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時光荏苒,歲月變遷,有些時候,你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有時候卻又很快。
蘇萱早起站在高大的穿衣鏡面前,手指撫上冰涼花紋的時候,腦袋里忽然閃過這麼一句話。
一旁替她整理裙擺的未月抬起頭看了一眼沉默的蘇萱,輕輕地笑了笑︰「娘娘是在想,這鏡子這麼快便有些陳舊了麼?」
「陳舊麼?本宮倒是見過更陳舊的……」蘇萱的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神色淡淡的,「皇後的胎可安好麼?」
「皇後最得聖恩。」如畫捧了一盆精致的果子進來,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接了話茬,「細細算來,如今也有快五個月了,公主和皇子也要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弟弟妹妹……」蘇萱輕笑,「時間過的倒是真快,一眨眼,便又過去兩年了。」
「這兩年,宮里到底沒有出多少孩子。」未月輕輕嘆息一聲,「除去慧貴嬪去年生的公主,其他小主娘娘倒是無所出。」
「奴婢就是奇怪……」如畫扶著蘇萱到榻上坐下,挑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遞給她,「其實婕妤娘娘那樣受寵,怎的倒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呢……」
「休得胡說……」蘇萱淡淡地看她一眼,「時辰未到罷了,到了時辰,該來的都會來。」
「母妃母妃……」蘇萱的話音剛落,就听見了一陣女乃聲女乃氣的呼喚,再看過去,就瞧見南宮悠小小的身子朝自己撲過來,她險險接住,略微責備地看向懷里的孩子︰「做什麼總是這樣冒冒失失的!」
南宮悠在她懷里抬起頭,漆黑的眼珠一閃一閃的︰「因為兒臣想母妃了啊!」
「想什麼想,你不過是去了月母妃那里住了一晚罷了。」蘇萱寵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揉了揉她小小的丸子頭,「哪里學的那些矯情的話來?」
她的話剛剛說完,就听見門口傳來的笑聲︰「這丫頭可不是一般矯情,鬧騰了一晚上,真叫人頭疼。」
蘇萱微笑著看向從門口慢步進來的木常寧,今日她穿了一襲煙霞色灑絲月藍合歡花彈綃紗裙,整個人顯得格外清爽,進宮三年,也讓她變得成熟了不少,整個人多了些嫵媚的神色,到底也是沒有孩子,便把蘇萱的孩子當自己的來寵。她性格好,和南宮悠那個活潑的性子格外談得來。
「月母妃要是嫌棄悠兒,以後悠兒都不去了。」南宮悠摟著蘇萱的脖子看向木常寧,女敕女敕的聲音格外讓人喜歡,「悠兒不去了,看月母妃怎麼辦!」她氣鼓鼓地鼓起了腮幫子,不過兩歲多的年紀,卻有了十足十的氣勢。
「瞅瞅咱們悠兒,小小年紀就這麼會說話。」木常寧愛不釋手地捏捏她的臉,「到底是姐姐給咱們的寶貝尋了個好侍衛,寵得她無法無天了。」
一直跟著南宮悠進門,然後就不再說話的林暮南瞬間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月才人言重了……我並沒有怎麼寵著公主的……」他原本就性子沉悶的很,也不大愛說話,這樣急著辯解,倒逗了屋里人都笑出聲來。
「我去找皓辰……你們都欺負我……」南宮悠瞪大了眼楮從蘇萱懷里跳出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林暮南身邊拉住他的手。
木常寧掩了唇笑道︰「既如此,咱們也出去走走吧?皇後要養胎,日日免了晨昏定省,倒也顯得無趣了。」
蘇萱也習慣了南宮悠的小性子,只笑著看著她跑出去,便扶了木常寧的手︰「去御花園里走走吧……如今又是六月了,到底再過些日子也熱了。」
木常寧溫婉一笑,挽了蘇萱的手。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御花園的湖泊邊,青翠的垂柳隨了微風輕輕擺動,身姿綽約,格外優雅生動。
兩個盛裝的女子攜手相伴,身後也沒有跟了多少人,遠遠地快走到采田湖時,就瞧見一個女子站在湖邊出神。
「姐姐……那好像是誰家的命婦?」木常寧眯起眼看著那個女子,「可要過去瞧瞧?」
蘇萱卻已認出那是誰,心里一動,對著木常寧笑道︰「也好,豈有見面不打招呼的道理呢。」
湖邊的女子正低了頭似乎在想些什麼,一襲珠色百褶裙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听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過頭,眸色一動,跪下請安︰「妾身見過貴嬪娘娘,月才人。」
木常寧「咦」了一聲,隨即溫溫笑道︰「這不是楊姐姐的妹妹嗎……姑娘今日怎麼進宮來了?」
楊落月的目光凝在蘇萱身上,帶了淡淡的憂傷。蘇萱對她笑一笑,她的目光卻別過去︰「姐姐說想念妾身了,皇上恩典,傳了妾身進宮來,路過此處看風景甚好,所以便停了停。」
蘇萱有些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楊落月,心里卻是莫名地不好過。這兩年來,南宮淵有心讓她的家人借了楊落雪的名義進宮,楊落月也是陸陸續續進宮兩三次,可是每一次,都不願意理睬蘇萱,坐在楊落雪的宮里,三個人便只是面面相覷,不發一言。
蘇萱大概知道,許是因為楊落月知道是自己建議南宮淵讓南宮陽去駐守邊關的緣故才會這樣,她想解釋,可是這個姐姐,卻從未給自己機會。
楊落月淡淡地看了兩人一眼,屈了屈膝︰「若是二位沒有其他的事情,妾身就先告退了。」
「姑娘要是不急著回去楊美人那里,可否去本宮那里坐坐?」蘇萱的話月兌口而出,連自己都猝不及防,愣了愣,她微笑道,「悠兒上次見過一次姑娘,便覺得親近,時常念叨,本宮想煩請姑娘去瞧瞧悠兒,不知可方便?」
楊落月也是一臉詫異,但到底不能拂了她的面子,神色暗了暗卻還是低了頭應到︰「娘娘客氣,妾身怎敢拂了娘娘好意。」
一旁的木常寧,這些年來到底也學會了察言觀色,「既如此,這日頭愈發熱了,姐姐同楊姑娘回宮里去,我也回去了。」
蘇萱待她一直溫和︰「回去路上小心些,若是熱了,便叫內務府送些冰去,別熱壞了。」
木常寧柔柔一笑,帶了丫鬟先行離開。
听雪軒內,梨樹的枝椏上站了不知名的鳥,輕輕地低唱著,聲音婉轉悠揚,有些沁人心脾的感覺。
楊落月有些不自在地端起面前的和田白玉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茶後又放下,看著坐在自己面前垂眸的蘇萱,遲疑了一下,聲音低沉道︰「不知娘娘喚妾身來,是有何事呢?」
「姐姐當真,要同我這樣生分了嗎?」蘇萱抬起頭,卻已是有些淚眼,「現在這里沒有旁人,姐姐也要這樣,遵這些規矩嗎?」
楊落月心里一顫,隨即淡淡一笑︰「娘娘身份尊貴,我不敢高攀。」
「姐姐是怪我罷……」蘇萱拿了絹子掩住唇,看向楊落月,「是怪我,勸了皇上讓王爺駐守邊關麼?」
楊落月面上一震,隨即問道︰「你……」
「你們的事情,我知道,而且,確實是我,讓皇上派了王爺去邊關。」蘇萱苦笑,「姐姐就因為這個,就怪我,讓你們分離了麼?」
「我怎麼敢怪你。」楊落月的聲音有些空洞,「王爺走的時候,告訴我,待他有了功勛,便回來迎娶我。只是……」她眸色沉暗,「你倒是告訴我,邊關那樣困苦,為何一定要他去那里?你在宮里受寵,我從未想過要佔你的光,可是……你到底也不曾為我著想麼?建功立業就一定要如此嗎!」
蘇萱看著她一股腦說了這麼多,頓了頓才道︰「那日事出匆忙,我只想著,如今邊境安定,到底是不會有什麼事情,待他回來,到底有了好的理由來向皇上要恩賜。」她的護甲刮過桌面發出刺耳的聲音,「不管你信不信,到底我是為了姐姐才這樣,對于我而言,除去娘親,姐姐便是這個世界上跟我最親的親人,姐姐曾經待我的好,我一日未忘懷。」
楊落月微微動容︰「你……」
「到底還是我錯了。」蘇萱輕輕一笑,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慢慢淡然,「曾經我以為什麼都抵不過姐妹情深,所以便安心做了我絕對為姐姐好的事情,可到底。」她瞅著面前的女子,終究沒讓自己掉眼淚,「到底是我錯了,沒想到數年不見,在姐姐心里,其實,我早已不如你的良人……」
楊落月死死地握住自己面前的茶盅︰「我怎知你是如何想的?這些年你變了很多,我又怎知道你是如何想……陽一直都不得寵,我又怎知……你不是為了拉攏六王爺……他得皇上寵愛,你勸了皇上派陽去邊關,免了他受苦受難,到底還是為了拉攏他吧……到底還是為了討皇上歡心吧……」
蘇萱听著她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話,先是默默,隨即不受控制地駭笑︰「我曾猜想姐姐因為這件事和我疏遠,到底心里難受,想要解釋,也原以為解釋清楚便罷,可現在,我算是真的知道了。」她笑的喘不上來氣,卻依舊不願意停下︰「原來在姐姐心里……我竟然是這樣的人麼!」
「我只是那樣想過……你做了的這些事從未和我說過,當我以為你不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你又忽然出現,一朝入宮,聖寵優渥,你若是真心想幫我,也有無數法子幫我……」楊落月從未看過這樣的蘇萱,一時間有些害怕地握住自己的衣袖,「你冷靜些罷……別失了身份。」
「身份……」蘇萱的笑聲漸漸消失,靜靜地看著楊落月,「你說的對,我的身份……」
楊落月不知她是何意,只怯怯地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自己心里到底有道坎過不去。
「姐姐……這是我今生最後一次喚你姐姐……」蘇萱的目光生冷,淡淡地打在了楊落月身上,「曾在府里,你待我最好,我終生不會忘,所以,你和他的事情,我拼盡全力也會幫,幫完便罷……幫完我便不再欠你……幫完……你我,便再無關系。」她從未用這樣生硬的聲音同楊落月說過話,帶了不加掩飾的疲憊︰「我是蘇萱,同你,無半點瓜葛。」
楊落月不曾想她說出這樣的話,驚道︰「你……」
「未月!」蘇萱打斷她的聲音,對著聞聲進來的宮女道,「送楊姑娘去楊美人那里,本宮乏了,你掩好門,本宮要休息一下。」
未月瞧著自己主子臉色不對,也不敢多說,只恭敬地對楊落月道︰「姑娘這邊請吧。」
楊落月遲疑地從榻上起身,看著蘇萱走到鏡子前背對著自己的身影,猶豫地屈了屈膝,眼中的憂傷更甚,卻到底不再說什麼,跟在未月身後離開。
門「吱呀」一聲被關上,屋子里瞬間靜的如死水一般。
蘇萱看著鏡子里妝容精致的女子,咧開嘴笑了笑,隨即慢慢地蹲子抱住自己面對著鏡子坐下。
「蘇萱啊……」她的手指撫過鏡中美人的面頰,笑道,「你傻不傻……」
「到底……還是要心狠些吧……」她喃喃,伴隨著笑容落下眼淚,「原來,連這樣讓你記掛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再記掛也沒有意義了……」
窗外的鳥兒依舊在輕輕地唱歌,歌聲宛轉悠揚,聲聲入耳。
未月的聲音在外面傳來︰「娘娘可還好麼?楊姑娘已經送走了。」
她抱住自己的膝蓋,頓時淚如雨下。
原來當真,我一直記掛的你,真的可以這樣不信我,毫不猶豫地離開。
既如此我便再不會,浪費這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