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易一揚手將文件夾丟上桌子。
「我不介意他們對外怎麼壓榨消費者怎麼欺瞞各國政府怎麼玩弄弄手段怎麼詭辯違法撈油水,因為他們的收入會轉變成稅款進入納格洛夫總資庫然後進入我的腰包,但是現在這筆稅款沒有了,要是他們決定對內和對外一個玩法,那麼我就要一筆一筆清楚的給他們算出這份總賬。」
jody收起桌上的文件,對陳易微微鞠躬︰「常老板已經找到了足以指控涉案家族的證據,老板。」
「但是他沒有執行的能力。」陳易閉上眼楮往椅背上一靠,「他要看我怎麼做……還有什麼?」
「關于常氏宗族,我們沒有證據,老板。」
「你曾經給我一份報告顯示光路氏宗族十年來就逃稅700個億,現在你告訴我常氏宗族二十年來沒有任何**。」陳易拄額,拿一支圓珠筆在辦公桌上來回戳著,「陳氏宗族的數額我已經不願再听叔父提了,黑羊公館近一段時間生意頗豐,納格洛夫公務大廈卻一邊訂單下來沒有錢造軍火,一邊世盟催著交租金。納格洛夫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常功盛已經覬覦這個總領事的位置很久了,整死我他終于可以叱 風雲所向披靡了。」
「但是這些東西。」陳易指著jody懷里的那些文件。
「他又不想管。」陳易說罷扔了筆,一推椅子站起來,轉身走到窗邊,迎面陽光把他的背影照得像一副燒焦的骨架。
「常瑛呢?」他忽然問。
-數個小時之後陰雲迅速地覆蓋天空,氣象的變化快如人的臉色。
「也頗像現在的局勢……對麼?」
常瑛迎窗挽著金發,稀薄的日光給她的背影描了一層光暈的輪廓。艾麗亞拿起梳妝台上一把木雕插梳,遞到常瑛伸過來的手里。
「你看起來恢復得很快呢。」艾麗亞低頭把玩著一個首飾盒中琳瑯的珍寶,她抬頭看了一下自己的閨蜜。常瑛今天的頭發不知是怎麼了,挽了半天也沒挽上去,剛插上發飾就散,但她還是不泄氣的一直在鼓搗著,艾麗亞搖搖頭,接著擺弄那些珍奇的小玩意。「你要是實在盤不上就算了吧,大不了散著或者叫妝娘來給你收拾收拾。」艾麗亞實在看不下去。
常瑛嘆著氣撇一下嘴,非常有耐心的把胳膊又抬起來拿插梳大戰頭發。
「雖說你氣色恢復得很快,但是我還是覺得你沒走出陰影。」艾麗亞合上首飾盒,轉眼看著梳妝台上散落的許多發飾,「你以前從不賴床,從不會亂放東西,從來不浪費時間,從來不……從來不讓人看出你心煩意亂。」
常瑛放下梳子,剛挽上的發髻又一次迅速地散落開來,她轉過身來對著艾麗亞︰「這件事在當事的三個家族之外只有你知道……所以現在外面都在傳我和陳老板一見鐘情,我爸爸想從陳家撈好處,路老板和陳老板要決裂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和你解釋什麼。」
艾麗亞放下首飾盒起來把常瑛拉到床上,要了她的插梳,動手給她挽頭發。
「你說這鬼天氣真像租界現在的局勢?」艾麗亞問。
「白雲蒼狗……」常瑛簡直氣息奄奄。
「哎哎,怎麼突然又這個樣子,倒是給我解釋解釋,外面的謠傳有多偏離正題。」艾麗亞邊說邊對著梳子使勁,「怎麼這麼麻煩!」她低聲抱怨一句,然後瞬間語氣轉換,「可是我不覺得第一種謠傳有多偏題,陳易不正是適合你的男人?雖然——好吧,雖然他選擇了先*你後和你父親談條件,不過我多少感覺到你是認真了,你不打算做終極反抗了?」
「我感覺到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常瑛合上眼,「路老板放棄了,他放棄得太快了……也許他是感覺到了什麼,在租界中也許會出現什麼大的變數,以至于他對和陳老板爭奪我變得毫無斗志……陳老板對我下藥是擔心我因反抗受傷那便不好再向我父親談條件,他知道我一定會抗拒一段時間……但他也太了解這只會是……‘一段時間’而已。」
「算我警告你,瑛,陳易不是個好對付的主。」艾麗亞改用做發飾的插梳給她梳起了頭發,「他十歲經歷了家族‘大滅絕’,他爸他媽他哥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全死了,他的叔父和他住了不到兩年就搬出了主宅,他應元老院的需求制造了兩起‘夫人意外死亡事故’,當然我們都猜是他協助元老院‘制造’的,不管怎麼說,不管你猜到十三姬之內會有什麼狀況發生,做陳夫人都是相當讓人驚詫的決定。」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是該取悅他……還是好好地相敬如賓?」常瑛好像自問。
「他愛你?」艾麗亞淺笑。
「他說他需要我。」常瑛睜開雙眼。
艾麗亞一時語塞。
常瑛把腳挪上床,雙臂抱著曲起來的雙腿,將臉貼在膝蓋上,柔軟而光滑的卷發散開像蒙了一塊頭紗。常瑛想到路克政對陳易搶婚行為的反應由激動逐漸變得無奈,而父親也由開始的強硬逐漸妥協,母親由焦急到震驚再到變得頹然,她注意著並能感覺出不同人不同的情緒變化,但是她始終不懂陳易的表情,他看起來似乎始終勝券在握,但他的眼神里他的聲音里某刻又好像摻雜著動搖。
再向前回溯一天的那個夜里,零碎的記憶拼合成香艷的幻象,常瑛仿佛還能感覺到溫度,重量,聲音,但是畫面就幾乎消失了,她好像在隱約中听到過那個低沉又帶著引誘的聲音在耳邊敘愛,但那是夢還是真實根本無從考證……
-……那大概是人生中最能令人沉迷的夢境,記憶太過完整而來不及回憶細節多少令人遺憾,嫵媚的神情交織著因藥物而迷亂的目光,妖嬈的**與生僻的反應合二為一……他輕觸自己的下頜,仿佛還能感覺到細軟的金發撩撥著皮膚的那種眷戀,而淡淡的喘息與呢喃盤旋在耳蝸里將要融成記憶的一部分,他黑眸一轉——如果沒有媚藥,再次觸模到她該有多好……
「咳嗯。」常功盛的一聲輕咳將陳易從回憶中拔出來。
陳易的世界回到常家客廳,他在莫名的發呆了幾秒鐘之後終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岳父大人貌似看出了他腦子里的一畝三分地種著些什麼,但懶得廢話只是不友好的做了簡短提示。
陳易大方的向後一倒靠著沙發︰「失禮了,常老板。」
-「瑛,話說回來。」艾麗亞搖搖常瑛的肩膀讓她從沉思中轉醒,「我今天來還有些事要告訴你。米歇爾告訴我,陳易正在準備做一件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至于這件事會牽扯到多麼大的範圍我們都不清楚,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他一定會做,但是什麼時候,都有哪些人,結果會怎麼樣,還沒有人猜中——更有人不敢去猜測。米歇爾也已經有段時間沒和陳易來往了,古怪的是陳易最近又開始主動地聯系他,我覺得這件事和常家的關系小不了,不然他為何這個時候急著娶你,也許他的計劃對常家不利,你父親一定也有發覺——」
「是整風。」常瑛說。
「你知道?」艾麗亞表示小小的吃驚。
「我不僅知道他要做的事……而且我還知道參與其中的人。」常瑛又從她手里拿回了插梳,抬眼瞧著艾麗亞狐疑的神情,「單看這件事好像只有陳家在攪起風波,但事實上他聯合了我爸爸和路老板一同行動,幫爸爸查過賬的我當然知道不少內幕……租界風氣不斷腐化,總資庫里抽不出給世盟交租金的錢,想必至少陳老板和我爸爸是看不下去的,路老板據說只負責執行。」
艾麗亞的目光一瞬間變得非常奇怪。
「你的意思是,這場整風的事件對常家不會產生什麼大的影響了?」艾麗亞問。
「完全不會有影響,常家沒有這次意義上的任何**……」常瑛點頭,「假如陳老板真的想用整風來挫傷常家的氣焰……那麼他就太天真了。」
「那沒準,租界除了你家沒有任何一家敢說自己沒有**,陳易那種人怎麼會善罷甘休。」艾麗亞對陳易的鄙夷寫了滿臉。
「不論如何……這一次他還需要常家的幫助。」常瑛攏攏頭發又試著插了一遍插梳。
「以後他不需要了,你怎麼辦?」
常瑛愣。
「他只說過他需要你,他又沒有說過他愛你。」艾麗亞憂慮著,「這不符合預期,太冒險了。」
常瑛伸出手捧著閨蜜的臉頰︰「艾麗亞,我已經為這個失眠一個晚上了,你希望我再來一個晚上?」
艾麗亞對她露出憐憫的眼神。
「艾麗亞,你不是和billy分手了吧……?」常瑛瞅瞅她,放下手,「為什麼你叫他‘米歇爾’?」
「你對我轉述你的男人的時候不也一樣叫陳老板路老板嘛。」艾麗亞回答。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常瑛說。
她們默契的相視而笑。
敲門聲打破閨蜜間的私密空間,常瑛從床上下來去開臥室的門,一瞬間洋女圭女圭一樣的常建出現在她面前。
「美麗的親愛的好姐姐,除了告訴你夏哥哥還在住院這個壞消息以外。」常建皺著眉一副非常苦惱的樣子,「我還要很不幸的通知你陳老板來了,你得下樓到會客廳看看他,另外,更不幸的是,陳老板帶來一個消息——路老板昨天晚上和孫老板的女兒孫月星小姐訂了婚。」
常瑛垂目,濃密的睫毛遮擋了眼神。她捻一捻散在胸前的金發,從容不迫的把插梳藏回身後。
「叫妝娘來,我稍後下去。」她非常自然的笑了笑,然後關上了門。
-常家主會客廳已有少時的安靜。
陳易听到常瑛下來了,但他的眼楮一直盯著常功盛,常瑛注意到他的目光指向,索性不向他走,而是遠遠的站在樓梯邊上倚著欄桿看他們兩個,jody透明人一般杵在陳易的斜後方,身材高大卻沒有任何存在感,原本站在父親所坐沙發邊上的常建看到姐姐到了,立刻轉頭走向面向花園的巨大圓弧落地窗前的鋼琴,坐下來旁若無人的彈著《星空》。
「今天?」常功盛問。
陳易點頭。
「既然你已經準備好了那就盡快開始吧。」常功盛將一個半指長寬的黑色電子存儲器遞給他。
「我給你準備了最好的席位,請務必蒞臨。」陳易的微笑格外天真無邪。
「謝了,可最好的席位不是常某坐得上的。」常功盛話里有話。
「您何必謙虛呢,父親。」陳易改口換稱謂。
「‘父親’這個詞還是用在祭奠您那位大名鼎鼎的直系血親的時候吧,陳老板。」常功盛不領情地給他反噎回去,陳易還是笑著,故意藏起眼神。
常瑛不再站著當雕塑,沖著他們走了過來。
「我听說克里斯普小姐也在。」陳易示意常瑛坐在自己身邊。
「她剛走了。」常瑛听話的坐下來。
「常老板,我勸您還是盡早習慣我這個女婿。」陳易又轉向常功盛。
「這真是強人所難,陳老板。」常功盛看著自己的女兒。
陳易四處看看︰「其實我也很難習慣。」
「十年前,我父親就在這里去世。」他的目光回轉到常功盛臉上,「而我現在要在這里,稱那個有殺死他嫌疑的人為‘父親’。」
常功盛沒有接話,他的臉色竟越來越平靜。
「陳老板,」常瑛打破尷尬,「真抱歉打擾了您與我父親的談話,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很樂意回避。」
「我今天是來向常老板請求接你回家的。」陳易看著她,「你為什麼要回避?」
「瑛,你從今天開始就以陳夫人的身份和陳老板一同出席公眾場合。」常功盛復雜的目光指向自己的女兒,「希望你對現在入住陳家不要有什麼異議。」
「是。」常瑛透藍的雙眸如寶石般冷硬,「父親。」
常功盛對那句「父親」的反應仿佛被針狠狠一刺。
「陳老板,給我女兒一點準備的時間,至少在今天的‘大活動’開始之前,瑛是會去參觀一次陳宅主棟的。」常功盛溫柔地看過女兒,又再次望向陳易,「您的時間恐怕比較緊,與其在這里忍受我這個‘殺父仇人’,不如回府進行一下短暫的戰前準備,要知道這回可是您使出大刀闊斧的時候了,我等格外期待。」
陳易笑容滿面的站了起來。
-佣人在門口送走了陳易,常夫人下樓走向主會客廳里的三個家人,坐在與常功盛對面的常瑛身邊,常建的琴聲依舊。
「去準備你的東西。」常功盛對常瑛道。
「爸爸……前陳老板死在了我們家的主會客廳里?」常瑛問得戰戰兢兢。
「那和你沒有關系,現在去收拾你的東西。」常功盛低頭翻文件。
「你不要再*女兒了。」常夫人插嘴。
「是她一直在*我。」常功盛又翻過一頁。
「你就不能在家里稍微表現得像一個父親嗎?」常夫人的語氣充滿著對他態度的不可思議,常功盛沒有理她,而是又緩緩地開腔對常瑛道︰「陳家的管家已經將陳老板的喜好習慣的列表放在桌子上了,你好好研究一下,我不需要你討好他,但至少不要再給我惹什麼事端。陳易的脾氣非常古怪,恐怕你會有相當一段時間來適應他。你不用擔心會像他之前的夫人一樣短壽,但最好活過他以求安寧,畢竟現在納格洛夫的老板命越來越短了,你的壓力也不會很大。」
「禍害遺千年。」常瑛心里暗自諷刺。
常功盛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已經猜中了常瑛的想法。
「我不需要你為家族做些什麼,你也不要自以為是的想要左右陳易的決策。」常功盛補充說明,「進了陳家,就學著你母親的樣子對待你的丈夫。並且,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地方。」
「你不能……」常夫人忍不住。
「我剛剛還在夸獎你。」常功盛將她的話打斷,常夫人看了一眼女兒,慢慢的將頭低下去。
常建彈琴的手停住︰「爸爸,您不能不讓姐姐回家。」
「我知道了,我听您的,爸爸。」常瑛立刻說著看著常功盛的臉色,常功盛點了一下頭,又好像沒有點,又過了幾秒,常瑛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松下來。
「我去收拾我要帶走的東西。」常瑛說罷起身走出會客廳,常夫人跟著她,她沒有注意,步子越來越快,常夫人一直跟到樓梯口才把她攆上。
「你不要像我,瑛,你千萬不能像媽媽這樣。」常夫人抓著女兒的手臂,常瑛發現之前那個性格爽朗還有些俏皮的辣媽此刻竟看起來既焦慮又憔悴,常瑛轉身看著母親,伸手給她掖起鬢角散落的長發,她看到母親透藍的眼楮也開始變得渾濁。
「瑛,你知道媽媽在家里是怎麼做妻子的,我和你爸爸所謂相敬如賓,他對我客氣得,哪里像是自家人……我從來沒有插手過他的任何事,這都將近二十年了我還是不能和他正常的說上一句話,我知道他的習慣,癖好,可是這都是為了不為這些小事惹他厭煩以助于不對我的家族產生任何影響,我每天只有離開他的時候才會不過的那麼戰戰兢兢,這個家族里只有大把的錢是我可以自由支配的,而這些錢也只是用來拘束我言論自由的工具。」常夫人壓得低低的聲音穿進耳膜里像次聲一般令人壓抑,「沒有自己的意見……沒有自己的地位……沒有自己的空間……無時無刻不在看人的臉色……這種日子你能過嗎?!我怎麼可能讓我的女兒也過這樣的日子!……」
常夫人捂住臉抽泣,常瑛靜靜的望著她。
「……好女兒……」常夫人泣不成聲,再三擦了眼淚才把臉重新對著常瑛,「你以為我只是為了家族才嫁給你爸爸的?……我也愛他啊……在常家元老院選了我做頭位備選夫人的時候,我是以為我可以打動他才決定嫁給他的啊……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愛過我……我以為到了你就總算可以嫁給愛你的人,不像我這樣受罪……可是路克政……陳易……他們都……都不對……」
「是陳易*著我嫁給他的。」常瑛忽然說。
「什麼?」常夫人愣住。
「您不用擔心我……」常瑛微笑著松了與母親握著的手,常夫人的手指卻還用力的勾著她已經松開的手,常瑛想了一會兒,輕輕地將母親的雙臂推開。
她快步跑上樓去。
常功盛已經听不到妻女的聲音,兒子也從鋼琴邊走開去了後院,他終于有點孤家寡人的感覺了。
他伸手向座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怎麼,陳易沒去請你,你就不勞駕出席了?」
「他就算請了你,你不是也不想去嗎?」
「跟我又沒什麼關系。」
「不,常老板,這跟你有很大的關系,你還是去看看吧。」
「你們叔佷兩個到底在搞些什麼?」
「我其實並不想的,那孩子還不知道。」
「得了吧,你明知道陳易最听你的話,你才把我女兒做頭位備選。」
「……」
「常老板。」對方在短暫的沉默後再次開口,「你明知道,常家和陳家總有一天要走到這一步關系。」
「我不是那種認命的人。」常功盛說這句話時不由的閉上眼楮。
「也好,命運對你也太不公平了。」
「陳易他。」常功盛說,「似乎還以為說他父親的事可以激怒我。」
「你呢?還認為我沒有害死你哥嗎?」他問。
「你果然還是跟那孩子生氣了。」對方的語氣像是在苦笑。
常功盛望著巨大的吊燈,天花板繁復的花紋也一起映在他眼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