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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偽作者電影

很多人說《站台》是部作者電影,其實是錯誤的,因為壓根就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作者電影。

這個概念有很多高大上的解讀論述,簡單說,就是導演主宰一切。

1954年,特呂弗首次明確這個概念的時候,還只是個年輕的影評人。哪會的《電影手冊》就像個烏托邦的玫瑰園,以大龍頭巴贊為首,麾下特呂弗和戈達爾兩尊門神,靈感沸騰,青春激昂,如革新世界的斗士一樣,盡情揮灑著個性與自由,忽悠了一個時代的藝術電影的誕生。

任何導演,無論商業片或藝術片,都有一個共同的理想。就是完全不受片方干涉,從劇本到選角,從攝影到剪輯,從配到布景等等,體現的只有個人意願。同時還以倍兒牛*逼的對投資方嘲諷一句,爺是拍電影的,不是給你們這些低等咖摟錢賺名聲的!

誰都想這麼爽一把!

特呂弗出「作者電影」的論調,本意是給藝術片搖旗吶喊,卻忽視了商業片也同樣受到資本制約,其實是同一戰壕里的兄弟。所以,這位大師後來拍《四百下》的時候,就被自己啪啪打臉。

第一,他需要錢。第二,他需要演員。

再吊的導演,沒有充足的預算,沒有合適的演員,鼓搗出來的東西只能是︰這特麼拍的啥狗屁玩意兒?

當藝術片越來越在立牌坊,尤其是好萊塢電影工業體系成熟之後,開始喪心病狂的侵佔全世界,已經沒幾個人再記著「作者電影」究竟是個神馬東西。

當然,好萊塢也玩藝術,但最藝術的好萊塢電影也包含著商業元素,因為美國壓根就不是一個藝術的國家。他們商業片有商業的體系,藝術片有藝術的體系。都在流水線制造。

相比之下,歐羅巴地域的那種厚重,放到電影中,就太過沉重和晦澀。

老賈是很幸運的,他有不指手畫腳的投資方,也有最理想的演員,更有最合適的時機來拍這部片。

如果在《小武》之後,直接把他拎到電影市場里,去面對觀眾和票房,那就玩蛋去吧。分分鐘死無全尸。正是因為他被禁,斷絕了市場關系,所以才能一門心思的去拍這部,仿佛跟自己天生注定的片子。

而實際上,第六代後來大批被招安後,紛紛浮上水面,沒一個玩得轉商業價值的,接連被爆掉,最後有的選擇回歸。有的繼續在電影經濟里掙扎。

最失敗的例子,就是張園。

這貨在那紙禁令下來後,干脆利落的把攝影機架到了天安*門前,擼出了一部很吊的紀錄片《廣場》。這種囂張。自信,不妥協的態度,在國內一時無兩,甚至成了新生代電影人的大領袖。

直到98年。他解禁,電影圈都瘋了,媒體跟蒼蠅似的見天圍著轉。紛紛期待著他將會帶來的驚喜。

結果這貨,慫了。

張園首部由官方注資的電影《過年回家》,即便拿了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導演獎,但是銳氣已經不在。再到後來的《我愛你》《綠茶》,更是一塌糊涂。所謂的保持藝術與商業間的平衡,看上去更多的是一種迷茫的混亂狀態,而這種混亂,又更直觀的體現在電影里。

哪會所有人都在哀呼︰那個先鋒身影早已模糊不清。

瞧瞧,這特麼就是矛盾所在!

你自嗨的時候,他們希望你大眾化,等你大眾化了,他們又痛斥你為毛不繼續堅挺?

能帶著觀眾一起嗑藥高*潮的導演不是沒有,但國內,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人達到那種等級。

老賈現在的心態,就是一光腳不怕穿鞋的,特通透,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隨心所欲的鼓搗這部戲。

「到處流浪,到處流浪……」

漆黑擁擠的小影院里,大幕上正放著印度電影《流浪者》。細弱的燈光打在褚青和趙滔臉上,他們跟那幾十號群演一樣,看的都好生無聊,偏偏還得表現出一種瞅見七分女的跪舌忝狀態。

這時一工作人員穿過過道,大聲喊︰「尹瑞娟!尹瑞娟!門口有人找!」

「過!下場準備!」

老賈喊道,對影院里的真實效果很滿意。

《流浪者》這幾個片段,是以後期剪進去的,他偏不,非得現場實拍。這種上古世紀的片源很難找了,最後特意從京城調來一盤拷貝,就為了這段一分鐘左右的戲份。

「青子,一會趙滔說完詞,你就出來。」

他叮囑著注意事項,還不放心,又喊︰「老顧,你再給他打個手勢。」

「沒問題!」顧正道。

「action!」

鏡頭轉到廳外,趙滔一掀厚厚的棉布簾,走出來,道︰「爸。」

一大叔穿著老式的民警制服,道︰「咋你在這湊熱鬧?」

「我莫湊熱鬧。」

「和誰看電影了?」大叔手里捏著煙,繼續審問。

「和鐘萍。」趙滔眨眨眼道。

「你就跟人學好吧。」

「你咋這說話了?」她罩著小棉襖,藍褲黑鞋,不自覺的踩了幾步,表示對老爸鄙視自己朋友的不滿。

褚青藏在里頭,扒著縫看,暗贊她這幾個小碎步。

鏡頭外的顧正掐著時間,沖他打了個手勢,他馬上低下頭,也掀簾子出來。

這場戲說的是崔明亮約尹瑞娟看電影,結果被老丈人抓包。話說八十年代搞對象的風格,純潔得讓人害怕,連對個眼都覺著自己能懷孕那種……

「崔明亮!」大叔喝住他。

褚青腳步一頓,本想出來看看到底誰找她,結果現是老丈人,只能裝成沒看見的樣子直直往出走。這會被喊住,不自然的回身,道︰「叔叔。」

「你也來看電影了?」趙滔簡直神反應,跟老爸斗智斗勇。

褚青點頭,露出一副「哎呀你也在這啊」的表情。

「你不看電影出來干啥?」大叔問。

「回去寫個材料。先走了啊。」褚青隨便編個借口,擺擺手,麻溜閃人。

「你還有那個寫作能力?」大叔嘲諷道,根本沒看上這小子跟自己女兒配對。

這是褚青跟趙滔第一次搭戲,感覺還不錯。這個肉乎乎的妹子雖說不是職業的,往鏡頭里一站,就特有範。

《站台》里有名有號的人物,比《小武》要多上幾倍,而且都是非專業的,跟他們相處對老賈的壓力更大。

這貨忍耐了數天。也終于開始給演員講戲了,用一大串的汾陽土語跟另一大串土語對 。每當這時候,劇組人員自動退避三舍。

那幾個老外監制還蠻拼的,總想摻合進去,那種對 的激烈程度,看起來的確像是在吵架。他們想了解演員的真實情緒,以便解決問題,只憐了那個小翻譯,譯普通話還成。遇到這種中外文化夾帶鄉土文化踫撞的大場面,直接就醉了。

…………

不知不覺也拍了半個多月,褚青每天都在散亂和緩慢中度過,听上去似乎挺矛盾的。

老賈拍的那些青春懷念。他大多也經歷過,或者說,在同一年代長大的人,都有共同的一種情感記憶。

不然。80後,90後這些蛋疼的族群劃分是怎麼來的呢?

賈璋柯說要拍一部普通人的史詩,並不是在吹牛*逼。他真有這個本事,並且讓劇組的人相信,他以完成。

唯一不靠譜的,丫靈感似乎太多了點,比鏡頭更加瑣碎,說不上啥時候就蹦出來,讓大家之前的工作成果完全作廢。

十二月份剛到,汾陽就下了幾場雪。

老賈還挺激動的,因為以拍雪景,也臨時加了幾段戲。雪下起來就沒完,連續幾天都飄飄灑灑的,這就影響拍攝了,進度也沒想象中的快。

他琢磨了琢磨,索性轉場到平遙,去拍那邊的城牆戲。兩地很近,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戲份也不多,不需要大隊人馬,于是一行三十來人顛顛過了去。

「威哥,你一定得離我那麼遠麼?」

高大厚重的城根底下,褚青瞅著架在兩站地開外的攝影機,郁悶的喊道。

「這段是遠景。」余力威也喊,都帶著回音。

他撇撇嘴,慢騰騰的爬上城牆,我知道是遠景,尼瑪也太遠了點。

「action!」

就見趙滔從城牆上走下來,到最後一階,靈巧的一蹦,落在地面,褚青跟在後邊。倆人踱到城門洞子旁邊,門洞里鋪著些許干草。

「你爸那人真有意思。」他道,不用擔心聲大聲小,老賈那邊根本听不著,得後期配音。

趙滔低著頭,用鞋尖劃拉著雪沫子,問︰「咋啦?」

「跟克格勃差不多。」

「咋這說話呢,那是我爸。」

這段戲足有五分鐘,長鏡頭加遠景,妥妥的讓演員崩潰掉。

還好褚青早被蹂*躪出來了,站在哪不動,點著根煙裝深沉。趙滔繼續在雪地上劃來劃去,又轉了幾個小圈,最後腳尖一掂,正面對著自己。

他心里有些驚詫,這姑娘天分真的很高,能從不同的場景中提取出最能凸顯人物性格的動作。

「你明天干啥?」她問。

「上班啊。」

「我明天,我二姑讓我去見個男的。」她低聲道。

褚青抽了口煙,跟趙滔對視一眼,倆人同時移步,默契的換了個位置。

「我二姑說,他是個牙醫,還是個工農兵大學生了。」

褚青隨手把那半支煙彈出去,落到門洞里,也踢著雪道︰「好,牙醫好,大學生好。」

趙滔雙手插著棉襖口袋,晃了晃身子,道︰「你咋這麼高興?」

「不咋。」

他往後退了幾步,跟她並肩,又回頭。

「……」

褚青咧咧嘴,那煙頭好死不死的落在干草堆上,居然燒著了,火苗燃得正歡實。

余力威從攝影機後面抬起頭,提醒老賈,動著嘴型︰「著了!」

賈璋柯擺擺手,沒喊停。

那邊趙滔見他轉過身就頓住了,不明所以,也轉身,一眼看見那堆火,不由愣住。這算突狀況,她不知道怎麼辦,但褚青不動,她也跟著不動。

于是,兩個人一起盯著那簇火焰呆,慢慢化作埃燼的草,冒出縷縷青煙飄出門洞,升騰在白雪覆蓋的老城牆上,又悠蕩著消散。

他們站了半分鐘,賈璋柯能覺得意境夠了,才喊︰「好!」

話音剛落,褚青立馬搓了搓手,喊道︰「你再不停,我都要烤火了。」

「彈得倒挺準,這段揮不錯,效果比原本的要好。」老賈又瞅了眼趙滔,笑道︰「小趙也不錯,沒慌。」

她卻有點不好意思,道︰「都是跟著青子哥走,我不行呢。」

這姑娘比褚青大一個月,平時非得喊哥,那貨也腆著大臉接受。

「青子,電話!」

這時,顧正顛顛跑過來,拿著他的手機,賊巴兮兮的眨眨眼︰「弟妹!」

褚青踹了他一腳,見聯系人標注著「媳婦」,笑了笑,按下接听。

他估模著時間,以為她圈錢結束,已經返回京城,結果範小爺第一句話就把他嚇尿了︰「啥?你在汾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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