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曉曉顫抖著掀開車簾,跳下馬車,頭也不回地進了門。
百里雷諾靠在車廂上,疲憊地捶了捶眉心。她剛才紅著眼楮,明明淚水已在眼眶中打了好幾個轉,卻硬是不肯落下來。他看得好是難受,差點就控制不住,想要什麼都答應她。可是,不成的。這事事關重大,朝中兩位重臣都有通敵的嫌疑,他必須有所取舍。這次,他只能對不起她了。時間長了,她總能想通的吧!
然而,很久很久以後,百里雷諾才明白,就在剛剛那一刻,他與她之間已經生出了一條無盡長河。在漫長的歲月中,無論多少次,他試圖追趕,她都將順著河流飄到更遠的地方,讓他再難抓住。
……
安曉曉回到家,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穿過家里前廳、後廳,又穿過長長的走廊,終于,在她那間小院子里,見到了傲雪和夏青。
她們正陪著軒兒玩滑梯,夏青爬到滑梯頂上將軒兒推下去,傲雪在下面接住他。軒兒很高興,大老遠就能听到他「嘻嘻哈哈」的笑聲。
這樣的畫面以前常見,她每次看到都覺得心里塞著滿滿的幸福,然而這次……好酸,好疼啊。
她終于控制不住,淚水順著白玉般的臉龐滑落下來。
夏青站得高,一下就看到了安曉曉,正準備招呼她,卻見她怔怔看著她們,哭了起來。
夏青一驚,趕緊叫了姐姐和軒兒,三個人圍著安曉曉,也不怎麼的,勸著勸著就全哭了起來。軒兒其實什麼也不懂,可是三個姐姐哭得傷心,他便也跟著傷心。最後她們止了哭後,他都停不下來,哇哇地哭得個天昏地暗。
安夫人听到哭聲尋了過來,見到這四人的模樣,嘆了口氣,抱著軒兒先離開了。
安曉曉接過傲雪遞來的手帕,醒了鼻子。她眼楮又圓又紅,鼻子也是紅紅的。夏青又忍不住取笑她︰「你怎麼變成小兔子了?」
安曉曉沒好氣地瞪著她︰「你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傲雪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忍著淚笑了起來︰「好了,剛從牢里回來,一定很髒吧。夫人早就給你準備好了洗澡水,說是要用柚子葉洗洗,能去晦氣。」
她們推了安曉曉去洗澡,等到她出浴,又好生為她打扮了一番。傲雪輕柔地為她梳著濕潤打結的頭發。夏青則笑嘻嘻地坐在一旁看她們。
「傲雪,你們為什麼要回來?」安曉曉終是忍不住︰「現在已經不止是你被逼婚的事情了,你們兩個很危險,知道嗎?」
傲雪手上動作滯了滯,卻很快又笑著為她梳下去︰「太子殿下把所有事都告訴我們了,想要回來,是我們自己決定的。」
夏青也點頭道︰「反正到了外面也是躲躲藏藏,索性不躲了!只要能抓到真正的奸細,還爹爹清白,要我送命也甘願!」
「可是我不甘願,我爹娘也不會願意!」安曉曉生氣了︰「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難道對你們都不算什麼嗎?如果你們出事了,我們該有多傷心啊!」
傲雪見安曉曉眼里又卷起一圈淚花,怕她再哭,連忙道︰「我們也不一定會有事的,你別太擔心!」
「那你呢?你是不是要嫁給達央措?」
「我……」傲雪有些茫然。
恍惚間,她又想起與百里雷諾那段秘密的談話。
……
「太子殿下,我們回去以後,那個真正的奸細會很快動手對付我們嗎?」
「不會!此時動手太過顯眼。他一定會等到所有事情都淡了。」
「那我一定要嫁給達央措嗎?」
「本王可以給你兩條路選擇︰第一,本王送你和你妹妹出城,我會一直派人保護你們,如此,你們或許可以平平安安地過一生,然而本王卻不能保證一定能夠為阮書平洗刷冤屈;第二,送你們回安府,你若嫁給達央措,便有機會在北方搜集證據。當年那些屠戮了整隊送糧隊伍的士兵都是北方人,說不定你能找到當年的凶手。而本王也會派人協助你們。」
……
她該為了報父仇去嫁給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男人嗎?
傲雪不知道答案。
安曉曉見傲雪愣著在想什麼,便又問夏青︰「你呢?如果傲雪真的嫁到北方,你也要去嗎?」
夏青也愣住了。她該離開安家,跟著自己的姐姐去北方嗎?不,她舍不得這里所有的一切啊!只是……她看了眼傲雪,讓阿姐一個人去面對所有一切,又是她不能忍心的。她陷入掙扎中,也恍惚起來。
安曉曉也不說話了,想到她有可能同時失去兩個姐姐,還能有什麼心情說話呢?
屋子里,三人都陷入各自的糾結里,難以掙月兌。
……
「傲雪——」
屋外,一個男子的聲音驚醒了三人。
安曉曉一听這個聲音,立刻警備起來。
那男子在外面又喚了幾聲,一聲比一聲急切。
傲雪也猜出是誰了,她復雜地盯著門口,嘆道︰「我出去看看!」
夏青想要拉住她,安曉曉也想。但最後卻是安曉曉拉住了夏青︰「既然你們回來了,我們總歸是要面對那個男人的。就讓傲雪去跟他談談,說不定……」她頓了頓,苦笑了一下︰「總之,就讓他們談吧。」
夏青想了想,也止住了腳步。
傲雪對兩人點點頭,朝門外走去。
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外,仿佛擋住了所有的陽光。傲雪微微眯了一下眼楮,這才看清來人。她兩次見他,他都很狼狽。也就這一次,她才將他看清楚。
這個男人有著北方男子鮮明的特征,高大壯碩,一張臉稜角分明,五官深邃,是個相當英俊的男人。只是,他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強烈的攻擊性,這點讓傲雪很不喜歡。
「傲雪,我終于見到你了!」達央措又見到這張讓他魂牽夢系的臉,高興地想將她立刻摟在懷中。他才進了一步,卻嚇得眼前的小人兒白著臉退了好幾步,他急忙止住自己的步伐,試著對她笑了笑︰「你別怕,我只是想走近點看你。」
傲雪一顆心狂跳著,忍住害怕,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達央措指了指院子牆壁︰「從那里翻進來的。」他有些生氣,他原本想從正門進來找她,可是安府的女主人卻不客氣地趕他走。若是別人,他早就氣得把人府邸都拆了,可是一想到這是傲雪的義母,他又不能隨便動手。最後,只好氣呼呼地走了。
他讓屬下調查好了傲雪的住處,直接翻牆進來找人。
傲雪听他解釋完,又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了,何況她還是很害怕,于是她冷著臉說道︰「既然不是義母請你進來的,你就回去吧!」
「不行!」達央措著急地前進兩步︰「我好不容易見到你,怎麼可以就這麼離開?」
「你想怎麼樣?」
「我——」達央措覺得自己真沒用,明明想和她說很多話,現在居然一句也說不出了,只能怔怔地看著傲雪。
「你,你如果沒話說,那我進去了!」
那雙藍眸里寫滿對她的痴戀,她實在不忍再看下去。當感情不對稱的時候,一方太過濃烈的表達,有時反而是對另一個人沉重的壓力。
見傲雪要走,達央措連忙從懷中掏出一管竹笛,語氣急促︰「我吹笛給你听吧!」
傲雪猶豫地停住腳步,怯怯地看著他。
達央措勾起唇角,將笛子放在唇邊,一陣低回悠揚的樂聲便從那根小小的管子里流了出來。
他吹的應該是他們北方的小調,曲聲帶給人一種空曠無邊的感覺,仿佛靈魂也隨著那高昂的音調飄到空中,與偶爾過路的白雲嬉戲起來。
傲雪在這優美的聲音中漸漸放松了下來。
……
連續三日,安府中都傳出悠揚的笛聲。那笛聲的情感很復雜,有時是閑雲野鶴般的輕松愜意,有時又是如置身戰場中般緊迫壓抑,但更多的時候,則好似情人間的細語呢喃,輾轉纏綿,仿佛有說不盡的情話。
達央措迷上了這種表達方式,他四通話說得有限,而且每次講話,傲雪都表現出害怕的神情。只有吹笛的時候不一樣。她會靜靜地坐在他的面前,入神地听著笛聲。那些笛聲代替他的語言,表達著他的心聲。他從傲雪的眼楮里知道,她一定懂得他笛聲里的感情。因為她會隨著那些或高轉、或低回的調子微笑和皺眉。
初時,他都是爬牆進來吹曲給她听的。聲音一出,自然就會驚動府里的人。安雲來和安夫人都來看過。趕又趕不走他,最後發現他除了吹笛也不做其他的事情,終于在第二日時,安雲來告訴他,讓他從正門進來。
這三天,他絕口不提婚事,只是想給傲雪一點時間,多了解他一些。
到了第四日,他已經不能再等了。父王來信一封比一封催得緊。厥邑雖然控制了北方,但仍有一些部落和民族暗自不服,形勢並不輕松。他已在四通國耽誤了太多時間,必須要回去了。
他決定,今天無論如何要向傲雪攤牌,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現是否足以打動她,但他自問除了對她,還從來沒對任何姑娘如此耐心過。如果她真的還心有不甘,那也沒有辦法了,只能強制帶她回去……
達央措來到安曉曉三人住的那個院子。這院里有許多新奇的玩意兒,他看到那個叫軒兒的孩子在這里玩耍過,那時他就心想,等他和傲雪的孩子出世了,也要給他建一個這樣的玩樂園。
傲雪從房間里出來,就看到院子里那個高大的身影,正對著蹺蹺板露出一臉幸福的表情。她看得心頭猛跳,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達央措听到動靜,緩緩轉過頭去,見傲雪穿了身鵝黃色的棉衣站在走廊上。一株臘梅伸展著枝椏從院子里橫到她的胸前,花開正艷,然她人卻比那花還要嬌艷上三分。
他過往的那些女人,就好像那株艷紅的梅花,總是在他面前盡力展露芬芳。但是,傲雪卻不需要,她只需靜靜站在他面前,他就好像想要為她燃盡自己所有的熱情。
他目中又露出那種痴迷之色。傲雪模著自己的臉,無奈地笑了。他迷戀的,應該只是這副面孔吧?
如果是這樣,那麼現在這個決定應該是對的吧?
…………
下章大婚,備有小肉哦!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