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離開的那天,京城里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在這樣的美麗中離開,似乎連離別也變得美麗。
但這只是浪漫之人的想法,至少像安曉曉這麼不浪漫的小姑娘來說,她只感覺到冷,冷得她的淚都凝在了心里,流不出去,愈加難過。
夏青頂著那張與傲雪相同的面孔,卻遠不及傲雪哭得那般嬌弱婉轉,她哭得整張臉都花掉了,還一直不停流鼻涕。
軒兒對傲雪的離開倒懂不懂的,只是抓著她的衣角不放手。最後還是安曉曉硬拉開他。
傲雪在安氏夫婦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安夫人哭倒在相公的懷里,安雲來也並不好受,眼楮通紅。
傲雪與眾人一一拜別,踏上了華麗的馬車,就這麼離開了。
……
傲雪走後,安曉曉突然就病了,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燒了三天。安夫人和夏青輪流照顧著她。她燒得嚴重時,嘴里還吐出些讓人听不懂的胡話,像是「宇宙」、「辭職」、「不要失去」什麼的。
其實,安曉曉在昏昏沉沉間似乎夢見了冥王。
冥王依舊那副邪魅如魔的樣子,問她為何回來這里。
她回答說那個宇宙大任什麼的,她要辭職。
「這個可不是你說不干就能不干的事情。」冥王無可奈何地攤開手,又模著下巴研究地看了她一眼,嗤笑道︰「沒想到你心理素質那麼差,受點打擊就一蹶不振。」
「我只是智商高,誰告訴你我情商也高了?」
「別鬧情緒,快回去吧,你家人都在擔心你呢!」冥王手朝天空一指,半空中突然出現一幅畫面,在那里安氏夫婦抱著軒兒,還有夏青,全都悲傷地看著什麼。
安曉曉心知,那是在看生病的她。
冥王像是安慰受傷的小狗般,拍了拍她的腦袋︰「好了,你現在所經歷的,才是真實的人生。沒有人能一直得到而從不失去。人生就是一直重復著得到和失去的過程。你要做的,是珍惜你所能擁有的。對已經離去的,要學著釋然和放手。」
安曉曉卻並未受到安慰,她抬頭看著畫面中的四個人,喃喃道︰「有一天,我也會失去他們嗎?」
冥王一笑,並不答話。
安曉曉扯著冥王的西裝,忿然道︰「我不要,我一個也不要失去!我會保護好所有人,我會讓你看到,人生才不是要重復得到和失去呢。」
冥王身上的名牌西裝被她抓得皺巴巴的,他不免皺起了眉頭,隨即又舒展開來,道︰「知道你的雄心壯志了,你該回去了!」
安曉曉點點頭,就往外走。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從那里走就能回去,反正就是知道。
「等等,該死的,還有個事差點忘了說。」冥王忽然在身後大喊一聲︰「那條蛇是……」
可惜,安曉曉已經走到了邊緣,沒有听到他的後半句便跌了下去。
她只覺得腳下陡然失重後,一下就清醒過來。
「醒了,終于醒了!」
夏青驚喜的臉出現在視線里,她大叫著跑出去,沒一會兒,父母和軒兒都過來了。
眾人七嘴八舌又是埋怨,又是開心。
安曉曉虛弱地對大家笑了笑︰「讓你們操心了,以後不會了!」
然後,她就以神奇的速度恢復了。當然,身體的恢復並不代表心情。她成天仍是悶悶不樂的,再不見那個整日眉開眼笑的小姑娘了。
夏青擔憂地對她說︰「如果你真那麼想阿姐的話,不如我穿上阿姐的衣服給你看,反正我們長得一樣,你可以把我當作她的!」
安曉曉好笑地瞅她︰「你不是她,根本替代不了。」
夏青煩躁地拍了拍地上︰「我們到底有什麼不同啊,為什麼大家總是很容易就分辨出我們倆?要是我說話小聲點,動作斯文點,是不是就像她了?」
安曉曉手撐著腦袋想了想,說道︰「還是不一樣。你們的區別不只是這些大方面,而是深入到每個細枝末節處。像是傲雪笑的時候總是抿嘴輕笑,而你卻笑得至情至性,從不保留心里的喜悅;傲雪走路時蓮步輕移,每邁出一步雙腳的距離不過分毫,而你走路時步步生風,一步跨出去足有半尺;傲雪與人講話,每到緊張時身體會略微後傾,說話愈加謹慎,而你緊張了則是手舞足蹈,胡言亂語。」
夏青瞠目結舌地听完她一番點評,這才知道原來她對她們姐妹觀察得如此細致。听著她的描述,腦海里不禁出現了傲雪的樣子,又有些想她了。
安曉曉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不必擔心我,我最近不怎麼愛笑,只是因為我在籌劃一件重要的事。」
「你能什麼大事啊?」
安曉曉一笑︰「你說,我們出去玩幾年,怎麼樣?」
……
安曉曉以思念平湖城為由,向父母請求回家鄉住一段時日。安夫人做主應允了。本來活潑的女兒變得懨懨的,就夠她難受了。最近又听說那個太子要大婚了,還一次娶倆,曉曉又被眾人拿出來說了一番。
這些閑言閑語難听極了,再把女兒留在京城也是多是非。她現在已經對全家搬到京城的決定後悔死了,甚至想和女兒一起回去。不過卻被安曉曉勸止了。安雲來在京城的生意越做越好了,此時搬回去,豈非是為難他嗎?
安夫人也只得打消念頭,只是派人將平湖城的舊宅打點得妥帖了,才讓安曉曉回去。其實,平湖城的舊宅是否妥帖,安曉曉不在意,因為她也沒打算在那里呆多久。她的目標在更遠的地方。
她離開的事情,除了家里人知道,她只告訴了穆亦歌一人。
于是,臨走那天,穆亦歌一人一馬一劍等在城門口送她。
安曉曉調侃穆亦歌︰「你這樣等在這里,不知道要閃瞎多少少女的眼楮。」
穆亦歌勉強笑了笑,卻沒立即接口。
過了半晌後,他嘆口氣解開披在肩膀的雪白毛裘罩在安曉曉單薄的小身體上。他穿著便只到膝蓋,對安曉曉而言,卻是全身都被裹住了。
穆亦歌溫柔地幫她系好後,問道︰「此去何時能回來?」
安曉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呢,少則三年,多則五六年也是可能的。說不定……」她看著穆亦歌含笑道︰「等我回來的時候,你都娶妻生子了……」
「我不會——!」穆亦歌肯定地打斷她,末了語氣又有些黯然︰「我這樣的傻子,才不會有人想嫁給我呢。」
「你當我給你費了好大力氣弄來的烏羽箭是白費的嗎?誰敢說你傻,你就拿著烏羽箭到他面前晃一圈。這可是御賜的金字招牌!」安曉曉調笑完,又輕聲說道︰「再說,你現在也不傻了。」
穆亦歌模模腦袋,俊美的臉上飛起兩片紅霞︰「可是,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傻子。」
「這可是你說的。我以後就不改口了,還是叫你傻子!不過——」安曉曉頓了頓,語氣由開玩笑變得嚴肅︰「傻子啊——我不常在你身邊這麼叫你,你自己可不要忘記,你曾經是簡單快樂,無憂無慮,號稱只有五歲的傻子。千萬別把自己攪進什麼復雜的情況里,那一點兒都不適合你。」
安曉曉目光透著擔憂。她一直感覺穆家有什麼秘密,如果穆承修又是十年前出賣國家的叛徒的話,穆亦歌的人生怕也不會再簡單了。她不要她的好朋友出什麼意外,一定要平平安安才好。
穆亦歌的手在寬大的袖口中微微抖了抖,不過全被遮住了,安曉曉不曾得見。
他面上卻極力平穩著情緒,對安曉曉笑道︰「別顧著說我。」他伸手惡毒地揪著她玉臉上兩塊頰邊肉,在她面上拉扯出一個笑容︰「你給我好好笑一個,別忘了,你也就笑起來好看點。」
他的手指因為習武而粗糙不平,捏得她有點疼,不過,她卻透過穆亦歌的眸子,看到了他眼里深深的不舍與擔憂。
驀地,她感覺腦中有什麼東西「蜇」了她一下。
「嘶——」她抽痛得哼了一聲,趕緊模了模腦袋上,什麼也沒有啊?
「怎麼了?」
穆亦歌緊張地捧著她的臉看來看去,他似乎沒使那麼大的力氣啊?
此時冥界中,冥王正津津有味地觀賞著她的經歷。看到此處,冥王眯了眯眼楮,唇角邪魅地勾起︰「沒想到,第一個讓你動心的人,是這小子!」
好像又不痛了!安曉曉也不明所以,便抓著穆亦歌蹂躪自己臉蛋的手,道︰「沒事,沒事了!」
「可是,本王有事——」
一道冷冷的聲音斜插進兩人之間。
他們同時朝聲音的方向望去,百里雷諾騎著馬肅然地站在不遠處,目光陰霾地看著兩人相握的手。
安曉曉可不想見這人,于是用比他還冷的聲音回道︰「殿下的事與小女子有何相干?」她轉頭跟穆亦歌說話時,又變得溫柔︰「我走了,你保重!」
「嗯!」穆亦歌點了點頭。
兩人相握的手終是放開,安曉曉又冷淡地瞥了百里雷諾一眼,準備上馬車了。
百里雷諾被她激得來了狠勁,從馬背上取下弓箭,彎弓朝安曉曉乘坐的馬車射去,飛箭剛好落到馬匹的身旁,驚得那紅馬退了幾步。馬車上還坐著夏青,她被顛得差點閃了腰。
安曉曉惱恨地回頭︰「你到底要做什麼?」
「不跟本王說清楚,本王就射死你的馬,看你怎麼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