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徐平瞳孔微縮,眯起了眼。
體內瘋狂流動著的那股燥熱不住地叫囂著,他腦子昏昏沉沉的,鬼使神差地想︰這也算是好事。她沒了異能,又失了明,什麼也看不見,只能倚靠于他。以後他再想對她做些什麼,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百般抵抗了,只能任取任求……不,不能這樣想。
徐平揉了揉眉心,竭力將聲調放得柔和,輕聲道︰「沒事的,宦妹。有哥哥在。」頓了頓,他去拉她的手,低聲說道︰「這次是我掉以輕心了。都是我的錯。宦妹……」
宦娘尚還無法適應眼前的黑暗,徐平撫上她的手背,然而她分外麻木,動也不動。從前使用置換異能時,她最喜歡換掉人家的眼楮,如今輪到她自己了,她才深知什麼也看不見,目之所及盡是黑暗的恐怖之處。
沒有了異能,她只能完全依賴于徐平的保護。她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這樣一個如若菟絲花一般,完全淪為弱勢的自己。
是,是對徐平動了心,動了情。但是她到底還是無法完全地信任眼前這個男人,你儂我儂之時,所有的不安定都不在考慮之中,被拋至歡愉之外,然而一旦到了危難時刻,一旦自己成為了受難的一方,她難以自遏地懷疑起來。
徐平見她眼神空洞,垂著頭,表情凝重,當下便將她在想些什麼猜出了六七分來。忍著胸腔內的狼血沸騰,他緩緩摩挲著她的手,湊近她耳側,道︰「別怕。我不會拋棄宦妹的。哪怕你厭了我,膩了我,棄了我,我也死賴在你身邊不走。我就是宦妹養的一條狼狗,給你引路,護你平安。」
說來也奇怪,方才還滿月復疑思,不安又害怕,然而待他一開口,听著他瘋狂又深情的話語,宦娘竟自覺鎮定了起來。
失明說不定是暫時的,以後也許還會好。雖然沒有了異能,但好在徐平還在身邊。
她臉上的神采一點一點地回來了,手也輕輕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腦中的混沌思緒清了大半,「你還好嗎?我身上還存著些從燕地帶來的草藥,我給你找出來,你自己擦罷。」說著,她拿手模索著,徑自翻找著草藥,那副盲人的模樣令徐平見了胸膛內一陣狠狠抽痛,心疼得不行,可卻也無法自制地感覺到一種瘋狂的興奮。
這身子里的血,實在是個禍端,決不能任其放任。他這樣想著,伸手按住宦娘的手,又忍不住模了兩下,這才啞著嗓子說道︰「你說你要找什麼,我來找罷。」
宦娘細細描繪之後,徐平很快便分辨了出來,隨即遞到宦娘手里。宦娘令他亮出傷處來,徐平利落地褪了本就有些破爛的衣衫,露出頎長的頸子與寬厚的脊梁來,面向宦娘,隨即拉著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傷處上。宦娘揉碾著草葉,令其滲出汁液來,與將草葉貼上他的傷口,動作分外輕柔。
徐平微微眯眸,望著身邊青山綠水,舟下層層漣漪,皺了皺眉,沉聲道︰「我記得我們山中遇襲,為何如今是在小舟上,且身邊景象如此異常……」
宦娘手上動作微听,驚道︰「怎麼?難道不是你找了這小舟來的嗎?我醒來的時候便已身處舟上,還奇怪怎麼山里多了條河出來呢。旁邊怎麼異常了?我聞著這空氣分外清新,心里隱隱覺著不對,可惜卻什麼也看不見。」
徐平蹙眉道︰「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反常必有妖。」頓了頓,他的眉眼舒展開來,緩聲道,「不過,如今還能看見這樣的美景,也是你我的福分。管它有什麼妖,此時你我盡管快活便是。」
言及此處,他方才反應過來說錯了話,便笑笑,柔聲道︰「宦妹看不見,我便說給宦妹听。」
「兩岸漸窄,岸上桃花正好,落英繽紛。」
「小舟自流,舟下蕩起一層一層的漣漪來。流水清澈,可見魚兒擺著尾巴,游來游去。」
「碧空萬頃,紅日當空。遠山如黛,山巒起伏宛若宦妹胸前雙峰……」徐平的聲音分外柔和,此時一點點地低沉了下去,黯啞而又曖昧十足。他將她拽倒,二人一起側臥于小舟之上,男子俊美艷冶,女郎清麗溫婉,與這秀麗山水分外和諧,儼然一副流動的畫卷。
宦娘什麼也看不見,听著他的描繪,卻又仿佛什麼都看見了似的。徐平輕吻著她闔上的雙目,一遍又一遍,本是出于憐惜,卻愈親愈覺得身上分外熾熱難耐。他死死攥著拳頭,忍得分外辛苦,微微張口,決定向宦娘坦白自己身上的問題,可又怕本就思慮過多的宦娘心生擔憂,便只是扯唇笑了笑,欲語還休。
宦娘察覺到他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下來,便問道︰「怎麼了?」
「太小了。」他聲音里帶笑,眉頭卻緊緊皺著,手則沿著她的頸部緩緩下移,隔著衣裳不輕不重地揉捏著,彈弄著,「宦妹年紀還小,若是讓哥哥多多幫忙,小丘必能變高峰。以後咱們有了孩子,孩子也能吃得飽些。」
眼前一片黑暗,感受不到一絲光亮,宦娘也因而感覺更加敏感,死死地咬著唇,欲要推開他,可手卻只是無力地搭在他的肩上。
二人親熱著,宦娘愈來愈覺得有些不對勁。徐平手上的力道不斷加重,近乎粗魯,連親吻的勢頭也變得愈發狂野起來,往日他雖也分外強勢,可終究掌握著分寸,然而此時此刻,宦娘卻覺得他怪異至極,簡直像誤食了什麼藥似的。
砰地一聲,小舟似是撞著了岸邊,竟停了下來。徐平狠狠按了按自己的傷口,痛感令他稍稍冷靜了下來,抬頭一看,卻見小舟是停在了流水的轉彎處,旁邊便是岸,自此處望去,隔著桃林竟能隱隱望見房屋和炊煙。
這里住著人家。
徐平轉頭向著宦娘道︰「我看見人家了,咱們去看看,如何?」
宦娘點點頭,正想要模索著起身,徐平卻忽地拽著她的手,把她拉上了自己的後背,「我來背你。」
宦娘心上一酸,說不清是感動,還是為這樣的自己難過,或許兩種皆有。她伏在徐平後背上,腦袋靠著他,嗅著他身上的味道,草藥的香氣里混著血腥味,不知為何還有一絲顏料的味道,卻竟讓她無比安心。
抽了抽鼻子,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徐平倒是並未注意。他強忍著體內的不適,仔細著腳下的路,眉頭緊緊皺著,瞳孔隱隱發紅,就好似那赤眸野狼一般。
穿過桃花林後,眼前所見豁然開朗。徐平定楮一看,卻原來在這碧桃林後竟還藏著個小村莊。炊煙裊裊升起,飯香隱隱飄來,宦娘嗅了嗅,摟著他的脖子,小聲道︰「有人在煮飯呢。」頓了頓,她又不放心地叮囑道,「你若是要問人家什麼,務必要溫和些。」
徐平苦笑,他如今被體內的戾氣苦苦煎熬,整個人幾乎要入魔了一般,也不知態度放和緩些能不能讓人家消了疑心。這般想著,他將宦娘放了下來,隨即緊緊牽著她的手,與她一同上前,走入了村子里。
這村子與那崇民村倒是頗為相似,平靜而安寧,村人看上去都十分幸福。然而這村子卻並無嚴格秩序可言,老人下棋,孩童打鬧,女人們繡著花,俱是一副閑適而又快樂的樣子。徐平也知道此時自己該羨慕才是,然而潛藏在他身體內的邪魔卻在瘋狂地叫囂著——毀了這個村子!他們有什麼本事能過這種太平日子!不過是一群凡夫俗子!憑什麼他們就過得這麼快活!
宦娘感受到他身體僵硬,氣息不穩,還以為是他方才未能得到紓解的緣故——徐平總是這樣,欲求極強,輕易得不到滿足,滿足不了便冷著張臉。想歪了的宦娘晃了晃他的手,徐平堪堪回過神來,卻見那些村夫里婦們都已圍了上來,眼楮里閃動得都是好奇。
是的。他看的清清楚楚,全部都是好奇,並無任何懷疑與警惕。
他看上去這般不善,小孩子卻都並不怕他,一個小男童跳起來拍打他赤露在外的上身,口中說道︰「好硬!好硬!好厲害!」另有幾個女孩子大膽地將摘來的野花遞給他,揚著頭,甜笑著說道︰「大哥哥可真好看。」
一個看上去很有威嚴的老頭打量著徐平,目中滿是驚奇,隨即問道︰「小伙子,你們倆是從哪兒來的?」
徐平微微蹙了蹙眉,盡量將聲音放得溫和,「乘舟而來,上岸之後見著一片桃林,桃林後面有屋宅和炊煙,便循著那屋宅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說著,往來的方向指了過去,然而他微微回頭,卻並未看見桃林。身後是茫茫然一片濃霧,來路早已隱卻在灰白色的霧間,哪里還有桃林的影子?
「必然是仙人指引你來的。他掌著離合悲歡,生死輪回。你倆既然來了,便是我們的村里人。」老人正絮絮說著不明不白的話,旁邊一個人從不遠處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說道,「村子里果然多了間房子,屋里一張大床,院子里還有雞和狗。」
老人撫掌笑道︰「看來仙人很欣賞你們。」
宦娘听得不大明白,這幾人話里的一些細節著實令她難以釋懷。徐平身上難耐,腦子里也難以集中精力,一時間也沒有多想,便向老人道了謝。老人家誠惶誠恐地擺手,連連說是仙人降下的福,與他並無干系。
徐平點了點頭,卻見不遠處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忽地消失不見,徒留縷縷黑絲,如煙似霰,緩緩飄散。那孩子啪的一聲落地,卻不哭也不鬧,一瞬間就變成了個穿著衣衫的小兒郎。他皺了皺眉,眯著眼楮看去,那樹下哪里還有婦人和孩子?只有一條狗擺著尾巴,圍著樹跑來跑去。
這個村子有古怪,空氣雖清新,卻總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這味道他很熟悉,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里聞過。無論如何,後方已無退路,只能揣著小心,暫時在此住下。
村民們熱情地向他和宦娘搭訕,宦娘含笑而答,徐平卻愈發不耐煩起來。
「可否令村子里的大夫來幫我娘子看看眼疾?」這是他頭等關心的大事。
那人的回答卻令他又是一怔——
「大夫是什麼?眼疾又是什麼?」
回答者看上去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可卻一臉純真,目光真摯,全然不似在作弄他或是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