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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分別

「哦?」

姚梵問︰「你給我引見?」

李經方笑道︰「姚兄你要是所言不虛,咱大清國,定叫你飛黃騰達。」

姚梵笑而不語,一個用一千三百多噸排水量的木殼風帆船當巡洋艦來用的大清國,我賣個兩千噸鐵殼戰船給你,飛黃騰達很稀罕麼?

「那就有勞李大兄弟了。」姚梵淡淡道。

接著四人又熱切的聊了一會兒,話題總離不開姚梵的這次驚險遭遇,姚梵把過程說的很簡單,又說不必報官,否則將來興許會麻煩不斷。

等姚梵出了李家的院,便和自家的伙計們聚在了一起。姚梵掏出銀來,叫伙計們買下十里堡王家一口肥豬,叫王家幫忙殺了,大家好吃頓慶賀。等二百多斤的肥豬殺了後,圍觀的伙計們口水都流了出來,這頓殺豬菜和大蔥炖肉,不單姚家伙計個個吃肉吃到飽,就連李家眾家丁也都人人分到了一碗大蔥炖豬肉,喝湯吃肉,開心的很。

當晚吃了殺豬菜和炖肉之後,所有人皆大歡喜,都慶祝著姚梵這次能平安歸來。

姚梵拉了周第四到一處僻靜的說話地,吩咐周第四去十里堡外官道邊,尋一棵單獨的合抱粗細老槐樹,刮去樹皮,刻上一個藥字,並囑咐他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此事。

周第四得了姚梵的吩咐,心里既不解又高興,不解的是此事做的怪異,高興的是東家能把這樣機密的事情交給自己去辦,顯然是對自己的極大信任。

等周第四回來,對姚梵單獨匯報了任務完成,姚梵這才放心。

姚梵一開始沒怎麼看重這伙馬匪,覺得他們人少,一群烏合之眾,成不了大事,可听說他們有個寨,寨里有老老少少一千多人,這就打動了姚梵。

「那怎麼說也算個根據地吧?蒼蠅再小也是肉,要能籠絡過來,總是個助益。」姚梵想。

接下來,通往濟南府的一路上,風平浪靜。

因為和李家同行,姚梵商隊的速度也被拖慢了,抵達濟南府時,距離從十里堡出發那日算起,已經過去了八天。

這八天里,李家兄弟顯示出了驚人的受教育程度,愣是把姚梵送給他們的五套書,共計十三本全部看完,並且整天對著姚梵問個沒完,許多問題甚至要思索半天才能回答。

姚梵看得出,這三個人里,最小的李經是個女孩,比較羞澀,不太親自問問題,常常叫李經述代為提問;李經方自恃身份,覺得自己要與姚梵平起平坐闊論天下,是平等關系,不太好老是請教,于是常常自己琢磨答案;反倒是李經述,最沒有心理負擔,成天追著姚梵︰

「姚兄,為什麼英國國王任憑財權操于議會之手?」

「姚兄,為何德意志的各邦願意放棄各自關稅厘金,與普魯士聯合?」

「姚兄,為何紅毛荷蘭這個海上馬車夫僅僅彈丸之地,卻沒有被周遭泰西列強吞噬?」

「姚兄,為何不列顛這般的強國,會容忍美利堅這伙叛逆割地稱國?」

「姚兄,為何俄國人會找一個連俄語都說不利索的德國老娘們當他們的女王?」

「姚兄,那拿破侖三世既然已經倒台,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將來是否會與我大清修好?歸還我安南屬國?」

這小簡直像個活生生的十萬個為什麼,把姚梵搞的不厭其煩,但考慮到他是李鴻章親兒,姚梵只得按下心頭煩躁,耐著性,給這小一一解釋。

大約是這小听過後立刻賣弄,八天後,姚梵在李家三人,甚至包括福伯的眼里,已經成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當世奇人。更是被李經述當成了半師半友的指路明燈和前輩兄長,平時執禮愈發得恭敬。

姚梵這些日也算是真正接觸到了清朝顯貴人大族的做派和家風,看到李家三兄弟每天早上總是天微亮5點準時起床,先臨摹100個大字後才吃早飯,心里也挺佩服。

只是姚梵對于這三個小穿衣穿鞋都要別人伺候,心情微妙。

姚梵曾經在路上听李經述鼓吹,說他家的家規就是,起床先清嗓,曰上一聲,口稱︰「升!」。于是便一伸手,一伸手衣服就要套上,然後一伸腳,一伸腳靴就要套上,然後站起來,袍就要圍好系上。這間不能磕磕絆絆,否則按家規可以責罰伺候的下人。

李經述對姚梵吹噓,說他的貼身僕人手腳麻利、機靈有眼色,不輸給他老的貼身僕人。

姚梵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覺得這些人的兩面性實在驚人,一邊讀著聖賢書,渴望明,一邊卻對身邊的奴役與不平等麻木不仁。他不知道這究竟是虛偽,還是潛移默化。他心里但願這是後者。

夏日上午,十點鐘,太陽已曬人昏昏。

官道上黃土干硬開裂,坎坷不平。

路兩旁的野草稀稀拉拉,貼地匍匐,只等一場大雨,好把自己發瘋一般蔓延整個大地。

曠野微風,不斷拂過,倒令人不覺悶熱。

姚梵看看自己握住自行車龍頭的雙手,嘆了口氣,這些日里,這雙曾經在工廠和辦公室里泡的白皙的手,手背已經完成了由白變紅,再由紅變黑變粗的暴曬過程。

听著李家車隊馬籠口上掛的銅鈴叮當作響,揚傳向遠方,姚梵慢慢蹬著車,不緊不慢的跟著車隊。他身邊是李經述,跟屁蟲一般,也騎著一輛自行車,與他並肩而行。

突然前方風送來陣陣馬蹄聲,那聲音由遠及近,由小變大,最終鼓點一般急促地在車隊前響起。

大家頓時警覺起來,車隊停止了前進,福伯帶了家人跑到前頭一看究竟。

只見前方來的是十二騎官兵,當先一人在距車隊二十多米開外便「噫~~~」的一聲勒住馬頭,熟練飛快地翻身下馬。他向前蹬蹬蹬地小步跑了十幾步後,等看清了福伯的臉,立刻在福伯面前一個撲地就千了下去,口里喊道︰「標下山東總兵周覺榮,參見段將軍!」

福伯听了這話,恍若未聞,沉默了片刻,道︰「此地沒有段將軍,我乃李家內管事官,段福。」

周覺榮抬頭,張著口,愣愣地望了福伯一眼,隨即低下頭,低聲說道︰「周覺榮見過段管事!我奉山東巡撫兼領山東提督丁軍門丁大人命,前來迎接公和段管事。」

姚梵在後面听著,心說「原來福伯姓段。」

福伯手一揮,大大方方地吩咐說︰「你前面開道吧,進城時不許喧嘩。」

山東總兵周覺榮大喊了聲「喳」,立刻轉身跑回去上馬,與馬隊在前面領先三十多米帶路。

姚梵對身邊的李經述道︰「哎呦,你小還挺有來頭呢,這還沒進城,就有當官兒的來迎接了啊?你不會是丁寶楨兒吧?」

李經述哈哈笑道︰「姚兄你也太看低我了,我爹姓李,我怎麼敢改了祖宗姓氏。丁寶楨與我爹熟識,今天一早,福伯就派了一個下人騎馬先去城里報信,他自然要在場面上說得過去。」

姚梵心說你個死小,還特麼想和我打馬虎眼呢。但是他也不問,照例裝出不關心的樣。

于是姚梵的商隊和李家的車隊一大幫人跟著馬隊後面,浩浩蕩蕩卻不聲不響地進了濟南城門。

前些日姚梵與李家進淄博城,李家還拿出路引和照會信件,姚梵也除此之外還得掏錢交稅。今天卻好,過城門一個上來盤問的都沒有,遠遠地就看見城門口兩邊都是列隊的官兵,從城門口到城外官道,沿著兩旁道路排出來,大約有一百多人,一個個頂著篾條編的斗笠涼帽,蔫瓜般得,垂首肅立于道。

進了濟南城後,不遠就到了個寬闊而蕭條的大街市口,姚梵提出與李家眾人分別。

「姚兄,你的分號在哪?明日我便來看你!」李經述下了馬車,抬頭望著高大的姚梵,依依不舍地說道。

離別總是讓人傷感,經過這些日的相處,姚梵也和李家三人產生了友誼,他也不例外于這種淡淡的感傷。

他安慰李經述︰「那里我自己還沒去過呢,听說便在娘娘廟那一帶,我這里便帶人去尋。」

「姚兄,那你尋到便立刻差人來告訴我啊!我好去拜訪你,我們兄弟要在此地巡撫衙門暫住個大約一旬。」

姚梵點點頭,微笑著不再言語,拱手送別李家三。

李家三也不上車,緩緩地隨著馬車步行離開。

他們周圍護衛著家丁,前面有騎兵緩緩開道,排場十足。期間李經述和李經不斷回頭,李經述期盼地對姚梵前後拱了三次手,揮舞搖動了兩次手,顯然不舍分別。李經一言不發,只是屢屢回眸。

姚梵揮手告別,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遠處一個拐角。放下手來,心頗為感慨。

姚梵他不是聖人,當然也不是偽君,他也動搖過。

這一路上听李家三人,尤其是李經述給他說起大家族應有的做派,听著盡是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家規,等級森嚴,尊卑分明。

是,只要姚梵想,他就能過上這樣的日。

嬌妻美妾環繞于旁;再生他十幾個小崽;按照他對歷史的把握,去找個保護#傘安安心心地當他的富貴老爺。

「即使我造反成功,我心目的華夏,也不是一個君主制國家,既然我不是要作皇帝,範得著這樣折騰嗎?這次馬匪事件,倘若間一個閃失,我豈不是要死在這里?」

姚梵微微搖頭,自言自語道︰「那會讓我這一生都不快樂……」

身邊賀世成打斷姚梵的迷思,感慨道︰「東家,那李家什麼來頭,好大的排場啊!」

周第四驚艷地道︰「一定是大官家的公哥!我剛才見了這個排場,一句話都不敢說哩!」

姚梵淡淡地道︰「他們是我們頭上的一座大山……」

賀世成歪著頭不解地呢喃道︰「大山?頭上?」、

說罷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只見天空依舊瓦藍瓦藍的,恍若再過一萬年也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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