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個人痛著悔著,耳邊突然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睜開眼楮看向站定在桌案對面的小兒子,喬國華幾次張嘴都被喬慕楠冷然的臉色給堵了回來,沒有勇氣再對視喬慕楠的眼楮,喬國華垂下眼簾不自在的看向桌面,視線下落時意外的看到了喬慕楠破損染血的袖子,愣然盯著那里看了許久,最終還是心疼佔了上風。
馬上按下電話鍵,吩咐管家把家庭醫生帶到書房里來,再抬頭時,神情總算自然多了,「坐吧,等醫生給你看過之後我們再談其它的事情。」繼而又對縮著肩膀力持鎮定的兩個手下揮手,他現在沒心思管他們怎麼看待自己,不相甘的人都快點離開。
兩個手下不敢多言,匆匆對著喬國華和喬慕楠點了點頭,撒開腳丫子就逃了,媽媽咪啊,他們可算是不用再受罪了,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夠逍遙多久?
掃一眼開了又關的房門,喬慕楠挑著好看的眉毛不軟不硬的刺了喬國華一下,「還是算了吧,我這點小傷根本沒法和斯楠的燙傷相提並論,又何必勞動醫生白跑一趟?」
啞口無言,除了沉默,喬國華不知道自己還應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能夠完美的掩飾住心底的惶然。
是啊,斯楠也受了傷,還是被自己潑出去的茶水燙傷的,最讓人無法原諒的是,由始至終自己竟然都沒有想過給斯楠叫個醫生看一下,這樣的自己怎麼配當他的父親?又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美珍?
顫抖著用手蓋住眼楮,喬國華無力的靠進了椅背里,「懷慕,你在怨我,是不是?」明明是問句,語氣里卻滿是肯定,以前他一直誤會懷慕對斯楠過于在意是因為他把斯楠當成對手看待,可如今再回頭想想,有哪個人會在意對手到連人家喜歡吃什麼東西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都了如指掌?懷慕從不曾避諱過他對斯楠的愛意,是自己看不清,這才直到今天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麼離譜。
忍不住自嘲的笑,當著懷慕的面,打著為他好的旗幟一次又一次算計他的心上人,也難怪懷慕會與自己越來越不親近,甚至近幾年連話都不太願意和自己說了。
是自己活該,總是自以為是的用自認為最好的方式去對待兩個孩子,落得今天的下場是遲早的事,怨不得別人。
喬慕楠沒有說話,有些話大家心里明白,說出來實在多余。
其實父親有一點說的並不準確,他何止是怨懟父親?簡直是在恨著他,恨他錯待了斯楠,讓斯楠本應該幸福的童年充滿了灰暗的色彩,更恨他讓自己在最想保護的人面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可他又實在是感激父親,如果不是父親把他帶到喬家,他又怎麼會認識斯楠?不認識斯楠,自己又怎麼會知道,原來幸福離自己這樣近?
說白了都是自己欠別人的,即欠了斯楠一份父愛,也欠了父親一份孝心,有父親錯待斯楠在先,他很難當一個孝順的兒子為父親養老送終,為了給斯楠出氣,什麼事情他都干得出來,哪怕,當一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
深深吸氣,緩緩平復著心底陰暗的情緒,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最近幾天自己好像變的特別愛鑽牛角尖,但凡和斯楠扯上關系的事情,即使再小也能讓自己暴躁狂亂,除非牢牢把斯楠擁進懷里,不然怎麼樣也安不了心。
‘咚咚’敲門聲響起,打破了房間里的沉悶,喬國華看了眼半垂著眼簾的喬慕楠,揚聲道︰「進來。」
很意外的,進來的人並不是家庭醫生,而是喬國華的親信,安志誠。
「老爺,家庭醫生正在給大少醫治手背,我已經打了電話叫另一位醫生過來,但是大概需要等二十五分鐘,不知道您和二少哪個受了傷?需不需要我拿醫藥箱過來?」邊說,安志誠邊打量著喬國華和喬慕楠,當看到喬慕楠染血的袖子後,驚異的眨了好幾下眼楮。
這鬧的是哪一出?大少被燙傷,二少被呃……這是捆嗎?在喬家能捆綁二少的絕對只有老爺了吧?別告訴他這就是老爺讓人帶走二少的目的,還有大少的手背,應該也許可能也是出自于老爺的手筆?
忍不住悄悄瞄一眼臉色相當難看的老爺,又是一陣驚愕連連,可不得了了,大少二少是虐身,他家老爺可是在虐心啊,瞧這飽受打擊的樣子,精氣神都沒剩多少了有木有?
「不用了,你讓醫生好好給斯楠醫治手背就行,還有,別告訴斯楠我受傷的事,免得他擔心。」說到擔心,喬慕楠不自覺的就會想到倉庫里斯楠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那個人看著性子溫軟,其實護短得厲害,以自己現在的樣子要是被斯楠看到,非得挨一頓批不可。
怕大少擔心?安志誠听了話眼皮子亂跳,身為老爺的親信,他當然知道老爺把大少和二少叫回來是因為什麼,如今二少坦坦然的當著老爺的面對大少表示親昵,真的好嗎?
「就按懷慕的話去做,你先下去吧。」擺手讓安志誠下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醫生給斯楠看過傷之後,你帶他過來一下。」
嗯??安志誠有點蒙圈了,老爺這是信不過別的醫生給二少醫治?還是想知道大少的傷勢如何?帶著滿肚子疑問關上房門,安志誠小跑著下了樓。
不管因為什麼,先把大少這邊的事情了解清楚總不會錯,遠遠看著醫生小心翼翼挑破了大少手背上的水泡,嘶∼安志誠呲了呲牙,一定疼死了,虧得大少還能眉不挑眼不動的品茶,果然真漢子。
書房在安志誠離開之後再一次陷入了沉靜,喬國華因為沒有得到喬慕楠的答案而尷尬的不知道該如何再開口,喬慕楠卻很自在的坐到了喬斯楠坐過的椅子里,一派安然。
久久沉默,還是喬國華沒有忍住,主動挑起了話頭。
「懷慕,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問什麼?」挽袖子的動作一頓,喬慕楠似笑非笑的抬起頭,「不就是我不是您親生的兒子嗎?有什麼好驚訝的?」
「你不驚訝?難道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這怎麼可能?從他找到懷慕的那天起,他就把一腔父愛都給了懷慕,他強迫著自己相信懷慕就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也強迫著懷慕承認他就是他的親生父親,十幾年來,連他自己都開始相信這個謊言了,懷慕又有什麼理由懷疑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是不是有誰在你面前亂說了?」
這個‘有誰’喬國華沒有指名道姓,可兩個人都知道,能讓喬慕楠懷疑自己身世的重量級人物,非喬老爺子莫屬。
「老爺子沒有亂說,我的的確確不是喬家子孫。」點頭,事情到了今天這份上,再隱瞞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父親什麼時候找的你?」果然是父親,任自己防的再嚴密也防不了父親的手眼通天吧?他早就知道懷慕不是喬家子孫卻還是放任了自己捧起懷慕和斯楠打擂台,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懷慕留活路?沒有利用價值的人通通都要被抹殺,這是父親一直以來的習慣,呵,也就自己還妄想著懷慕如何如何的功成名就,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在我六歲那年你帶我走進喬家的當天,老爺子就把我叫去了書房。」眼神晦澀,時隔十四年,再一次回想當初,喬慕楠仍覺得記憶深刻。
那時的他還什麼都不懂,卻還是直覺的知道喬老太爺並不喜歡他,甚至是深深的憎惡著他的,因為喬老太爺看著他的眼神一點也不陌生,以前被人踢來踢去罵野種的時候,很多人都那麼看過他。
「你六歲就知道了?」盡管有了心里準備,喬國華還是被喬慕楠的話刺激的臉上變色,面對一個六歲的孩子,父親怎麼說得出口?「那這些年……」問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問才好。
「父親是想問,這麼些年來我為什麼從沒有質問過您,為什麼還以喬家的子孫自居是嗎?」慢慢將兩邊的袖子都挽起來,看著一道道猙獰的痕跡,喬慕楠笑的渾不在乎,「六歲時的我還太小,再有自尊也要在生存面前低頭,離了您,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能乖乖留下來,哪怕要受人冷眼也好過整天被人打來罵去像條狗般苟延殘喘的活著,當然,這只是一開始。」
也許是想到了什麼,喬慕楠的眉眼柔和的不可思議。
「後來我認識了斯楠,只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我開始不服氣他的冷漠,我想讓他真正的認同我,慢慢的,不能離開喬家就變成了不願意離開喬家,我把所有的懷疑所有的肯定都埋在了心底,我一遍又一遍的催眠著自己我就是喬家子孫,是和斯楠有著血緣關系的親兄弟,我們天生就是同一種人,誰也沒有能力讓我們分開,只要我不去做dna,誰又敢說我不是喬國華的兒子?說到底我只是怕,怕自己一旦承認是個外來者,就會連和斯楠站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了。」聲音沙啞,最後一句話喬慕楠說的異常艱難。
十幾年來每一天的努力每一分的付出他都深深的記在心里,沒有人知道他為了離斯楠更近一些,吃過多少苦又承擔了多少壓力,在所有人都認為他天生就是斯楠的敵人,連斯楠都認為他們只會不死不休的情況下,能堅持這麼多年從不放手從不退縮,連他自己都要佩服自己的勇氣了。
可如果人生重來一遍的話,自己依然會這樣走下去,哪怕,斯楠從沒有回頭。
「你是因為知道斯楠不是你的親哥哥,才會愛上他的?」喬慕楠眼中的深情看得喬國華心頭震動不斷,還有濃濃的心驚。
這樣的愛真的美好嗎?他不敢想像,若是斯楠並沒有愛上懷慕的話,懷慕又會怎樣對待斯楠?是放手?還是……干脆拿鐵鏈鎖住他?
冷汗一滴滴滑落,以前自己總是習慣性的站在懷慕這邊想問題,不管是發現他和斯楠之間有戀情,還是後來自以為是的保護,通通都沒有想過可能會受傷的另一個人,他那麼了解懷慕,又什麼會想不到這個孩子天生霸道偏執根本容不得別人的拒絕?兩個孩子兩情相悅還好,一旦變成剃頭挑子一頭熱,結果不言而喻。
暗自打了個冷顫,喬國華再回頭看待兩個孩子間的感情時,竟詭異的有了種‘感謝老天,他們是一對簡直太好了’的感覺。
喬慕楠听到喬國華的問題後,想也沒想就堅定的搖了搖頭,「不管斯楠是不是我的親生哥哥,我都會愛上他,他也只能愛我!」誰被斯楠愛上他就殺了誰,他根本就忍受不了斯楠屬于別人。
果然是這樣,喬國華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看吧,還好斯楠沒有琵琶別抱,不然自己就真的沒有人養老送終了。你現在也不一定有好嗎?
「既然如此,我也沒必要再浪費口舌了,只希望你們能夠好好走下去,別後悔今日的堅持就行。」喟然長嘆,喬國華終是敗在了對喬斯楠的愧對上,當然,也敗在了對于喬慕楠的了解上,若想彌補曾經的過錯,除了成全他們自己還能做什麼?
「父親放心,到死我也不會後悔自己愛過。」愛上斯楠怎麼會後悔?他只後悔自己沒有早一些強要了斯楠,要是知道強要了斯楠之後斯楠就會屬于自己,他才不會忍到二十歲,簡直愧得他腸子都青了。
「那就好,你……」
‘咚咚’再一次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喬國華的話,皺了下眉,喬國華道了聲進來,喬慕楠干脆連眼楮都沒抬,他們都以為進來的是給喬斯楠看診的醫生,誰也沒有想到竟會是喬斯楠本人。
手忙腳亂的把挽起的袖子放下來,喬慕楠恨不能抽自己兩巴掌,沒事挽什麼袖子?這回有苦頭吃了吧?
說起來喬慕楠的動作已經算很快了,可還是沒有快過喬斯楠的眼楮,只見那人雙手環胸斜倚在門邊,薄唇微勾,笑意如春光燦爛似日月生輝,一口潔白的牙齒晃得人差一點睜不開眼楮。
「阿慕,原來你在這里啊,出來,我們該回家了。」
半邊身子當時就軟成了泥,喬慕楠干干咽了口唾液,大型犬類看到香噴噴肉骨頭時的饞樣表露無遺,哪里還有半分狂霸吊酷拽的模樣?看得喬國華眼角直抽抽。
才不管喬國華抽不抽,喬慕楠只顧著對心上人討好的笑,「斯楠,那個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本就嘴笨,一緊張,他更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好了,急的額角不一會兒就漬出了一層層虛汗,活月兌月兌一妻管嚴不解釋。
沒理會喬慕楠的討好,喬斯楠對著喬國華冷淡的點頭,禮數周道挑不出半分錯處。
「打擾家主良久,實在不好意思,天色不早,我們也該離開了,再見。」幾句話說完,手已經抓住了喬慕楠的衣襟,喬斯楠輕輕松松拎起了人扭頭就走,氣場強大,腳步沉穩,驚的見慣了大場面的安志誠連個屁都沒敢放,眼巴巴看著二少像條死狗似的,被大少托著出了房間……
二少,您,一路走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