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表廠蹲點
大躍進之後，國民經濟實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方針。其後的幾年，中共中央不斷地提出決定中國未來展命運的重大決策。
1962年9月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強調階級斗爭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
1963年2月中共中央工作會議，決定以抓階級斗爭為中心，在農村開展以「四清」為主要內容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9月中共中央工作會議，制定了《關于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定（草案）》（即「後十條」）。此後，中央和地方各級機關分別派出大批工作隊，在農村開展大規模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
3月毛主席題詞「向雷鋒同志學習」。全國掀起學習雷鋒先進事跡的熱潮。
1964年2月中共中央出《關于傳達石油工業部〈關于大慶石油會戰情況的報告〉的通知》。「工業學大慶」運動在全國展開。
同時，《人民日報》表社論和通訊，介紹山西省昔陽縣大寨大隊艱苦奮斗、展生產的事跡。「農業學大寨」運動在全國展開。
4月中共中央書記處會議提出第三個五年計劃匯報提綱，提綱提出的初步設想的方針任務為「備戰、備荒、為人民」。
10月16日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12月至翌年1月中共中央工作會議，制定《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目前提出的一些問題》（「二十三條」）。件把「四清」規定為清政治、清經濟、清組織、清思想，強調運動的性質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矛盾」，重點是整「黨內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同時，三屆全國人大，周恩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建設「現代農業、現代工業、現代國防和現代科學技術」的實現「四個現代化」的重大決策。
國民經濟調整取得有效成果，市場狀況日趨好轉，我們兩個衣食無憂。新婚後、特別是局里分給我們房子之後，我們兩個開始了真正的「蜜月」生活。對于社會上漸漸繃緊的階級斗爭，全然沒有感覺；反右派斗爭中受到的留團查看處分的陰影，早已被愛情的熾熱火焰蒸殆盡。
成家立業之後的要任務，是如何把只有兩個鐵床，一個「立櫃」的家徒四壁立的居室稍微充實一點。先用手中的余錢買了一個四條腿的小飯桌，兩個小竹凳，解決了吃飯的平台。之後，又買了一個兩屜迎門櫃（豐岷和雲樺買的是三屜迎門櫃）。買了一個鞍山鐘表廠生產的鐵皮、背鈴鬧表；去沈陽省統計局匯報月度工業生產情況，往往需要鬧表在清晨提早鬧一鬧。
比較長遠一點的規劃，就是在一、二年之內買一台收音機，買一塊手表。當時，我們兩個人的工資收入（全部可支配收入）99元；這是我們制定「長遠規劃」的財政基礎。手表是給我買的；她在結婚之前，母親把她的工資逐月積攢，跑到海城買了一塊上海牌高價表。一次我帶著她的上海牌手表用鎖頭往辦公桌上釘釘子，手表停擺了。不得不送到修表店去修理。
沒有過半年，買了一台上海產（小）美多牌電子管收音機，栗子色、塑料殼，60元錢。這樣，迎門櫃上已經擺放了兩件（鬧表、收音機）「固定資產」。
結婚之後，征得她的同意，每個月向黑龍江我的父母郵寄10元錢。給父母寄錢，一直持續到母親去世。
經過一年多的積累，終于有了可以買一塊價格不太高的手表了。瑞士進口手表價格較高，買不起；國產上海表，有了停擺的經驗，又不想買。于是，看中了蘇聯產的航空牌半鋼手表，105元，樣式和質量還是不錯的。
另一件比較大一點的物件，那就是柳條包。我們局去沈陽觀看全省報表多亂展覽的時候，在展覽會場附近的日雜商店，在周淑琴等幾個女同胞參謀下，我們兩個買了一個大號柳條包。塞到鐵床底下，換季的衣服（雖然屈指可數的幾件）總算有一個貯藏器。
我們兩個的這點家當，直到1969年末插隊落戶到農村，沒有生較大的變動。
節衣縮食，並沒有讓我們過那種苦行僧式的日子。由于我們一年中平均每天差不多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機關食堂吃飯；憑證供應的細糧、豆油足夠我們兩個日常消費。一個禮拜買5毛錢的豬肉包一次餃子；下班在路上買點商店流動推車上的茄子、黃瓜、菠菜、疙瘩白（甘藍）、蘿卜、白菜也就足矣；3、4毛錢的小雜魚（黃花、鯧魚、油扣、……）和豆餅豆腐（加工粗糙，現在叫月兌脂豆腐），當然是補充蛋白質的很好來源。我每個月去省里匯報，總是要在太原街魚菜市場買點吃的東西，記憶中最牢固的當是沈陽的豆瓣醬，那是其他任何地方都沒有的。已經幾十年沒有吃到沈陽的豆瓣醬了。
我們兩個很少（也可以說是極少）下飯館。一次，到新華電影院看電影，路過鐵東圈樓對過的飯館集中的那條小街，老正興櫥窗上新張貼一張白紙墨筆寫的「新添爆肚（du）」，我的那位看了看，嘴里叨咕著，「新添抱肚（du）」我（開玩笑）毫不客氣地糾正了她的「du」，說，那是「豬肚（du）子！」我們兩個一直笑到電影院。
副食品供應從1964年之後，日漸豐盛，價格也是一般老百姓能夠接受的。特別是我們這些從農村出來的人，從小就沒有體驗過電視劇里描繪的大城市花天酒地的生活。能夠用自己的工資消費農村無法享受的城市生活，已經心滿意足；更何況是新婚伊始！
早晨，我們兩個肩並肩邁進人委機關大門，老韓頭習慣地對我們笑一笑，我們也會意地沖他點一點頭。上了三樓，她進她的農業科，我進我的工業科。我還沒有坐下，善科長招了招手，說道「過來！局里讓我們科選一個企業，進行整頓原始記錄試點。我和閭科長商議好了，選鐘表廠。閭科長和我決定你跟我一起去鐘表廠。」
我︰「好。什麼時候走？」
善科長︰「你去秘書科找夏秘書開一張介紹信，寫明白事由。然後，你再給鐘表廠計劃科張科長打一個電話，讓他有一個準備。下午就去。」
我︰「不用跟輕工局計劃科打招呼嗎？」
善科長︰「一會我跟輕工局說。」
各企業在學習貫徹《鞍鋼憲法》的時候，工人參加管理，車間里由工人組成了「八大員」（分別管理生產、質量、原材料消耗、成本……各項指標的完成情況），所以鐘表廠各個車間的原始記錄還是比較健全的。
到了鐘表廠的第二天，分管計劃統計的生產廠長把各科科長和各個車間的車間主任召集到廠會議室開會。廠長講了整頓原始記錄對搞好本廠生產和管理的重要意義，講了我們來到鐘表廠搞試點說明市里對企業管理工作的重視……。然後，讓善科長講一下整頓原始記錄的工作安排和要求。
善科長︰「原始記錄既是一項專業工作，也是一項群眾性很強的工作。我們鐘表廠有工人參加企業管理的經驗，車間原始記錄比較健全。我們這次在你們廠搞整頓原始記錄試點的一個重要任務是通過搞原始記錄試點把統計台賬建立起來。我們之所以選鐘表廠，也是因為你們的原始記錄工作和企業的經濟核算工作搞得比較好，試點之後，便于在地方企業中推廣。希望各個科室和各個車間大力協助。」
善科長講完，讓我講一下整頓原始記錄的要點。我小聲對善科長說，「我也沒有準備呀。」他近乎貼上我的耳朵，說，「以前給行政干校不是教過嗎。平時掌握的，講一下。」
我︰「那好，我簡單說一說。第一點，原始記錄的設置，要從我們鐘表廠的實際情況出，原始記錄必須適應本企業的生產特點和管理企業的要求。各個車間的生產特點和管理方式不同，原始記錄的形式和內容也不一定相同；車間生產的品種或工藝生變動，原始記錄的內容、傳遞程序也要跟著變動，要隨時進行完善和提高。所以，在這次整頓中，要把不適應管理需要的原始記錄進行改造，增加一些新的原始記錄，去掉一些不適應的原始記錄。
「第二點，原始記錄的設置，要有全局觀念，從全廠整個經濟核算需要出，必須同時滿足統計、會計和業務等各方面核算的需要。所以建立原始記錄要有各個科室參與，共同研究制訂。避免各部門各搞一套，自行其是，互不一致的現象生。做到有利于企業統一組織經濟核算工作。
「第三點，原始記錄的設置，必須要有科學性和準確性，同時，有利于工人參加企業管理。在設計原始記錄的表式、項目時，能夠客觀反映企業各項經濟活動的真實情況；要簡明扼要，通俗易懂。要有我們專業人員的意見，也要征求車間‘八大員’和廣大職工的意見。
「第四點，簡單介紹一下原始記錄的種類或形式。原始記錄形式多種多樣，概括起來，可以歸納為綜合性原始記錄與專用原始記錄兩種基本形式。
「綜合性原始記錄，是記錄企業生產的經營活動過程和成果的。大體分為三類，一類是以產品為對象的原始記錄，如反映加工車間零部件加工過程中各道工序的產量、質量、工時等數字。一類是以工人為對象的記錄，如某個工人或生產班組的生產日記，工人或班組的產量、質量和工時利用等數字。一類是以生產設備為對象的原始記錄，如鞍鋼的高爐、平爐、軋鋼機，紅拖的大型龍門刨等的運轉情況和生產成果數字。我們鐘表廠主要是前兩類原始記錄。
「另一種形式，是專用原始記錄。是專門反映生產經營管理工作的記錄，如產品入庫單、質量檢驗單、廢品通知單、領料單、退料單等。
「分專業講，生產方面的原始記錄有各種產品產量、品種、質量以及生產進度等原始記錄。勞動工資方面的職工人數、工種結構、工資、職工變動、考勤及工時利用等原始記錄。設備方面的設備數量、種類、設備狀況以及維修和事故等原始記錄。原材料、燃料的購進、領用、消耗、利用等原始記錄。產品銷售與產品價格的原始記錄。技術革新、技術革命以及合理化建議等原始記錄。財務成本原始記錄，等等。
「第五點，簡單介紹一下原始記錄的作用。一是企業管理的依據。為編制作業計劃，制訂生產定額，建立崗位責任制，組織生產提供依據。二是企業核算的基本依據。是企業財務核算、成本核算的依據。是統計核算與編制統計報表的依據。三是評定企業及各部門、各車間創造的成果和收益的重要依據。企業評比競賽，評選先進，懲罰等都必須以原始記錄資料我憑證。……說多了吧？」
廠長︰「不多。多說點，我們也長長知識。」
鐘表廠屬于機械加工企業，本企業主要制造鬧表機芯，生產工藝是沖壓、車削和裝配。表盤和表殼等都是外協件。最終在本企業組裝成品，出產白鴿牌鬧鐘。
我們開展工作的重點放到了生產科和技術科。為了檢驗原始記錄是否符合實際，我和善科長把大多數時間都用在了在車間參加勞動。我們勞動是在成品車間的鬧表裝配線上；我們能夠勝任的活計也就是裝背鈴、裝表針之類的簡單操作。當然，時間長了，我也能夠裝配一個完整的機芯。
到了車間，看到裝配完畢一排排的成品以及工人面前的鬧表零部件，不免讓我想起來小時候「破壞」父親新買的小鬧表的往事。在我的眼中，鐘表廠的鬧表和我弄壞了的鬧表相比較，顯得不夠精致，美感不足，不那麼珍貴，欠缺欣賞性；當然，完全可以作為低收入人群的計時工具；我結婚後，就買了一個。值得一提的是白鴿牌鬧鐘，是當時鞍山以致遼寧省出口創匯的重要輕工產品。白鴿牌鬧鐘曾經在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節目中做過報時廣告，也給鞍山人帶來些許自豪。
我們在車間勞動的時候，廠子的工程師來了。看見我們在組裝線上和工人一起操作，客氣地說道，「怎麼樣，比打算盤容易掌握吧！」
善科長︰「工程師來了，正好，給我們講一講鬧表機芯的構造和原理吧。」
工程師︰「機械鐘表的工作原理有一個公式，就是‘時間=振動周期x振動次數’。如果有一個恆定的、持續的振動器件，不停地擺動，從左至右、再從右至左、往復擺動一次為一個周期，我們把這個這叫一個‘振動周期’；假如，擺動一次需要1秒鐘，那麼擺動3600次，就是一個小時，擺動86400次，就是一天。」
工程師在案子上拿起一個機芯，邊說邊用手指指點著機芯中的相關部位，說，「機械鬧鐘構造的關鍵部分是動力部件、傳動部件、擒縱調速部件組成。
「鬧表的原動力來源于彈簧的變形產生的動力。這個卷成螺線形的帶簧，俗稱條，擰緊，叫做變形，帶簧自動松開，叫做恢復變形，恢復變形所放出的能量就是鬧表的動力。
「傳動部件主要是這些大大小小的齒輪和軸。帶簧產生的動力通過齒輪的轉動把能量傳給鬧表中能夠轉動或擺動的各個零件。
「擒縱調速部件是鬧表能夠按照我們的設計要求準確計時的關鍵部分。它是由擒縱叉、擺輪、游絲等部件構成。它們分別叫做擒縱機構和振動機構。時間準確與否，是由振動次數和振動的周期來決定的。振動次數和振動的周期準確了，鬧表的計時自然就準確了。」
在查看庫存成品的時候，我現了堆積在角落里的一堆鬧表外殼。那是大約20多厘米長、10多厘米高的長方形木質鬧表殼。鬧表殼左側安裝機芯，右側是一只浮雕鳳凰；鬧表殼整體為深棕色，鳳凰為淺黃色。看起來，比鐵殼要漂亮得多；多少還有一點藝術性。
我問在場的統計員︰「怎麼沒有看見裝這種鬧表殼的鬧表啊？」
統計員︰「外商不要了。成本高，沒有更多的訂購這種鬧表殼，剩下這些鬧表殼量少，暫時放到倉庫里。」
在蹲點結束的時候，我跟供銷科商量，買了一個。回家把剛成家時買的鬧表的鐵殼換成了木殼。迎門櫃上總算有了一個「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