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錦如眉頭微皺,總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剛才在當鋪里面她看得仔細,七個櫃台後面都坐著朝奉,若是生意不好,怎麼可能養著這麼多閑人,再眼前這人的行徑,不免更讓人心生疑竇。
馬車的價錢安錦如並不清楚,但馬匹的價錢她還是略知一二的,棗紅馬這樣品相的馬,市面上至少要賣到三十兩銀子,再加上馬車,對方居然才出十兩銀子,哪里像是好好做生意的樣子。
「你們這麼大的當鋪,怎麼這樣做生意?」
「嘿,小姑娘,各行各規,我們怎麼做生意不勞你費心,我也不過是閑得無聊,所以出來跟你閑扯幾句解解悶,至于你這馬車,還是到別家去當吧!」中年朝奉說罷,背著手晃蕩著回了當鋪。
「今個兒可真是開眼了,這當鋪居然還沒關張,肯定是在賠本賺吆喝,打腫臉充胖子!」老白還在為棗紅馬的遭遇忿忿不平,一時倒忘了如今安錦如才是東家。
安錦如站著發呆,心里左右推敲,卻還是想不通這其中的緣故。
路邊一個挎籃子的婆子心軟,見安錦如生得好看,這會兒一臉迷茫無措地看著當鋪,上前對她說︰「姑娘,你應該不是附近的住家吧?」
「是啊,老人家好。」安錦如納悶地問,「這家當鋪是怎麼回事,送上門的生意卻要往外推,非讓我去別家。」
「唉,這家當鋪以前還好好的,這兩年也不知是換了東家還是怎的,變得只收古董字畫,金銀玉石什麼的貴重什物,其余的生意一概不做了。」
安錦如打听道︰「老人家,您可知道這家當鋪為什麼變成這樣了?大概是什麼時候?」
這婆子家里窮困,平時到了年關沒錢買菜割肉,迫不得已就要拿祖傳的什物出來典當換錢,才勉強能吃上一頓年夜飯。
瑞通當鋪就在家門口,出了巷子正對著的就是,價錢給的也還算公道,所以一來二去,還混成了個常客,每年年底當東西過年,年後做工賺了錢去贖當,就這麼一年倒著一年對付著過日子。
兩年前又是年關將至,家里又快要沒米下鍋,婆子照例拿個包袱皮兒卷上東西,前腳出門後腳便進了當鋪。
誰知道櫃台後面原本熟悉的朝奉全都不見了,換成了一群不認識的人。
還不等她上去詢問,就有人過來告訴她,當鋪以後只收古董字畫,金銀玉石這些東西,她怎麼說好話都不管用,最後沒法子,只能去隔著好幾條街的另一個小當鋪,那邊的價錢壓得更低……
這串抱怨說得十分順溜,想必是已經跟鄰里街坊抱怨過很多次了。
婆子把事兒一口氣說完,見安錦如听得認真,有些意猶未盡地咂咂嘴。
難得能有這麼個貴人肯听自己說話,她絞盡腦汁想起幾句在別人那邊听到的話,對著安錦如感慨道︰「周圍的人都是我這樣的窮苦老百姓,當鋪雖說賺不到什麼大錢兒,但是生意也還算興旺,可誰知道卻突然改成這樣,那些趁古董什麼的人,誰會到這個地方來當東西?姑娘,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啊,可不是這麼個理兒麼!」安錦如心道,連這樣目不識丁的婆子都說出的道理,難道陳姨娘和錢金就真的不懂麼?還是說他們把當鋪改成這樣,其實是另有目的?
婆子見安錦如附和自己,越發歡喜,連聲道︰「姑娘真是好脾氣好心腸的人,也不嫌棄老婆子說話絮叨。」
「老人家,多謝您了,這是我們姑娘給您的。」襄荷抓了一把錢兒塞給婆子。
「哎呦,這如何使得。」婆子受寵若驚地捧著銅錢,居然還都是上等的官錢,約莫足有三十多文。
「您陪著我們姑娘說了這麼半天的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耽誤您的事兒,這錢兒給您拿去飲茶。」
襄荷說罷見安錦如突然想到什麼的樣子,又朝當鋪走去,也顧不得再跟婆子說話,趕緊跟了上去。
「麻煩請你們大掌櫃的出來說話。」安錦如這次進門就直接要求錢金出來。
「小丫頭,剛才逗你是我不對,但這可不是你能亂來的地方!」中年朝奉見又是安錦如,語氣頓時嚴肅起來。「我們真的不收馬車,你若真心想當,便趕緊再找別家吧。」
東面櫃台後面有人輕笑到︰「小姑娘,我們當鋪不收馬車馬匹這類什物,剛才老高是跟你玩笑,你別跟他一般見識,若是真想要當,就朝東再走兩個路口,左手邊有家安興當鋪,那邊價錢還算公道。」
這人聲音低沉,語序略有些慢,幾句話娓娓道來,想來即便是帶著氣進來的人,听罷火氣也差不多得消了一半。
「多謝您了。」安錦如先道了謝,依舊堅持說,「馬車不當了,請你們大掌櫃錢金出來說幾句話吧。」
話音未落,當鋪中突然變得十分寂靜,連正常的一些微小聲音都听不到了,就好像所有人同時屏住了呼吸似的。
半晌,才有人惱怒地說︰「我們大掌櫃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麼?小姑娘年紀輕輕,以後說話多走腦子。」
安錦如就近坐找了個圈椅坐定。
襄荷脆生生地說︰「我家姑娘是當鋪的東家,來店里想見見大掌櫃的,有什麼能見不能見的?」
新東家?
櫃台後面幾個朝奉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陳姨娘的確說過換了新東家,但是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消息,大家都以為新東家見當鋪的生意太差,所以根本不屑理睬,沒想到今個兒居然直接登門了?
東邊櫃台的側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奉茶。」他邊說邊朝安錦如走過來,微笑道,「不知姑娘可否出示印信看看?」
襄荷從荷包中取出印信,遞給男人查看。
男人查驗過印信,見準確無誤,忙給安錦如行禮道,「不知東家今個兒過來,多有得罪,錢金見過姑娘。」
安錦如听得眼前這人就是錢金,抬起眼簾打量。
男人眉毛十分濃密,到眉梢處略微雜亂地散開,眼楮狹長有神,下頜一縷長髯,身著簡單的青衫墨褲,腳踩一雙黑呢子面兒的千層底,手里把玩著一柄扇子,通身上下沒有半點兒生意人的模樣。
安錦如越看越覺得,錢金這個名字安在他身上,簡直太過違和。
也許是安錦如的目光太過直白,錢金有些尷尬地抬手蹭蹭鼻尖,右手半握拳地擋在唇前,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小時候家里窮,爹娘為了家里能財源廣進,所以給我起了這麼個名字,沒想到後來日子果真越過越好,便一直這樣叫下來了。」
安錦如看著錢金一臉無害的樣子,暗自忌憚。
「陳姨娘將鋪子交給我的時候,只給了我一本簡單的總賬,這次過來,就是找你拿一下店里的細賬看看。」
錢金聞言絲毫沒有猶豫,一口答應道︰「賬本都在後面賬房里擱著,只不過有些多,足有七八口箱子呢!」
「我先看近五年的賬本就好了。」安錦如跟著錢金來到後面賬房。
屋內正中間呈品字形擺著三張桌子,桌前分別坐著一個賬房先生。
三人似乎正在對賬,見錢金進來,都放下手里的東西起身行禮。
錢金對三人介紹道︰「這是新東家,安府的大姑娘,勞煩三位先生把最近五年的賬冊收拾出來,東家要看一看賬。」
賬本很快就收拾好了,滿滿地裝了兩箱子,錢金叫人將箱子抬出去,在安錦如的車上放好,繼續面帶微笑地看著安錦如問︰「東家可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安錦如覺得錢金絕對是個月復黑的角色,從他嘴里肯定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倒不如回家去看賬本。
「您是跟著母親從外祖家過來的老人兒,該是我對您多多尊敬才是,而且我對當鋪的生意全然不懂,以後還要請您多多費心。」
「東家這話言重了,錢某可當不起。」錢金態度親切中帶著恭敬地把安錦如送出當鋪大門,站在門口只等馬車駛離巷子,這才轉身回去。
「你們照看店面,我出去一趟。」錢金匆忙交代了一句,到後面換了身兒規規矩矩的衣裳,從後門出去上了馬車,七拐八拐地來到一處四合院門口。
他交代車夫在外面等著自己,自己下車後先整理衣衫,甚至從袖中掏出胡梳,將頜下長髯梳理整齊,這才從車上拎起一個提籃,邁步上前叩門。
院門很快打開,錢金閃身入內,跟著小廝穿過前廳和回廊來到正房。
小廝讓他在正廳稍候,自己分開簾幔,一轉身就不見了蹤影,半晌才又不知從何處鑽出來,將東面的簾幔掛起,躬身道︰「錢掌櫃請跟我來。」
錢金走近東次間,屋內擺設十分簡單,僅有一桌一椅,窗台上擺著一盆吊蘭,顯得屋子里空蕩蕩的。
「錢掌櫃請坐,請用茶。」小廝說罷,閃身走入內室。
不多時,內室中傳來骨碌碌的聲響。
錢金頓時面色凝重,放下手中的茶盞,躬身候在桌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