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七年八月是歐陽雅夫喜慶的月份,他的太太和兩位姨太太皆相繼生產,太太上官露第一個生了兒子,取名歐陽富,幾日後當了二姨太的二媽也生下兒子,取名歐陽貴,襲用長子的名字連成「富貴」二字討口彩,最後是大姨太關潔生的是女兒,取名歐陽芬,希望像花一樣漂亮。這都是當媽的自己起的,歐陽雅夫雖說這有點土,但也喜歡得不得了,晚上三個女人房間輪流的去過夜抱抱孩子,太太上官露所生的大兒子歐陽雅夫心有顧忌,懷疑是白敬齋的種,所以晚上去的很少。上官露深知其中的原因,有心告訴他白敬齋無生育卻無從開口。上官露人瘦產後無女乃,給她找了個女乃媽夜里搭了鋪在房間里陪著半夜喂女乃,關潔和二媽本來就豐滿女乃水充足,尤其二媽像掛了兩只燈籠似的,她的兒子對外說是太太的雙胞胎弟弟,反正閉門謝客不會穿幫,以前大伯的三個姨太太按理應該前來探望和祝賀的,歐陽雅夫一度也很緊張,被他們發現二媽躺床上給嬰兒喂女乃非得傳遍全上海。他作了預防準備,叮囑把門的家丁遇客人先通報不得草率的放進來,可是左等右等不見她們來歐陽公館,心里反而著急,派人去秘密打听,原來程姨太在林老板家有些日子沒回家了,相姨太干脆住進了朱伯鴻家,雖然尚未注冊結婚卻里里外外的朱太太自居,林姨太哪也沒有去,呆在自己原來的房間里深居簡出,以前大伯留下的產業現在其外地的弟弟在管理,帶著家人全部住了進來,家里的瑣事交于弟媳婦在打理,人家也不搭理她,所以歐陽雅夫家的喜事一點也不知。
關潔的哥哥關阿狗游手好閑了幾個月後,關潔擔心他會無聊惹麻煩,就替他在歐陽雅夫的亨達利找了份看門的工作,這樣一來家里除了產婦沒有其他家里的人管理日常瑣事了,上官露的姨媽與關阿狗在一天夜里發生了男女關系,歐陽雅夫慶祝太太生育,那兩人都喝醉了酒,姨媽不知是高興還是對自己這把年紀仍然孤身一人傷感,酒喝了迷迷糊糊的,晚上大家都去睡覺了,她反胃在門口吐,被關阿狗听到了,扶她回屋閑聊起來,聊著聊著姨媽趴在關阿狗肩膀上哭起來,關阿狗本來就是個的人,乘機動了邪念,姨媽也沒有反對,兩人就這麼稀里糊涂上了床,以後晚上到了半夜就相互到對方的房間里過夜,一個多月後姨媽發現自己身體不對勁,偷偷去醫院檢查果然懷孕了,五十多歲的女人還要生孩子心里十分的恐慌,生怕遭人笑話,關阿狗得知後高興的不得了,姨媽戰戰兢兢的總是躲在房間里不出來怕被人看出大肚子,人家也不怎麼在意她,關阿狗忍不住想告訴妹妹關潔,這是個瞞的了今天,瞞不了一輩子的事。這天他就貿然的去找關潔,三個女人各自抱孩子圍坐著邊涼爽邊有說有笑,二媽仗著和關潔一樣女乃水多就半開玩笑的擠兌上官露,笑眯眯對關潔道︰「太太比我們姐妹要幸福多了,孩子餓了我們衣服一撩就得自己喂,她有女乃媽不用自己那麼辛苦。」上官露道︰「孩子當然自己喂養得心里舒服,你看關姨太現在多享受啊。」關潔沒接口,低頭望著女兒吮吸著自己的乳汁,二媽用手踫踫兒子的嘴角,兒子小嘴迎了上去,她笑道︰「吆,我家貴貴怕也餓了。」說著解開紐扣衣襟兩邊一分,露出沉甸甸的**,上官露揚頭往客廳里喊女乃媽出來喂福兒,正這時,關阿狗厚著臉皮走過去,幾個女人尖叫道︰「男人走開!」關阿狗哪有心思欣賞這些,怯生生的對關潔說︰「妹妹,我有急事跟你說。」關潔撩下衣服抱著孩子引開他,在走廊上問︰「啥事啊,你今天不用上班?」關阿狗道︰「我跟妹夫請的假說人不舒服,其實我有事告訴你,不馬上說忐忑不安著。」關潔抖著孩子邊問︰「說吧,你有什麼要緊事?對了,是不是賭博又欠債啦?」關阿狗神秘兮兮的湊過去說︰「不是賭博,告訴你呀,姨媽懷孕了。」關潔往後退了半步問︰「她一個孤老女人懷哪門子孕,是誰的知道不?」關阿狗膽怯的垂下腦袋,關潔緊張的瞪出眼珠子問︰「難道是你闖的禍?」關阿狗點點頭,關潔啪的抽了他一巴掌,壓低聲音罵道︰「你讓我說什麼好,不學無術,到處惹事,你以為姨媽是你妹妹啊,會原諒你?」提起這事關阿狗羞愧的說︰「妹啊,你不要再提這事了,再說姨媽是心甘情願,不是去強迫的。」關潔罵道︰「放屁,你以為你是美男子?」
他們在不遠處你來我往的大動作說話,二媽見了喊道︰「關姨太,出什麼事了,說來我們姐妹听听。」
關潔抱著孩子回屋去了,晚上歐陽雅夫一回來她就告了狀,不知如何處理這事,歐陽雅夫听了先是震驚,須臾又笑起來說︰「這不是很好嗎?前幾個月我們討論過這事,沒料到他們還真的好上了。」關潔問︰「這是歐陽家的丑聞還好事?日子一天天下來,肚子就一天天的長大,這傳出去讓鄰居笑掉大牙。」歐陽雅夫說︰「他們在歐陽公館當然不好看。」關潔問︰「你要趕走他們?不,關阿狗沒有地方去的,姨媽的房子也給賣了啊。」歐陽雅夫沉著的說︰「這有何難,他們既然有孩子了,就讓他們結婚嘛,我拿點錢出來為他們去買間街面房屋,讓他們做做生意,現在夏天水果很好賣,成本也不多,你看呢?」
關潔同意了。
隔了幾日,歐陽雅夫找來姨媽和關阿狗問話,語氣沉重地說︰「今天召集你們倆來是想確定一件事情,姨媽,你是不是懷孕了?」姨媽難為情的點點頭不言語,歐陽雅夫又問︰「是誰的?」關阿狗搶過話說︰「是我的,好漢做事好漢當。」歐陽雅夫笑笑又問姨媽︰「是你自願的嗎?」姨媽不吱聲,關阿狗急了,忙嚷道︰「姨媽,你說句話呀,別到時候人家說我非禮的你,這可是要吃官司的。」姨媽開口說︰「是自願的,那天我喝了酒,」關阿狗不干了,忙說︰「第一次是你喝了酒,那以後呢?你也沒少來我房間,還舌忝了個破臉朝我笑。」歐陽雅夫笑起來,心想這真是一對寶貨,擺擺手打斷道︰「好好,不要談細節,我現在問你,姨媽,你打算怎麼辦?」姨媽情緒激動的說︰「少爺,我現在已經無家可歸,你要是趕我走,我就死給你看。」歐陽雅夫安撫道︰「姨媽,你听我說,不是我歐陽要趕你們走,你這肚子總要大起來,孩子不能沒有爹,所以我希望你和關阿狗完婚,然後我在外面買間街面房屋讓你們做生意,這樣,歐陽公館也不會讓人笑話,你們呢也有個自食其力的生活。」關阿狗早就想獨立生活了,呆在這里受妹妹的管束連賭博也不能,忙答應道︰「我同意,我同意。」姨媽板著臉道︰「我不同意結婚。」歐陽雅夫問︰「為啥,你們孩子都有了,孩子需要一個家庭環境的。」姨媽厭惡的望望關阿狗,又望望他的瘸腿說︰「他配不上我。」關阿狗罵開了︰「你這老女人也不拿面鏡子照照自己什麼鬼模樣,我跟你上床都他媽的閉上眼楮的,別自我感覺好來兮的,我要你算是你的造化。」姨媽受了侮辱哭著出去了,這事暫時告一段落。
幾個月後,姨媽的肚子微微一些隆起來,最要命的是大夏天,她可以忍著白天不出房間,吃飯總要出來吃,那天姨媽在席間嘔吐起來,關潔氣憤的一拍筷子說︰「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二媽問︰「大姨太究竟啥事讓你氣的?」歐陽雅夫看瞞不過去,就把姨媽和關阿狗的事連帶著他的意見一五一十抖了出來,首先讓上官露哭笑不得,姨媽晚年能夠結婚生子是件喜事,可是她嫁的是個瘸子,第一個表態不同,說︰「我姨媽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她的氣質仍在,應該找家好人家才是。」關潔打斷道︰「上官太太這算什麼話?我家阿狗很差嗎?他的確有些殘疾,但姨媽又老又丑,要說不同意的應該是我才是。」二媽也不怎麼同意,說︰「我覺得不可,姨媽是長輩,這不亂了套啦?」關潔反應快,戳了她一句︰「你是歐陽家二媽,你不也當了姨太太啦?」歐陽雅夫見引火燒身敲敲桌子說︰「大家別打岔,歐陽家的事我做主。」他轉臉對姨媽說,「姨媽,我倒覺得你可以考慮,男人嘛,形象是次要的,您也五十多了,有個孩子也是您的福分,如果您同意這門婚書,一切由我來籌辦,我去外面替你們買間街面房屋,你們既可以住,又可以做生意,時下水果好買,你們就做水果生意吧,這事就這麼定了,如果您願意,那我就去辦,如果您不願意,坦率說,歐陽公館不能讓街坊鄰居笑話了,後面難听的話我也不想說,您自己考慮吧。」二媽轉向快勸說起姨媽來︰「是啊,雅夫說的在理,事已至此大家這日子湊合著過吧,這里沒有外人不妨說白了,其實我們女人能有個健康的男人比什麼都強,阿狗雖然形象不俊,腿也有那麼點不方便,但他身體是強壯的,你們倆也說不上誰高攀了誰,以後孩子大了,這相夫教子的日子多快活啊。」
姨媽沒有吱聲,翻江倒海般的躊躇不定,心里仿佛是願意的,想起與關阿狗床上的瘋狂,猶如吸食了鴉片無可救藥,她在歐陽雅夫的壓力下,不得不答應了這門荒唐的婚事,歐陽雅夫馬上行動,一方面托人去尋找街面房屋,另一方面讓姨媽和關阿狗去民政廳辦理結婚手續,喜酒就在家里辦,就他們幾個人悄悄的進行,婚房在姨媽的房間里,點上幾支紅蠟燭,關潔送了他們幾床新被褥,新衣服就不做了,怕引起佣人們的注意,當然也沒有鞭炮聲,不鬧洞房,新郎關阿狗喝得酩酊大醉回房,新娘姨媽已經躺下悲喜交集,仿佛自己是在下輩子,關阿狗月兌了衣服上床,見她沒有主動迎上來,以為是看不起他,抓起她頭發就使勁搖,嘴里罵罵咧咧的道︰「「你別不識抬舉,一個老姑娘老老子肯要你是你的福氣,看你這張苦命的臉,比你好看一百倍的老老子都玩過。」關阿狗想起郝允雁,趴在她身上將曾經的艷遇娓娓道來,姨媽在歐陽雅夫納關潔為妾的宴會上有過郝允雁一面,聊過幾句,對她的印象很好,認為是關阿狗胡說八道,嘲笑道︰「別說夢話了,你也只能欺負欺負我罷了。」第二天她將這事告訴給了關潔,也是有口無心的嘲弄幾句,哪知關潔听完馬上就去找關阿狗詢問,她是半信半疑的,如果姨媽這話是真的,那就完全可以與郝允雁那晚不辭而別對上了,關阿狗毫不諱言,把關潔給氣得要去打他,又收住了手,對這個哥哥的失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當年哥哥曾經參與了一幫流氓對她的侮辱,那時她心碎過,但內心深處仍然沒有此刻那麼的恨他,郝允雁是自己一生最知心的姐妹,哥哥做出這種無恥之事作為妹妹愧對朋友,一定要讓他隨自己去郝允雁家請罪,關阿狗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說︰「事情擱那麼久還提它干嘛?你是沒看到她那回的表情,其實她也是快樂的,要不早去巡捕房告我了。」
關潔對這個哥哥已無話可說,第二天一早她就坐黃包車急急的前往同泰里,她不能沉默就當沒發生過一樣,此時關潔的心情是激動的,那是一種在好友面前尋死的念頭,前兩年在她經濟困難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郝允雁和她丈夫救濟了她,現在自己嫁了歐陽雅夫條件好了,還未來得及報答她,哥哥就用如此無恥的方式回報了妹妹的救命恩人,想到這眼淚奪框而出。
郝允雁送完女兒上學回到家中在洗菜,關潔沉著臉 的奔上樓二話沒說將她拉進房間,門一關上咕咚向她跪下嚎啕大哭。郝允雁很快明白過來,這件事一直埋在她心里是個痛,所以她不想再見到關潔,一見她就會噩夢重起,如今丈夫雖然還是睡睡醒醒,所幸的是現在有錢為他治療,他的氣色一年比一年紅潤,仿佛每個明天就有可能突然開口對她說話,因此她心里平靜的期待著自己家春暖花開的季節,對于白敬齋的召喚她已經習慣了要去完成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沒有他就沒有經濟來源,妓女兩個字以前很刺耳,現在無所謂了,只要丈夫能夠痊愈,一切往事就如小說看了一頁翻過,與三姨太之間的矛盾也不再像以前那麼的針尖對麥芒,三姨太自從肩膀被意外貪上顆子彈揀回條命後,似乎也把世上的事看得很開了,兩人見了彼此都克制著,所以郝允雁淡淡的去,淡淡的回家,以前還會在丈夫面前小聲的懺悔幾句,現在是回家馬上洗個澡就像剛剛逛了次街那麼的自然,不覺這日子三年了,她不想這樣一直折磨自己,看到關潔這架勢立刻上前去去攙扶,關潔死活不肯站起來,仿佛被地板粘住一般,郝允雁只好說︰「姐啊,你有話坐著說麼,這跪著讓允雁如何受得起?」關潔哭著說︰「你受得起,我就是一輩子向你跪著你也受得起。」郝允雁假裝不知,問︰「這到底什麼事那麼嚴重?起來呀,折煞妹妹了啊。」郝允雁雖然在勸關潔,但心里卻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她不想哭,更不想關潔把這事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將她們姐妹之間的那層漸漸隔閡的窗戶紙捅破。
關潔的哭聲越來越響,她跟郝允雁的心情是一樣的沉重,想痛苦的道出哥哥的罪孽,又覺得說出口髒了姐妹之間的關系,一直不停的囁嚕著︰「我不是來請求你原諒,而是來贖罪的……」
郝允雁終于忍不住喊道︰「起來,又不是你干的,你贖什麼罪?」說完捂著嘴巴轉身跑到丈夫床前趴在他身上悶聲大哭起來,抖得床架子吱吱的響。
劉秋雲一大早就去日用品商店買驅蚊水,回來時在樓底下就听見上面的哭聲,心里一怔,以為是郝允雁在哭她丈夫出狀況了,周教授和周太太倆人也在走廊上望著三樓,周教授對劉秋雲說︰「剛才關潔來了,一進王家小妹家就哭起來,不知道什麼事情,你看人家女人的事我也不好上去打听。」周太太見了劉秋雲眼楮白了下回房不願理睬她,劉秋雲沒工夫跟她計較,問周教授︰「關潔來多長時間啦?」周教授答道︰「有半個鐘頭吧,好像只有她在哭,王家小妹沒有聲音,不像是她男人出事,你快去看看吧。」其實周教授早就想上去看個究竟了,周太太攔著他說︰「你總改不了愛管閑事,人家房東不是警告過,王家的事不許多嘴嗎?你看了就忍住到處瞎傳播。」
劉秋雲 里啪啦的跑上樓一推門,門反鎖著,想去敲,耳朵湊到門板上听了听,只有哭聲,忙沖回家從牆壁細縫往里探去,只見郝允雁趴在丈夫的床沿傷心的聳動著肩膀,另一頭關潔邊朝郝允雁磕頭邊哭哭嚷嚷地說︰「我沒臉活了,我該死……」郝允雁听到砰砰的磕頭聲轉身去扶她起來,關潔猛抓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抽,說︰「你狠狠打我幾下,不,你打死我吧,我替哥哥向你贖罪。」
劉秋雲听得很清楚,一陣的緊張,關潔的哥哥怎麼了?男人對不起女人無非是性冒犯,又一想他們倆應該沒有來往,自從周教授腦震蕩後,她哥哥有一年多沒有見過,劉秋雲決定去敲門問個明白。剛到走廊,歐陽雅夫從樓梯上來,他們有過一面之交,去年沈默然打死日本人時,是他和關潔用車將沈默然救醫院的。
歐陽雅夫大方的問︰「關潔在里面嗎?」
歐陽雅夫本來是上班去的,忘記拿東西了,回來不見關潔,姨媽正好在走廊上乘風涼,便問︰「姨媽你見關潔了嗎?」關潔早晨出門去郝允雁家她是知道的,姨媽見她臉色不要匆匆的往外走就追上去道︰「大姨太啊,我跟你說的那些事情都是造謠啊,你不要當真。」關潔憤怒的回道;「阿狗都承認了,你還替他說什麼情?我這就去找人家賠禮道歉去,你讓開。」隔了半個多小時光景歐陽雅回來了,正好問起關潔,姨媽以為他早知道,就說︰「哎,都是我家阿狗的罪孽。」歐陽雅夫問︰「關阿狗又闖什麼禍了?」姨媽望望四周低聲問︰「大姨太沒告訴你?」她肚子里放不下東西,一口氣又把關阿狗給出賣了,郝允雁是歐陽雅夫心中的女神,被白敬齋佔去已經心里老大的不痛快,現在居然听到被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瘸子糟蹋過,沖到他們的新房里,關阿狗新婚期間準了他幾天的假正在睡懶覺,歐陽雅夫揪起他就是幾個大巴掌,關阿狗惺忪的抹了把臉怒道︰「你敢打大舅子?」歐陽雅夫掄起拳頭揍過去罵道︰「無恥、下流,人渣!」
歐陽雅夫驅車趕到同泰里找關潔,也有心來替關阿狗請罪,畢竟那是一家人,劉秋雲輕聲說︰「她們可能有點事,別去敲門。」歐陽雅夫想當然的認為劉秋雲也了解了真相,面帶歉意地說︰「哎,發生這種事情真是歐陽家的不幸,關潔她自然難過,其實我也很難過,甚至憤怒,要不是看在關潔份上真想殺了那個王八蛋。」劉秋雲茫然的望著他問︰「怎麼回事情啊?」歐陽雅夫楞了楞問︰「原來你不知道啊?哦,沒事沒事。」
房間里亂作一團,郝允雁怕關潔這樣哭下去被鄰居听見,尤其是被劉秋雲知道了此事太丟人,懇求道︰「行行好,你別哭了好嗎?回家吧,這事我早忘記了,也請你別再提。」關潔不肯走重新跪在地,郝允雁急了,大聲說︰「別害我好不好,你讓不讓我在這過日子啦?」關潔第一次見她發那麼大火,震住了,似乎領悟到了些慢慢站起來,輕聲說︰「好,我這就走,這就走……」
門打開了,關潔一眼看見歐陽雅夫迎面站著,而郝允雁看到的是劉秋雲疑惑的眼神,猛然將關潔推出去關上門,悲傷的哭聲猶如荒野深處的狼嚎,令人不寒而栗。
歐陽雅夫將關潔勸回家了,冷靜過後他覺得對于郝允雁應該有個經濟補償,試探地道︰「曾經听你說郝允雁為了給丈夫治病委身于白老板,這樣吧,我們給她點錢,多少能夠讓她擺月兌白老板的魔爪,也算是個補償如何?」關潔說︰「補償是應該的,可是你給她多少?少了不起作用,多了你拿得出手嗎?人家白老板養著她的全家,你能養嗎?」歐陽雅夫有些心虛,搪塞道︰「說養她嚴重了,讓白老板知道怕是以為我在搶他的女人,我是同情她,也是因為這禍是你哥哥釀成,給她五十萬吧?」關潔嚇一跳,覺得他大方得很不正常,驚諤的望著他,她曾經在白敬齋那里听到過有關歐陽雅夫在跟上官露的婚宴上的些須風言風語,當時她是不信,以為是白敬齋的挑撥,這回她試探的問︰「你和她沒有什麼過吧?」歐陽雅夫忙否認︰「沒有沒有,你怎麼往那去想?我這全是為了你呀。」關潔問︰「你有那麼多現金嗎?」歐陽雅夫說︰「湊湊吧。」關潔嘆口氣說︰「那就送吧,只怕她不會收,到時你去,她不會再願意見我的。」
歐陽雅夫對郝允雁從來就沒有死心過,這次遇到機會準備送筆巨款給她,一來能夠讓她擺月兌白敬齋給自己創造條件,二來也能讓她記著這份情意,一日下午,他先湊了十萬元塞進箱子里獨自來到郝允雁的家。為了能夠給她留下更好的印象,雖然時任高溫季節,仍然衣著整齊隆重的打扮了下自己,梳了個女乃油包頭,一身白色西服,表袋塞了塊花色裝飾手絹,腳上是香檳式皮鞋,就像去參加一場重要的聚會。歐陽雅夫平時穿著一向考究,但表袋上花手絹不常見他塞,去上班前吃早飯,幾個太太都起來陪著用餐,每人推著一只搖籃里面睡著自己的孩子熱鬧的很,關潔眼尖問他︰「雅夫今天有重要應酬嗎?晚上回不回來吃飯?」歐陽雅夫笑笑說︰「只是心情好吧。」關潔是最看得懂他的女人,就猜到可能要去郝允雁家,這事他說過,她也同意並表示不願意跟著去,二媽不識相的調侃道︰「看老爺這派頭是去約會女孩子啊?咯咯咯。」關潔臉一板訓斥道︰「二媽你胡說八道什麼呀?雅夫是你想的那種庸俗之人嗎?」二媽忙敷衍道︰「玩笑玩笑。」關潔端手里的碗桌上重重一放道︰「這種玩笑以後少開。」二媽立刻收聲低頭吃飯,上官露自始至終沒有答話,她雖是太太級別最高,但在家里沒有說話的份,連二媽也常常欺負她,從對歐陽雅夫的稱謂上就可以看出,關潔親切的喚他雅夫,上官露和二媽喚他老爺,當然這其中有各自的原因,關潔以前一直這麼叫著習慣了,歐陽雅夫也愛听,上官露因為白敬齋的事對他始終戰戰兢兢不敢造次,二媽以前嘴巴上叫慣了佷兒或者雅夫,有次在客廳里不慎「雅夫」二字漏了出來,被關潔劈頭蓋腦的戳了個霉頭說︰「你公開身份是二媽,喊雅夫是否太親熱了些?要不你也別遮遮掩掩了,讓四方鄰居全知道你是歐陽家姨太太好了。」嚇得二媽再也不敢冒犯。
天氣越到中午越悶熱,郝允雁給丈夫洗完澡自己順便沖了把出來,頭發盤了個結,換了套露胳膊露腿的薄衣薄褲,水蒸氣還掛在額頭,濕漉漉的就像剛從蒸籠里出來。今天是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平時三樓沒有男人上來也就隨便點了,房門大開著,又敞開了落地窗戶,弄堂里那幾棵大樹上知了的叫聲隨著清風撲面而來,她仍不滿足,擺來電風扇坐床上和丈夫一起吹著自說自話道︰「守財,這下適意了吧?這天啊太熱啦,要不是你太太一人搬不動你老麻煩人家房東,我天天給你洗一次呢。」劉秋雲門口喊道︰「允雁妹,我也洗個澡,你放在衛生間的衣服我旁邊挪挪啊,你一會再洗。」郝允雁大聲應道︰「好好好,我現在洗不動,最好你替我洗了。」
歐陽雅夫將車停泊在郝允雁家樓棟對面,風度翩翩提著錢箱子走進大樓,時間是快要中午的時候,底層冷冷清清,周教授最近頭暈,周太太陪他去醫院檢查原因,他總覺得那是前年腦震蕩的後遺癥,兒子周曉天在一家沈默然介紹的進步報社工作,女朋友張恩華也在那幫忙校對,歐陽雅夫順利的走上樓梯幾乎沒有聲音,到郝允雁家門口一眼望見她姿勢隨便的坐在床上吹電風扇,與他印象中的那種高貴截然不同,多了一份平民百姓居家過日子的樸素,他敲敲門板,笑吟吟開口道︰「你好,郝小姐。」郝允雁猛的抬頭一怔,本能的警覺起來,不知他提了個箱子來自己家所為何事,這個曾經的救命恩人一直對她有企圖,心里跟明鏡似的,她內心也默默的喜歡過他,但很快控制住了這種荒唐的念頭,如今情已經還了不想再有任何瓜葛,何況現在關潔是他的姨太太更應該回避。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應該怎麼去對付他的不請自來,歐陽雅夫進屋轉手關上了房門,他的意思是一會要給她錢不能讓鄰居看見為她在考慮,郝允雁誤會了,急忙沖過去握住門把想打開,嘴里說︰「關門做啥,這麼熱的天?」歐陽雅夫按住她的手說︰「別開別開,我跟你說件事情。」他的這一動作更讓郝允雁生疑,不滿地斜視著他說︰「放手,我與你有什麼好說的?」歐陽雅夫自知太魯莽,欠身說︰「當然有,你別開門听我說幾句。」郝允雁瞅瞅他臉,又移向箱子,松開門把生硬地問︰「到底什麼事,說?!」歐陽雅夫怯怯地說︰「你總不能讓我在門口說吧?這可不是禮貌的待客之道啊。」他提了提箱子又說,「我有東西給你,放桌上吧?」說完走到桌邊將箱子一放,啪的打開,郝允雁見傻了,滿箱子一捆捆的百元法幣,問︰「你這是何意?」
劉秋雲洗完澡換上剛找出來的一件以前的蠶絲面料的舊背心,穿著很涼爽,就是太透明了些,這是她結婚那年丈夫買的,年輕時一直不敢出穿著房間,如今歲數大了也不覺得怎麼嚇人,里面再穿件家里做家務或者走廊上燒飯是可以穿的,回家鏡子上照照,發現現在人胖了,肉鼓鼓的突起有點不像話,便躡手躡腳跑出來想讓郝允雁給說說,她家門居然合上了,覺得奇怪,這大熱天的白天在家關什麼門?便咕咕嚷嚷起來︰「難道出去了?不會吧也不說聲。」剛要敲門,听見里面有說話聲,貼耳細听是男人在說話,心里琢磨著難道白老板又來了?馬上回到房間里從牆壁的空隙往里瞧,原來是歐陽雅夫,沈默然打死日本特務時他們見過,有種不好的預感頓時油然而生。歐陽雅夫說︰「郝小姐,關潔哥哥的事真的很抱歉,現在既然已經發生也無法挽回,我想總得給你點補償,這里是十萬元……」郝允雁听不下去了,紅著臉當即回絕道︰「不,這錢我不要,我不賣身。」歐陽雅夫微笑著解釋道︰「你誤會了,我當然知道那是關潔哥哥強迫的你,事實上于情于理你作為受害者應該獲得相應的經濟補償,跟你說的賣沒有關系,這錢雖然是我拿出來的,但它代表的是肇事者的歉意……」郝允雁氣憤的打斷道︰「歉意?你說得好輕松,如果你太太被人**你會接受對方用錢表達的歉意嗎?」這話擱在別人身體沒有問題,但歐陽雅夫听了就不一樣了,他臉部肌肉抽搐了下無言以對,想起妻子上官露被白敬齋糟蹋,如今兒子可能也是他的種,而自己連一句歉意也未曾听到,更別提經濟補償了。郝允雁道︰「沒話說了吧?所以請你把這錢拿回去,我郝允雁是有骨氣的女人,不是用臭錢可以換取貞節的。」歐陽雅夫清楚她與白敬齋的關系,不想听她唱高調,控制了下情緒平靜地問︰「那你準備怎麼處理?」郝允雁倔強的轉過頭去,又望望安詳躺著的丈夫眼淚滾落下來,怎麼處理她沒有想過,她只是想不通自己居然被好朋友的哥哥糟蹋,感覺上就像是關潔的恩將仇報一般。歐陽雅夫耐心地勸導說︰「其實這筆錢對你很重要,你丈夫需要錢去治療,而你們家現在沒有一文收入,你如果有了錢,也不會再活得那麼辛苦。」郝允雁听出他指的是白敬齋,大聲說︰「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歐陽雅夫爭辯道︰「怎麼能說是憐憫呢?我與關潔是一家人,她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這是我應該盡的責任。」
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的越來越激動,仿佛是平白無辜的晴天一聲驚雷,緊接著狂風從窗外席卷而來吹得窗簾噗噗作響,郝允雁趕緊過去關窗戶,屋里立刻熱得像只蒸籠,趕緊去打開房門通風,白敬齋急急的從樓梯奔上來正走到門口,手中拎了兩只宰過的野雞,她一楞,問︰「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