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工們聚集在休息室里，里面的地方有限，容不下這麼多需要休息的人，便擠出來一些在過道和廁所之間游蕩。在休息室里悶頭抽煙的不說話，仰頭吸煙的說出的話不外乎工資待遇什麼的，倒也能代表大家的心聲。吸引了在外面的游蕩者不由地豎起耳朵，一個個點頭嘆息表示贊同。
他們氣味相投地抱成一團，他們的體味混雜在一起，他們吐出的煙霧交會在一處，把這一塊弄得烏煙瘴氣臭氣燻天。但他們仍然不自覺地不肯就此散去，真的是無藥可救。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向唐吉那樣，把工資看淡看輕，都這般世俗地把它看得高過一切，實在是少了志向沒有胸懷……
管理層正集結在寬敞的會議室里，等待著老板拿出決策。大老板不在小老板還未現身，暫由總經理助理主持局面。總經理助理總在小老板身邊助理事務，對下面的事情一概不知。面對嚴峻的形勢，最知情的莫過于生產科長，但他只是簡單地說明了一下事態狀況，並不發表意見。他的不著急沒有態度，更是影響了總經理助理的態度，他也就樂得沒有態度地故作高深。
「這些人就是不能給他們留情面，你對他越好他越是不知足。我們廠里還不好嗎？管吃管住活也干的輕松，他們還想怎樣？簡直是無理取鬧。‘不見棺材不掉淚’，我看把領頭的找幾個出來開除掉，剩下的小嘍羅還不就乖了？有多大的事……」
車間主任出人頭地地打破了沉悶的氣氛，他這是年輕氣盛呀，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這是在「危難之時顯身手」。生產科長仍不表態，任由車間主任「作為代表就得有代表的樣子」地發表意見。
總經理辦公室里，小老板靠在寬大舒適的老板椅上，隔著張夸張地像張床的老板桌，听從著公司副總他的姑媽的主張︰「……穩著點，你不必要出面，這麼點大的事還能翻了天？現在重要的是穩重，天底下從來就沒有擺不平的事……」
小老板很穩重，穩重得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不由得晃一晃肥碩的身體，晃得老板椅都不甘寂寞地吱呀作響，以證明他的夠穩重。很是穩重了一番的總經理，目送著姑媽也是媽的副總離去，心想這只稻草人根本就是根定海神針嘛！
唐副總在離開時，不忘順手關嚴實了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同時也就關牢了總經理的心。再大的事在小老板面前都會被化解，化解成無所事事。無所事事的小老板不由地便生出了倦意，恨不能爬上疑是床的老板桌，痛痛快快地睡他媽的一覺。卻是因為找不到被褥擔心被杠著，只好放下睡去的心思，繼續著無所事事。
一截黑鐵塔般的小老板，無所事事無比穩固地鎮守著江山，盡管他不一定就愛江山。在他身後聳立著一排高大的書櫥，關著各種裝幀精美的圖書，像是被鎖深宮的三千佳麗。小老板從不去翻閱，第一他不愛美人，第二他主要時間都被玩車和無所事事佔用，哪里還能擠出閑空去關照它們。
書櫥上方小老板頭頂，懸著兩塊足以醒人眼目的字匾，遒勁有力地大書特書「天道酬勤」、「厚德載物」，應該是大老板或是老老板傳承下來的。但小老板從不喜歡回頭，就像是駕著豪車在路上狂奔不能回顧，你再怎麼遒勁再如何書，也不會醒到他的目……
撇開總經理小老板，唐副總背著手穿過通道，邁向會議室。同樣是背手，她的背手絕不是車間主任的背手所能相提並論的，她可是早就背得有模有樣有了些聲勢，不說四平八穩，起碼的也有個「兩平四穩」。
「唐副總來了。」
發表了一通見解，卻沒能得到響應的車間主任終于見到了依傍靠山。
「唐總忙沒時間管這種事，讓我全權代表……」
唐副總往那里一站，雖然矮小，但大家都坐著，便顯出了她的高人一等。
「簡直是目無王法，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要讓它發生？問題和責任都出在我們自己身上。是我們的工作不到位，沒有事先做好防備……在這一點上，唐總的意見很大很失望，希望我們大家都能夠清醒地認識到，及時改正盡力彌補。如果事情得不到一個好的解決，一定會追究相關責任人的責任，大家的獎金還想不想要？」
唐副總爛桃似的眼里發出的光冷冷的，夾帶著一股**味。本來大家都目光一致地對著唐副總，當嗅出那股腐味听到責任獎金什麼的時，便都怕被感染了似的收回來，自覺地低下頭做出反思狀。
「那就將功補過吧！生產絕對不能停，大家馬上都行動起來，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老範，你去處理那些鬧事的，挖出幾個出頭的……有你在我就不參與了。」
唐副總啪啪啪幾下就布置完畢，顯出稻草人的果斷和作用。
「我就說嘛，唐副總——」
車間主任不由得為自己在前面發表的見解而得意，真是不謀而合呀！足見自己的預知和料事能力。
「你想說什麼？啊……」
生產科長這時便不留情面地打斷他，那被紙煙燻得渾濁的眼里也發出光來，那啊字後面的省略更是意味深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你小子能？「給你點顏料就想開染坊」？這種雷同的見解誰還沒有？只是不想搶了人家的風頭……
「官大一級壓死人」，車間主任被生產科長的目光逼得低下腦袋，被噎了似的吐不出咽不下，只得悶在心里掉頭朝車間趕……
大車間里停下的生產線一時間便又運轉起來，品管巡檢副主任，連坐辦公室的財務出納文秘以及所有閑雜人等，都被積極地調動起來手忙腳亂的齊上陣。車間主任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不停地穿梭指導，這里剛指導一遍，那邊又在叫喚，鬧得他小手都沒工夫背。心想等過了這一陣，得好好地補回來，以解剛剛受得的鳥氣。
上上下下大動員，甩開膀子大生產，熱火朝天的好一派繁榮景象重現，看著都讓人振奮踏實……真個是「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人嘛，還不有的是。
休息室里卻又是另一番景象，歇了手腳的員工貌似抱成了團，可在寒風中再怎麼抱都會覺得冷，時間一長就耐不住扛不住地難熬。游蕩在外面過道和廁所之間的更感到孤單，被冷落被拋棄一般想往里面擠，可又覓不到縫隙鑽不進去，只好仍在外面游蕩，東張西望地看會不會有什麼新動向。里面的也有人實在是憋不住了，便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的像是從水中掙出來換氣的烏龜……外面的突然就不游蕩了，緊跟著里面的也都縮回了脖子。
生產科長不緊不慢地踱過來，頭頂那幾綹稀少的毛發油光發亮，可貴地倒向一邊。生產科長徑直往里走，努力聚集著眼中少有的光，聚集出冷冰冰的威嚴一路掃過來。湊合在門口的人躲不過，忙閃到一邊散開讓出空來。
「你們想干什麼，現在是休息時間嗎？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破壞了生產大事，誰能擔負得起？你們這是在聚眾鬧事，知道嗎？我都不用打110，只要和派出所打個招呼，警察馬上就會來……你們知道嚴重性嗎？但我們不想這樣做，不想你們犯更大的錯誤；你們都是廠里的員工，廠里是愛護你們的。」
生產科長忍著濃烈的摻和在一起的臭味，劈頭蓋臉的一通恐嚇的同時，還繼續著更加冷冰冰都能讓人打寒戰的掃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