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通往皇陵之途並不順利。恰如事先所說的那般,被皇陵吸引去的變異人獸非常之多,便連諸位異能者到了這臨近皇陵的地段都感覺身體內有些異常,體內的能量異常蓬勃,心跳加快,對那皇陵不能自己地生出了幾分企盼之心,好似那里有什麼東西對于自己而言分外珍貴,不可或缺似的。
宦娘倒是沒什麼感覺,但卻也瞧出了周遭同行者的面色不大對勁。她正坐在馬上,徑自思索,卻忽地听人愕然大叫起來,緊接著,便感覺頭頂上一片陰影乍然襲來。她略略一驚,勒繩停馬,仰頸看去,卻見本就昏紅的蒼穹之中,飛鳥集結成群,密密麻麻,呈遮雲蔽日之勢,看上去甚為驚悚。
這些飛鳥俱是變異了的,平常溫馴的白鴿此時眼冒血光,往日甚不起眼的麻雀身形龐大,尖牙凜凜,看得人心生涼意。諸位異能者連忙集中精神,紛紛化出自己的異能,只是他們稍稍觀察了一會兒後卻發現這些雀鳥似乎對下邊的活人毫無興趣,而是徑自朝著東方飛去——即是旻陵所在的方向!
「不要輕舉妄動。」徐平跨在馬上,沉聲命令。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女子冷冷道︰「事到如今,各位統領還不打算告訴我們真相為何嗎?你們若是不說真話,我們怕是會連一絲生機也無,全軍覆沒。」這人樣貌樸素,看上去平凡無奇,可一雙眼楮卻冷冷地透著寒光,讓人不敢輕視。
徐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蔑然道︰「你是誰?」
那女子眉頭緊鎖,眸中愈冷。她的統領石碧立時傲聲答道︰「不若听她的話罷。她叫姚鈺,異能是預知,不過實力有限,只能預知數時辰內的事情。」
宦娘暗自佩服這女子敢對徐平這般不假辭色,卻也暗暗擔心徐平這般睚眥必報的人待會兒對她出手。听見石碧說話,她不由得抬眸看去。
這是她頭一次這般近地打量石碧。縱是身處如此境況,她也不失一點皇家風範,發髻高綰,金鳳斜插,眉間額前點著金紅色的梅形花鈿,雍容華艷。然她也不是不識時機的人,身上穿的是一襲勁裝而非繁瑣宮裝,更顯得她十分之英姿颯爽。
徐平了然,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石碧略然一思,隨即高聲道︰「諸位听命。此次去旻陵清道,並非僅僅清理寢園,還要下旻陵地宮。只是下地宮,卻不是為了清理活死人。據聞地宮中有一物,乃是這災世的轉機,活死人和變異動物的克星。這些鳥獸成群結隊奔赴皇陵,並非是如你們所想是為了什麼寶物去的,而是為了滅掉這他們的天敵。」
花和尚疑惑道︰「既是如此,為何不事先告知我們?」
石碧昂聲答道︰「之所以不在宮城時告知你們,是怕你們心生動搖之思。人人皆知那旻陵珍寶之臧,機械之變,無可比擬,處處皆是寶物,可處處也都是殺人的機關。你們敢說你們不怕嗎?不過……現在的你們怕是不一樣了。若我沒有說錯,你們個個都該是心潮澎湃,能力高漲,巴不得趕快到旻陵了吧?這就是那寶物的力量。」
眾人面色一變。
誠如石碧所言,若是他們早就說明要下地宮,這些異能者大半都是會推月兌不去的。異能者數量稀少,除非犯下大錯,不然宮城也不會誅殺異能者,頂多打幾頓板子便是。然而現在,他們確實難以自制地心緒激動,無比企盼盡早抵達地宮。
宦娘瞧著眾人的神色,心中暗暗詫異起來,自己為何不似他人一般激動難耐?
又走了約一個時辰,總算抵達了韶山旻陵。
「立冢安墳,須籍來山去水。」這旻陵所建之處依山傍水,氣勢雄博,風景最是秀美,然則此時的旻陵,簡直不堪入目。
遍地都是變異動物的尸體,人的殘骸,放眼望去,從山腳到山中的石階路上腥紅一片,當真血流成河。因之前地裂之故,山石崩碎,參天樹木東倒西歪,眼前所見,盡是一片破敗傾頹之景,哪里還剩下一絲皇家陵寢的氣象?
來接宮城諸人的,正是戍守陵園的軍隊將領。他們並無異能,經災變後又折損大半,近幾日接連抵擋怪物攻擊,將士已然所剩無幾。來接他們的這位將領說是「將領」,其實並無封職,災變之前只是個生火做飯的小兵。
「來攻擊俺們的那些個怪物,都往最中央的隆恩殿跑,擠破頭往地上撞,拿爪子挖洞,所以我估模著,那寶物該就在最中央才是。只是並不是所有怪物都去隆恩殿,另有兩個地兒,也是它們愛去的。一個是西面的石人陣,一個是東面的琉璃壁。我覺得吧,這仨地兒都有東西。」這小將兩頰天生紅彤彤的,皮膚黝黑,面帶傷痕,看上去甚為憨厚老實。
「寶物應該就在隆恩殿下附近。」石碧微微思慮後說道,「我們應效仿那些怪物,將主要兵力集中在隆恩殿,旁邊的石人陣和琉璃壁放些人馬便可。」
石赦玩味地笑了笑,隨即看向徐平,道︰「隆恩殿下很可能便是我石氏之祖的棺樟置放之地,我與石碧必然是要在場的。這般安排的話……不若我與石碧所率的隊伍一同去探隆恩殿,徐統領的隊伍便兵分兩路,一路去石人陣,一路去琉璃壁,可好?」
徐平卻是神色淡淡地應允了下來,分毫異議也無。
按著徐平的指令,徐平、宦娘及猴子去琉璃壁,趙鎖陽、屠夫及花和尚則去石人陣。兩邊又各自配了十數凡人軍中的將士。
宦娘不願與徐平挨得太近,便繞到了猴子的身後,低頭靜走。卻不防徐平卻驟然間凝住了步伐,仿似是在等她一般微微側著身子。
果然。待宦娘經過時,他猛地伸出手來,環住宦娘的縴腰,五指緊扣,勒得宦娘稍稍生痛。
「放開!」人後欺凌她便罷了,當著這麼多人,宦娘著實難堪。
徐平卻反倒貼近她的耳側,笑道︰「你看看,在那凡人軍的將士里有你的熟人呢!」
宦娘狠狠掐著他的胳膊,移開他的手,強抑著心跳回頭看去。
諸位將士間果然有兩張頗為熟稔的面容,恰是李績和劉幸。與分別前相比,劉幸倒是沒什麼變化,看見宦娘回首,還沖著她嘻嘻一笑,撇了撇嘴,而李績……卻是有許多不一樣之處。
他膚色黝黑了許多,氣質沉郁,面無表情。細細一瞧便可發覺他面上還帶著傷痕,似是刀傷,幸而只是在臉側,並未破相。看上去,分別之後的日子,他過的並不算好。
也是,從前也是領兵打仗的人物,如今卻因為沒有異能之故,只能做凡人軍中的平凡將士,哪里算得上如意?
他並沒有看向宦娘,便連劉幸捅了捅他,他也不曾抬頭,顯然是刻意避而不視。
宦娘心里咯 一下,猜是李績看見了方才徐平強摟她的樣子,一時之間對徐平更是忿恨。她看也不看徐平,停子,顯而易見是要等李績。徐平一眼看破,冷冷地勾了勾唇,單手扯住她的發髻,把她往前拽了過去。
頭發被這般用力地扯弄,頭皮一陣發痛,宦娘迫不得已,只好低聲解釋道︰「我只是想去問問我娘是否安好。」
「好得很。問我便是。」徐平斜睨著她,輕笑著答道。
對于徐平的話,沈宦娘絲毫不信。這樣性情乖僻,還殺過她的歹人,怎麼會特地去關心她娘親的狀況境遇?只可惜迫于徐平的壓力,她仍是輕輕點了點頭,佯裝作斷了詢問李績的心思。
徐平的手稍稍松開,順著她頎長秀麗的頸部不斷下移,毫不顧忌眾人的眼光,徑自將手伸入她的領口內不住地撫模著她光滑的肌膚,口中則輕聲命令道︰「乖乖听我的話。我說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她強忍著戰栗之感,復又點了點頭。
話說著,已至東邊的琉璃壁。
天色昏紅,不住有碩大的變異飛鳥劃過上空,覆下重重陰影。道道琉璃壁佇立在空地之上,雕有蓮花祥雲,色澤光潤勝玉,流耀含英,光可鑒人。如今光色晦暗,這些夜光琉璃壁齊齊散發著瑩潤的玉色光華,流雲灕彩,晶瑩剔透,著實令人目不轉楮。
只是它們的排列並不整齊,恍如陣型一般,各自分散,似有規則又好似只是隨意為之。身處其中,恍如誤入迷宮之地,四面琉璃壁映著眾人的身形,好似是蟄伏在暗的怪物,靜靜地觀察著眾人的舉動,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