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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的邦子剛剛敲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周圍一片死寂。==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抹昏黃的火焰,原來是一雙縴縴玉手擦亮了火折子,那手把火折子慢慢靠向燭芯,動作中帶著熟練的優雅。明亮的燭火隨著手的主人,慢慢移過重重疊疊的卷草紋窗欞,越過白釉鏤空的雕瓷梅瓶,最後燈座輕輕扣在瓖著半人高西洋鏡的梳妝台上,雖然聲音很輕,但在這針落有聲的屋子里卻格外清晰,震得跪在地上的人微不可查地一抖。

一個成熟女人的聲音自他頭頂響起︰「天還沒亮呢,有什麼大事值得你寧可打擾本宮安寢也要急急來報?」聲音雖輕,卻帶著股上位者的威嚴。

跪著的人頭埋得更低,恭敬道︰「回稟主子,剛剛渭一快馬來報,他手下一當鋪收了一個蓮花金簪,金簪上不僅刻有御制年號,蓮心中還有主子名諱,似是主子尋找之物。」說著,便掏出一小木盒,高舉頭頂。

「快,拿來給本宮看看。」威嚴的聲音強按激動。

那雙縴縴玉手連忙接過木盒剛轉身,就被一雙保養得宜的手抓過,微微顫抖著掀開盒蓋,里面躺著的赫然是唐寧當日見過的母親留下的簪子,那雙保養得宜的手拿起簪子,木盒從手中滑落卻不自知,她只顧攥著簪子來回撫模,

「是我的沒錯,原來,原來她真的沒死,十二年,十二年了啊,婉兒她,我的婉兒在哪里?快,快說!」聲音的主人再也支持不住,站起身快走幾步到那人跟前,厲聲追問。==

那人半點不敢抬頭,只盯著眼前那雙精美繡鞋上的東珠,嘴里急速道︰「當簪子的是一二十五六的村婦,相貌平常,渭一的人跟著她到了渭海城倉平縣下一個名為張家村的地方,她是村里一個木匠的填房。」接著他便迅速把木匠家的情況說了一遍。

還沒說完,剛說到那木匠帶回來一個極美的女子,娶了她做了第二任填房時,便重重挨了一腳,

那成熟的女聲里的威嚴蕩然無存,帶著幾分淒厲道︰「不!怎麼可能,婉兒怎麼能嫁人,怎麼能嫁給一個村漢,她,她可怎麼受得了……她現在怎樣?在哪?我馬上派人去接,不,我親自去,添香,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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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春寒料峭,那人背後卻汗濕了一層,斗大的汗滴從額頭低落,他顧不得擦拭,他知道接下來說的將會引起狂風驟雨,卻不得不說,只得硬著頭皮道︰「那極美的女子次年懷孕,年後產下一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她卻難產而亡。==」

屋里靜了一瞬,所有人卻都如同過了一輩子般。

「不——!」

一個仿若從地獄傳來的痛苦尖叫刺透了屋內另外兩人的耳膜,震開華美的窗欞,破開了黑沉的雲層……

此時,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山峰上,一個穿著青色棉直裰,身材瘦長的小少年卻心情愉悅地迎接破曉的第一線陽光,他琉璃般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著天邊,看著蛋黃般的朝陽躍出地平線,溫暖的金黃迅速驅散了黑夜的陰冷,山下寧謐的村莊瞬時顯現出來,身邊的小樹舒展著腰肢,小動物也睜開了迷蒙的雙目,到處都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

唐寧深深吸了口清晨清新的冷空氣,凝神注視眼前的木板,拿起筆,這次他一定要畫出這種感覺。==雖然前幾日雪已化完,正是天氣轉暖的時候,可這山頂的風還是吹得唐寧衣襟獵獵,手迅速紅腫起來,他卻渾然不覺,依然沉浸于畫的世界。

自從四年前先生看了他畫的隻果之後便開始教他國畫,先生教的非常嚴格仔細,從拿畫筆的姿勢到下筆的手法再到調墨的濃淡,無一不細。唐寧學得很好,從最簡單的蝦開始,畫的都很像,但也僅是像而已,用先生的話說就是有靈氣卻少畫意。唐寧為此煩惱了好長時間,先生卻不著急,也沒有像寫字一樣要求他畫三遍,唐寧有些疑惑,先生卻說︰

「畫意可遇而不可求,自古大家的畫意無一不是從極致的磨練中得來,或家逢巨變、或自身落難、或求而不得,至不濟,等活到極老時有了一生積澱,畫意自然躍然紙上。」

這番話先生只當尋常教誨,並不在意,可唐寧卻深有感觸,他想到前世一句話︰量變產生質變,想到了梵高割耳。他好似有些理解了,任何一件事做到極致便會產生不可思議的效果。他想把這個理論用于他的畫技,既然油畫追求形似,他就追求極致的形似。他曾經問過先生什麼是畫意,先生答你見過便知,他黑線,鍥而不舍地繼續追問,先生不耐道︰「你看$**那旭日東升、殘陽西落有何不同,若畫于紙上又有何不同?」

自那之後,唐寧便每日早晚必畫朝陽或是夕陽,陰雨天在家里畫,晴朗天去山頂畫,他想通過油畫做到和他所見一模一樣,若做到極致,是朝陽還是夕陽一看便知,他想那便是意境了吧。==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唐寧想追求形似僅僅靠他的畫技是不成的,顏料的顏色、油透明度、畫布的吸油度等等都是制約他畫法的存在,所以這四年里,他一直嘗試著不同的材料,處理方法。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畫越來越鮮活,如今他的畫在倉平縣內也小有名氣。不僅少女愛他畫的拼圖,老人也愛他畫的觀音圖或是壽星圖,畫的價錢自然越來越高。

不過他畫的最多的還是朝陽圖,不管是朝陽還是夕陽,對外都宣稱是朝陽圖,他一直在等某個人拿著畫跟他說,「你畫錯了,這是夕陽圖」,可惜目前還沒有人這麼質疑過。

天光大亮,唐寧遺憾地收起還沒完成的畫,收拾收拾準備下山上學。剛走幾步,一個細小的身影突然從後面撲到他背上,唐寧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是你,一直躲在那草叢里,終于藏不住了把?」說著伸手把背後的細爪子拍下來,球球委屈地躺倒地上求撫模,要是換成四年前她還名副其實的時候,也許這動作還有幾分憨態,可現在她早已長大,樣子和普通的農村的狗一樣瘦骨伶仃的,這動作就顯得有些滑稽。==不過不管她長成什麼樣,在唐寧眼里都是他的球球,況且球球極通人性,非常招人喜歡。

說球球是唐寧的球球其實並不準確,因為他幾年前就把球球送給了程姐姐,程姐姐收到球球時,驚喜非常,差點發病,為此先生發了好大脾氣,險些把唐寧逐出師門。唐寧自己也後悔不已,幸而程姐姐並不因此怪罪唐寧,反而更加疼愛這個弟弟,當然她最疼愛的還是球球,她每天都和球球呆一起,無微不至的照顧她,讓球球很快就從被主人拋棄的郁悶中回復,毫不猶豫地投入了新主人香香的懷抱。

唐寧也並不介懷,反而更加喜愛球球,他發現自從有了球球,程姐姐明顯開心了很多,身體似好了不少。而且球球對主人十分用心,她從不亂叫,在家更是一聲不吭,因為唐寧讓她保持安靜,如果她亂叫會嚇著程姐姐的;不愛洗澡的她一天洗一次澡,夏天還會自己去河里游兩圈,永遠保持自身干淨;她總是默默地付出,在主人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一人一狗到達學堂的時候,正好到了飯點,程姐姐穿著淡粉色的長裙站在門口,沖著唐寧微微一笑,露出淺淺的酒窩,如蘭花般靜美。十三歲的程姐姐已經初露少女的身姿,整個人亭亭玉立,可蒼白的臉色、尖尖的下巴還是泄露了她的病弱,少了幾分少女的活力,她笑起來的酒窩也只能為她添幾分婉約的氣質。

唐寧上前看著她的臉色,有些擔憂道︰「等多久了?天還有些冷,下次不要等我了,累得慌。」

程姐姐笑笑,轉移話題道︰「我下次會注意的,快進屋吃飯吧,爹爹該著急了。」

飯畢,唐寧看還沒有人到學堂,有些奇怪,不等他問,先生便道︰「我昨晚通知了他們,停課一月,你昨日又早走去畫什麼西洋畫了自是沒收到信。」

唐寧訕訕,他知道先生並不在意他畫什麼,只是怕他貪多嚼不爛,連忙道︰「是要帶姐姐去鎮上看那大夫麼?」

先生微點頭︰「今日便去,那大夫已經到了。」

唐寧雖有些詫異這麼急,可看程姐姐的病情,他只能沉默。這幾年他和程姐姐朝夕相處,自是知道她的病比自己母親嚴重得多,听先生說,要不是她小時候遇到了那位大夫,恐怕活到現在都是問題,即使如此,程姐姐每年吃藥所花的錢也不是普通人家承受得起的,難怪程先生總說窮。

今日要去看的大夫就是小時遇到的大夫,那位大夫醫術高超,尤其善于治療胎里帶的病癥,只是他並不總在一個地方行醫,如今回來估計是還記得當初許下的諾言,他當初說等程姐姐活過十三歲這個坎,他自會回來重新診脈開藥。

程姐姐這一去面臨的也許是新的開始也許是最後的結束。即使今日她的命運將被決定,可她依然從容的整理桌子,喂養金魚,仿佛和平日一般。唐寧知道,她能如此從容淡定,是因為她把每一日都當做最後一日來過,做她想做的事,盡力不留下遺憾,所以她總是盡力對別人好,盡力學習,盡力微笑。

看著程姐姐端著盤子出門的背影,唐寧心中揪痛,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不想她離開,他想每日都看到她微笑的酒窩,每日都听到她溫柔的聲音,他想……

程先生敲敲唐寧,「雖然這一月我不在,可你也不要荒廢功課,書要讀,字要寫,畫要練,一月後的童子試,你去試試吧。」

唐寧有些瞢,先生從不用應試的方法教導他,除了必要的背書講解,先生更多的是教他書畫作詩,講講風土人情,他感覺先生並不是要把他教成一個書呆子,而是以培養文人的方法教育他。所以,在他八歲就可以考童子試而先生並沒有舉薦他時,他就做好不可能早早出仕的準備了。

先生並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今日他也沒那個心情教導弟子,便揮揮手讓唐寧離開。

唐寧猶豫了下,開口道︰「先生,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鎮上嗎?」

先生有些不耐煩道︰「你去了也沒什麼用,盡添亂。」唐寧正想插嘴說︰「我可以陪陪你,況且我也想知道程姐姐的病情。」卻被先生打斷︰「至于你上次說的那事,我可以和呂大夫說說,他若是答應了,我就給你傳個信。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要早些上路,你回去吧。」

最終唐寧還是被先生趕回了家,可唐寧卻有些心神不寧,甚至有些心驚肉跳,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樣,他以為這是擔心程姐姐,故強自按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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