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到來,總是一派萬物復蘇的模樣,在皇宮里也不例外,經過一個不算太過熱鬧的新年後,眾人在不同的心情里迎來了春天。御花園是最先綻放春日色彩的,一叢叢一簇簇的花朵爭先恐後地露出花骨朵,各色花朵配上翠綠的葉子,直教人覺得生機勃勃。
冬日陰郁的天空終于出現了陽光的面容,柔和卻不失溫暖,一點點地灑在大地各處,破了冰的采田湖雖然沒有荷花的點綴,卻也多了許多綠色的小浮萍悠悠然然地飄著,負責打掃湖面的人許是瞧著它們可人,竟也沒有去打撈,任憑它們自由自在地活著。
宮里上上下下的妃嬪主子也因為這溫暖迷人的日子而變得有了出門的**。原本在冬日里,一個個都躲在各自的宮殿房屋里,燃著地龍抱著手爐,裹了各類大氅縮在榻上,倒是各自換上了鮮艷的衣服出了門,三五成群或是自己攜了侍女在御花園各處,或嗔或怒,或嘻或鬧,一顰一笑都婉轉動人。
木常寧帶著貼身的侍女薔薇站在一株方綻開花骨朵的花邊立著,她今日穿了一襲金黃兩色流蘇垂絛宮裙,在衣袖處用細細的銀線繡了好看的牡丹花,她伸手去撫弄那淡紅色的小小花骨朵,蒼白縴弱的手指輕輕顫抖,帶著腕上的翠玉手鐲一並輕輕晃動。
薔薇望了望天邊的陽光,輕聲道︰「娘娘,這兒是風口,多少還是有些冷,若是著了涼就不好了,咱們去別的地方吧。」
「沒關系。」木常寧搖一搖頭,發髻上的步搖一動,「這花兒怎麼還沒開呢?」
「花本就有開早開遲之分的。」薔薇笑,「奴婢瞧著那邊的亭子比較向陽,不如娘娘過去那邊坐坐吧?」
木常寧沒有反對她的意見,很隨意地點了點頭,將手搭上了薔薇的手背,主僕二人一起往亭子處去了,快到的時候才發現亭子里待了不少人。木常寧頓了頓腳步,眯起眼看向亭子里的人。
亭子邊緣坐著的是一個異域風情的女子,挺翹的鼻子總是給人一種疏遠的感覺,再加上那雙冷淡的眸子,更是讓人不敢接近,她穿了一襲天青綠垂柳暗花綢緞長裙,戴著玉鐲的手撐著自己的腦袋,發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支翡翠瓖銀的步搖,整個人一動不動地望著天邊發呆,唇角輕輕勾起一點點弧度,似乎想到什麼讓自己開心的事情。木常寧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竟也不自禁扯出一個笑容,黃美人雖進宮多年,卻依舊還是這樣子,不愛搭理人,總是樂意自己一個人發呆。
她的目光掃到了亭中的石桌旁,石桌的兩邊坐著兩個神色各異的女子,笑著說話的正是孫美人,木常寧一眼便認出來她身上穿著的是上次南宮淵剛賞給孫美人的松花色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原因很簡單,不過是孫美人伺候的好了,讓他高興了,有時候帝王就是這麼膚淺,一點點的好心情就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只不過人們卻總是不自知,就比如現在興高采烈的孫美人,她心中或許只覺得開心,只為了帝王的恩寵。
坐在她對面的是穿著淺藍間銀白吳棉衣裙的楊落雪,正端了一個茶盅喝著,她的姿態一如既往的優雅,輕輕吹開水面上的茶葉,呻了一口茶水後默無聲息地放下,對著說到高興處的孫美人配合地笑著。
木常寧瞅著楊落雪,忽然覺得這些年她似乎也變了許多,曾經不與人為伍的她如今也會同別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甚至禮貌陪笑。
「可見這後宮有多可怕,再怎麼樣的人,進了這里,都會變……」木常寧喃喃地說著,自言自語地想著心事。
站在一旁的薔薇一時沒有听清楚她說的意思,偏了頭問︰「娘娘你說什麼?」
薔薇沒有想太多,說話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大了起來,原本園子里就不是很吵鬧,她這樣突兀地一聲問,便驚了亭中人。亭中坐著的主子和身旁的侍女都一齊看向了木常寧的方向,空氣里竟一時間變得十分安靜。
孫美人一向活潑,看了一眼瞬間沉下臉的楊落雪後,到底還是起身對著木常寧笑道︰「月嬪娘娘何時過來的?快些過來坐坐吧……」
「好。」木常寧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整理了一下衣服後緩步走了過去,在孫美人身邊坐下,柔聲道,「妹妹在做什麼?」
孫美人笑︰「今兒天氣好,便同貴嬪娘娘和黃姐姐一起出來坐坐,娘娘今兒也有興致出來走走嗎?」
「同你說的一樣,難得天氣好。」木常寧微笑著頷首,目光落在了一臉冷漠的楊落雪身上,「姐姐最近可好嗎?」
「勞你掛心了。」楊落雪冷冷地看她一眼,「難為你這麼冷的冬天里還掛心著本宮好不好,當真是姐妹情深,真是教本宮感動。」她的聲音清清冷冷,帶了些許沙啞,卻依舊是毫不掩飾的諷刺。
木常寧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就听見了坐在遠一點地方的黃美人「撲哧」一聲笑出來。木常寧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卻對上後者漫不經心的眼神,咧了咧嘴角後,黃美人又是一臉無所謂地看向了遠方。
木常寧很是沉得住氣,沒有說什麼,倒是叫她過來的孫美人有些尷尬了,原就是她主動喊木常寧過來的,現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其實木常寧同蘇萱交好,這麼多年來在宮里是人盡皆知的,她也是和皇宮里很多人都一樣,不明白為什麼木常寧會對蘇萱落井下石。想到這里,孫美人無奈地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孫美人為什麼搖頭呀,是哪里不舒服嗎?」一個清澈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眾人皆回過頭去,便瞧見了笑吟吟地站在後面的南宮悠,她背著手立著,雖然還是小女孩的模樣,卻有了十足十公主的氣派味道。
「沒有沒有,嬪妾沒有不舒服的。」孫美人連忙擺手,對著南宮悠微笑,「嬪妾倒叫公主掛心了。」
「叫我悠兒就好啦,別公主公主的叫,多生分。」南宮悠眨了眨眼楮,親昵地抱住了孫美人的胳膊,像是撒嬌似的在她身上蹭了蹭。
「好……好,悠兒。」孫美人有些受寵若驚,畢竟她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而對自己如此示好親熱的,卻是皇上的長公主未央公主,備受寵愛,位分尊貴。
「孫母妃看起來好像就是不太舒服呢。」南宮悠皺起眉頭打量這孫美人的面龐,隨後好像很隨意地在周圍掃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木常寧身上。
木常寧自然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未把一個小小女孩當回事,便抬了頭對上她的眼楮,可就是這一眼,卻教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那是怎樣的目光,冷靜淡然,卻充滿了厭惡譏諷,還有更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這該是一個**歲的女孩子眼里該有的東西嗎?木常寧在心里默默,還未回過神便听到了南宮悠稚女敕卻清冷的聲音︰「本宮知道為什麼了。」
孫美人吶吶︰「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孫母妃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為什麼本宮一進到這個亭子里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南宮悠笑的單純,輕輕走到木常寧身邊,扯起她的袖子擺了擺後一扔,用手帕擦了擦手,將手帕毫不心疼地丟在了地上,眼楮里是絲毫不願掩飾的厭惡和嫌棄。
薔薇站在木常寧身後,似乎很是看不下去的樣子,剛想說什麼卻被木常寧攔下。
「月嬪娘娘用的是什麼燻香?」南宮悠很是好奇的樣子,睜著大大的眼楮,一臉好學地看著木常寧。
木常寧自然听出了她對自己稱呼的變化,勉強笑了笑︰「臣妾能用得什麼好香料,不過就是日常用的一些脂粉香氣罷了。」
「那可當真是俗不可耐呢。」南宮悠無害地笑著,「本宮還以為像月嬪娘娘這樣的美人會用多麼高等的香料,多麼與眾不同,原來是這樣隨大流的庸俗呀……」她說的隨意,好似是一個孩子無心的實話。
木常寧一哽,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接她的話了,只沉默地看著南宮悠。
一旁的孫美人現下是一臉茫然,既為了南宮悠忽然的熱情,又為了她現在沒頭沒腦的話。
楊落雪則是又端起了精致的茶盅慢條斯理的喝著茶,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與她再無關系。倒是原本一直發呆的黃美人,此刻卻偏了腦袋過來,目光饒有興趣地在南宮悠和木常寧之間打量著。
「月嬪娘娘可能就是喜歡這樣的味道吧。」南宮悠偏著腦袋,仍舊盯著木常寧,臉上純粹的笑容絲毫未減,「只是月嬪娘娘怎可如此自私啊,一點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呢!本宮瞧著父皇挺寵愛娘娘不是嗎,怎的……唉。」
「臣妾不明白公主的意思。」木常寧咬了咬牙,「公主不妨直說。」她怎會不知南宮悠是在故意找自己的麻煩,不由得說話語氣也烈了起來。
南宮悠好像害怕似的縮了縮脖子,瑟縮到了楊落雪身邊,原本澄澈的聲音此刻竟有些抖︰「悠兒哪里有什麼意思,只不過是因為月嬪娘娘身上的味道讓悠兒不舒服了,悠兒聞不得那些個惡心人的味道的,對身體不好的,父皇也知道的……月嬪娘娘做什麼那樣凶悠兒……」她的聲音逐漸小下去,百般委屈。
孫美人瞧著可人的公主受了委屈似的,也忍不住道︰「月嬪娘娘,您語氣是不是過重了些,公主不過是個小孩子,小孩子的無心之話,娘娘怎可如此當真?」
「本宮……」木常寧原就不是巧舌如簧的人,如今更不知道怎麼答話了,臉上也是青一塊白一塊的,面色極是難看,壓了壓心里的不快,她淡然道,「臣妾下次會注意的,不會再教公主聞著這些庸俗的脂粉味。」
「月嬪娘娘不必勉強。」南宮悠似乎是在強忍著眼淚,用袖子揉了揉眼楮,「以後悠兒避著月嬪娘娘走就好了,悠兒現在就走!」她似是賭氣似的跺了跺腳,扭頭便跑出去,就快要踏出亭子的時候腳步又頓了頓,偏過頭眼神晶亮道︰「悠兒才不像月嬪娘娘那樣容易生氣呢,月嬪娘娘也別生悠兒的氣了,悠兒給娘娘講個故事賠罪可好?」
木常寧驚異于她忽然的變臉,卻又不敢拒絕,只得點頭道︰「好。」
「故事其實很簡單的呀……」南宮悠一笑,「小時候母妃哄我睡覺的時候告訴我,在有些地方,有很多人會把豬當作寵物來養呢。」
木常寧一怔︰「什麼?」
「有些人,把豬當作寵物來養。」南宮悠重復道,「他們管這種豬叫做‘香豬’,每日給它們洗澡,甚至穿衣服,和我們吃一樣的飯菜,只不過……」她咧嘴一笑,「只不過呀……不管怎麼把它們當成人一樣看待,它們終究不是人……」南宮悠的聲音低下去︰「它們身上帶著的臭氣,不管怎麼樣,都永遠,遮不掉!」
木常寧眼楮瞪大︰「你……」
南宮悠嘻嘻一笑︰「悠兒先走啦,各位娘娘小主好生坐著!」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石子路的盡頭。
「悠兒。」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響起。
「呼……你嚇死我了。」南宮悠捂住胸口對著身後的人翻了個白眼,「林暮南你在這里做什麼?」
「我的職責是跟著你,保護你。」林暮南的身材愈發英挺,背著陽光長身而立,俊朗的面龐此刻寫滿了擔憂,「剛剛的事情我看到了。」
「哦。」南宮悠應了一聲,無所謂地轉著手指。
林暮南眉頭一皺︰「這樣真的好嗎?」
「所有害了母妃的人,我都要讓她們付出代價。」南宮悠抬頭看向他,「我還要找出證據證明母妃的清白,我不能讓她一輩子在外面受苦。」
「這些事情你一個人怎麼做的了?」林暮南心疼地看她。
「做不了也要做。」南宮悠堅定道,「我是女兒,也是姐姐,我要保護我的母親,保護我的弟弟,所以,不管怎麼樣,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做到。」
御花園里風聲漸起,鳥鳴聲伴隨著風聲傳入耳里。
林暮南凝神低頭看著南宮悠,終于抬起手撫上了她的發髻,聲音變得低沉。
「都听你的,都好,不過,你也不是一個人。」
南宮悠眉宇一蹙。
「你還有我。」
少年雲淡風輕地一笑,忽的驚起了樹邊一群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