一點不放。他試圖通過一個小點,破開蘇頡的防御。

「我當時根本就沒想到《朱諾》會引起這麼大的爭議。」蘇頡微笑著回答,「如果事先想到,我可能會猶豫,但同時我也很幸運。如果當時我猶豫了,就沒有現在優秀到無以復加的《朱諾》了。」

「這麼說您不後悔?」

「當然,我曾經問過安妮的母親,她非常能夠理解朱諾的父母。我想父母都能夠用最寬容的心去對待孩子不冷靜所犯下的錯誤,這正是我信心的第一個源泉。還有第二個,我相信美國這個國家是寬容的。你看看,我是黃皮膚,你是白皮膚,還有那些在機場里走動的黑皮膚的,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個國家,這充分說明的美國的立國之本︰包容。」

「其實那是一場賭博,很開心我贏了。美國人民也贏了。」

吉爾點了點頭,他認可了蘇頡的話。其實吉爾並非純種英裔,他的父親身上就具備了巴西的血統,如果不算美國的包容的話,也許就沒有吉爾這個人,也沒有這次采訪。

吉爾在筆記本上記上了這麼一句︰信心對于導演來說是尤為重要的。可有些人的信心是盲目而不切實際的樂觀,但我在蘇頡的身上看到的並非這種信心,而是一種經歷過錘煉與沉澱過後的冷靜的信心,這一點至關重要。

圓珠筆觸踫紙張,發出的「沙沙」聲鑽入蘇頡的耳朵里。他知道吉爾在記錄一些重要的話,可沒有偷看。蘇頡尊重一名記者的權利,不希望自己的干涉讓采訪變了味道。

其實機艙咖啡的味道與街面並沒有什麼區別。大抵是初入口的時候更苦,過一會兒則更甜。

「第三個問題了,記者先生。」蘇頡提醒著吉爾。

吉爾停下筆,尷尬的笑了笑,繼續問道︰「第三個問題,您和《紐約時報》的金牌影評人打賭過《朱諾》的全美票房會過億,在當時看來,這幾乎是一件天方夜譚的事情。請允許我這樣說,《朱諾》只是一部投資不過五百萬的**電影,歷史上還沒有**電影能夠票房過億的,當時您看起來非常狂妄,但現在我們卻發現《朱諾》過億似乎是可能發生的事情,您對《朱諾》的最終票房有什麼期待呢?」

「哈哈,你這個問題——」蘇頡搖了搖頭,很認真的回答︰「其實那個時候我想當然了,全美票房過億又怎麼是簡單的事情。就算現在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票房過億。」

「可amc已經決定全力放映《朱諾》,這意味著在暑期檔全美至少有5000塊熒幕放映《朱諾》,很少有電影能夠享受這樣的待遇。」

蘇頡笑出聲來︰「其實事情並非你想的這麼樂觀,5000塊熒幕是很多,但別忘記放映時間是在五月十號開始,《朱諾》將面臨著《木乃伊歸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挑戰,我說的對嗎?記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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