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走——吧。」狗蛋媽見沒打著黃鼠狼反而惹了一身臊,越想越覺得晦氣,見兄長問便沒好氣地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隨即站起身氣呼呼地離開了。
兄長見妹子一臉不高興地離開身,覺得自己臉上很無光,擔心妹子怪罪心里直罵自己混蛋把事情做砸了!恨不能搧自己兩個耳光。他抬眼瞧瞧算命瞎子,只見這家伙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一臉平靜的樣子,對眼前發生的事絲毫不予理會……他真想上前摔手兩巴掌以解心頭之恨!可是轉念一想心里發著苦笑︰唉,人家本來是個算命瞎子,從他嘴里說出的話還能當真?信則有,不信則無,外甥小算師有時不也會算走手的麼!!
「先生可以回去了。」男主人忍住氣,從嗓子里發出一聲冷冰冰的聲音。
「我可以走了?」對方怔了怔,問。
「是的。」主人從牙縫中回答道。
「那位大嫂呢?我還有話跟她交待,」算命先生出于職業道德習慣,想把事情交待清楚。
「她心里不好受走了。你還有什麼沒交待的?」主人只好如實說,並追問道。
「嗯,遇著這樣的事也沒辦法。你要好好勸勸她,叫她想開一些,這都是各人生辰八字帶來的……」算命先生嘴里喃喃地念叨著。
「你究竟有什麼事要交待的?快說吧!」男主人听著對方的羅嗦有些不耐煩,半途中打斷了對方。
算命先生打住話頭發愣了好一會兒,然後使勁眨巴幾下眼楮,有點茫然不知所措。
「先生!你到底有什麼需要交待的呀?」男主人沉住氣又催促道。
「周萬!你們是不是對我算卦說出的實情生氣了?可是卦象上所說的我定要實情實說啊,如果不按卦象實情實說,豈不是蒙騙坑人麼!」算命先生可能察覺到對方不高興,言之鑿鑿地替自己辯白。
「先生你想哪兒去了!我是擔心你走晚了,小佷兒不敢走晚路。」主人見對方呆板固直,擔心糾結起來沒個完,只好放松口氣忍氣吞聲解釋道。
「噢,是這樣!我這就動身。你把我小佷兒找來,讓他拉著我。」
「你小佷兒呆在堂屋。來,我來拉你過去。」
對方用勁拄著手里的竹竿,慢慢站起來,由于坐得太久了,身體好一會才站直。主人見樣子,走上前伸出手讓對方抓牢,然後在前引步。
「周萬,走前我還是要把話向你交待清楚,」算命先生依靠對方引領著挪動腳步,仍然不忘需要交待的事。
「你說吧。我在听。」主人干巴巴應承道。
「你跟小孩姨娘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卦象上說的明明白白,閨女三年之內不能要孩子。叫她千萬不要大意!不然到時候出了事情後悔就來不及了……」算命先生哆嗦著嘴唇叮囑說。
主人听著對方喋喋不休,盡說些驢唇不對馬嘴的話真是哭笑不得,恨不得猛地抽回手叫對方來個「狗吃屎」才開心。但對方卻是一副極認真的神色,可以說完全是出于一種高度負責任的職業道德,想到這主人只好咬著牙不作聲,任由對方去胡扯。
「……唉,怎麼說哩,各人的生辰八字都是老天爺安排的,違抗不得啊!你們一定要相信我說的話!」對方停下口,稍微沉思了一下,接著用極其嚴肅的口氣向主人說道︰「周萬,要是小孩姨娘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叫她找你外甥小算師給算一卦。保證跟我算的卦一樣!」
「先生放心吧!我會叫小孩姨娘按照你所說的辦!」主人听得實在不耐煩了,大聲向說話人做著保證,以求對方閉上嘴。
對方咂咂嘴巴似乎還想說什麼,這時已來到了堂屋,小佷兒見此馬上跑過來接過男主人的差事,將瞎子手中的竹竿抓住一頭在手,走在前頭做著引導。
主人如釋重負地送走了客人。回到堂屋剛想坐下來喘口氣,就見老婆從里屋走出來向他傳話,大妹子喚他過去商量事情。
兄長知道妹子對此事一肚子不高興,喚他過去肯定不會有好顏色看,但又不好推辭,只得硬著頭皮去見妹子。
「你听听,這家伙滿嘴里盡是胡扯些什麼?!」狗蛋媽見兄長垂頭喪氣地走進來,余怒未休地嚷道。「這是什麼狗屁算命的?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兄長听著妹子發的牢騷,听到最後一句話差點兒叫他笑出聲來。他費了好大勁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然後勸慰妹子說︰
「鄉村里的算命先生,見過幾人能把人命算得靈驗的?還不全是靠耍弄嘴皮子故弄玄虛騙人混口飯吃。像我外甥那樣的神童,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來,可以說幾百年也出不了一個!」
妹妹听到兄長如此夸獎外甥心里勉強高興起來,肚子里的氣馬上消去了大半。但是轉念一想,這次回來是有任務的,怎不能就這樣空手而歸麼!她失望地看了兄長一下,問道︰
「這個算命瞎子,嘴巴里念叨的是些什麼呀?我一句都听不明白!你可有听明白的?」
「我也是,一句也沒听懂。」兄長不敢正視妹妹的眼楮,帶著愧疚的心情回答說。
「你不是貼近先生的耳朵听了好一陣兒,怎麼一句話也沒听明白!」妹妹顯然對兄長的回答很是不滿意。
兄長面帶愧色,十分不安地瞥了眼妹妹,嘴中囁嚅說︰
「只听到他嘴里嘀咕什麼雞跟猴……嗯,好像還有馬跟牛、貓跟鼠相配之類的話。唉,都怪我上了年紀記性差,一眨眼就記不起後面的話了。」
妹妹見兄長竟然說出了十二屬里多出了貓,禁不住又好氣又好笑。本想斥責嘲笑一下兄長,但瞧著兄長愁眉苦臉,兩鬢霜染一樣的白發,心里起了憐憫之情。唉,兄長畢竟已是上了年紀之人,本來比自己還要年長,自己不是什麼也沒記住麼,何苦要難為兄長呢!
狗蛋媽這樣想著便不再為難兄長。她開始思索這次回來的目的該如何收場?
兄長見妹妹剛才咄咄逼人的表情有所收斂,一顆緊張的心稍稍放松下來。但他還是心有余悸,擔心妹妹為此事怪罪于他,從此以後跟娘家斷了來往。
屋子里出現空前的沉靜。兩人都在苦悶地思考,但所思考的事情有所不同。忽然,床下傳來輕微的響動聲。由于屋內出奇的安靜,一些細微的響動也能驚動人的神經。狗蛋媽做在床沿更是听得真切,她下意識地抬起臉朝兄長投去詢問的眼神。
兄長的耳朵也有所察覺,馬上低下頭朝床肚底下瞧去,隱隱約約瞧見一個黑糊糊的東西爬在床下。他心頭一緊,隨即大聲喝道︰
「誰在床下?」
狗蛋媽听見兄長朝床下吆喝也給嚇得不輕,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從床底下爬出一個渾身灰溜溜的人兒來。女人被眼前突如其來的事嚇得臉色都變白了,想大聲驚叫嗓子卻發不出聲來。等她好容易定下神卻見地上站起來的人是自己的小佷兒。她驚魂未定地連連拍著胸口,嘴中喘著氣喃喃嗔怪道︰
「哎喲,你這小祖宗,姑女乃女乃魂都叫你嚇沒了!」
「你這小畜生!誰叫你鑽進床肚底下的?看我揭了你的皮!」兄長見把妹妹嚇成這樣,怒不可遏,瞪著眼就要上前來抓小兒子。
小孩子瞧見父親堵在房門口,一臉凶神惡煞的樣子,知道逃不月兌,便朝姑媽身後躲藏。
「算了。小孩子玩皮,講兩句就行了,不要把他嚇著!」姑媽已經定下神,趕忙勸說道。
「唉,這東西太可惡!竟敢鑽進床下偷听大人說話。不打將來長大不成人!」兄長依舊不依不饒,怒沖沖地要過來抓人。
小孩子見父親發了這麼大的火,嚇得哭起來,嘴里直嚷要姑媽救他!
「唉,干什麼呀!」姑媽見兄長不听勸阻,把小佷兒嚇得失魂落魄的樣子,忙用身體護著孩子,轉而沖著兄長抱怨起來︰「要打孩子等我走後打!」
兄長見妹子生了氣,只好罷手。一面仍是余怒未休地朝孩子瞪著眼斥責︰
「看在你姑媽講情的份上,這次饒了你!下次要是再敢偷听大人說話,除非你的皮作脹!」
小孩子見父親手下留情止住哭,但肩膀還在一聳一聳地抽噎。姑媽一邊伸出手替小佷子擦著眼窩下的淚水,一邊勸慰著︰
「好了,別哭了!下次記著,小孩子不能偷听大人們談話!明白嗎?」
小佷子抽動體,听話地向姑媽點著頭。一面翻眼朝父親瞥望一下。
「唉,你這小祖宗。瞧你全身成了什麼樣子?」姑媽一面拍打著孩子身上的灰土,一面親熱地奚落道。過後又笑笑問︰「你怎麼想到鑽床肚底下去?」
「我想听算命瞎子算命,媽媽不讓!我就想鑽到床肚下偷听。」孩子已經從驚嚇中消除了懼怕心理,見姑媽問,便如實回答到。
「嘿,你小孩子听算命干嗎?」姑媽听了小佷子的話又好氣又好笑。接著隨口又問︰「听到算命瞎子說些什麼了?」
小孩子兩眼望著姑媽,認真地把頭點了點。
「你听到什麼了?說出來給我听听。」姑媽完全出于好奇,笑著對孩子說。
「我听到算命瞎子念經。」孩子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什麼?你听到算命瞎子念經!」听話人心猛地顫動一下,精神為之一振,馬上與兄長交換下眼色,接著笑嘻嘻地對著佷兒追問︰「你都听到念些什麼經了?說來姑媽听听。」
「我听見算命瞎子一開始嘴里念︰‘鼠打洞,牛吃草,虎下山來兔子跑,龍在雲里翻跟頭,蛇在洞口看熱鬧,馬兒跑,羊兒叫,猴子爬樹摘仙桃,雞報曉,狗看門,懶豬呼呼睡大覺’。」小佷兒見姑媽不再怪罪他偷听大人說話,反而要他將偷听的話給說出來,膽子大起來,于是便將偷听記在心里的話報出來。
「鼠打洞,牛吃草……嗯,這是念的十二屬相。」姑媽嘀咕下前兩句,若有所思的說。接著又問小佷兒︰「後面還听到些什麼?」
「還听到算命瞎子念︰‘青龍犯白虎,白馬犯青牛,雞猴不到頭,豬狗兩下勾,天龍犯地兔,鼠羊不配偶,雞蛇一世仇………’」小佷兒一口氣又報出了一大串,听得兩個大人出了神,驚得目瞪口呆。
「呵呵,這小東西記性這樣好!」姑媽掩飾不住滿臉驚訝的表情,夸贊道。
此時,做父親的也是滿心歡喜,先前一直陰沉沉的臉色已經換了一副表情,親熱地望著兒子,目光中透著幾分贊許,鼓勵兒子說︰
「你再給姑媽念上一遍。」
兒子听到父親的吩咐有些遲疑不決,睜大一雙眼楮瞅著姑媽的臉色,見姑媽正含笑向他點頭示意,于是放下心,一口氣把剛才念過的話重新復述一遍。
姑媽就像個書童听先生講課,側著耳朵全神貫注地听著小佷兒「念經」。等到小佷念完,她仍然神情專注沒回過神來。
小佷兒爬了大半天床肚,精神上又受了點驚嚇,此時「念經」完畢便不想陪著大人們玩了,急著想出去找小伙伴們,好把听來的經在小伙伴們面前炫耀一番。于是,這邊剛念完,不等姑媽回過神便把身子一溜跑開了。
等到兩個大人回來神來,小家伙已不見了身影。姑媽勉強苦笑笑,問兄長道︰
「你可記著了一些?」
「光听他念了一大堆,頭腦里就是記不住!」兄弟無奈何地回答說。然後帶著悲傷的情感嘆道︰「唉,人老了,忘性大!听人說話就像往耳朵里吹風,左邊進,右邊出,什麼也留不下!」
「是啊!我們老了,什麼東西都記不住。不像小佷子,爬在床肚底下,竟然把先生說的話一句不漏地記在心里!唉,真是人老記性差,不服不行啊!」妹子見兄長感嘆,深有同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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