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已是亥時左右,楊落濛在轎子里早已經是昏昏欲睡,發髻上的珠花簪子微微松落,在她睡眼朦朧地下轎時,「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已是深夜,四周皆是一片安靜,隨行的眾人都乏了,也不曾發出聲響,于是這原在白日里不起眼的聲音,忽的就在黑夜里響亮起來。
這一聲響倒是驚醒了迷迷糊糊的楊落濛,再抬首卻發現眾人都直勾勾看著自己,在自己之前下轎的南宮淵和杜紫珊也是回了頭,面上微微帶了詫異的神色。
楊落濛一陣尷尬,心下想今晚自己是怎麼了,到哪兒都出丑,忙忙地蹲子想拾起,卻不料另外一只手搶先她一步撿起了地上的簪子。
她驚訝抬頭,看見已經起身的南宮淵,一襲紫袍在冷冷的月光下似乎鍍上了一層光,他微微低了頭看她,目光淡淡的,不帶任何表情,也沒有將手中簪子還她的意思,只道︰「快些進去歇息罷。」語罷便將手中的簪子收進袖中,又攏了攏衣袖,轉身離開。
楊落濛一口氣沒提上來,很想吼一句你把我的簪子還給我,卻又覺得不妥,便也作罷,只得無奈地模一模自己空無一物的發髻,跟著後面進了府門。
回了自己的小院,楊落濛總算是松口氣,直接攤在了貴妃榻上,無力地擺擺手道︰「初煙,你去弄些水來給我洗洗,我是沒力氣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初煙點頭道︰「娘娘稍等。」等她打好水進來時,卻發現楊落濛在榻上已經悄然睡著了。一旁的雙兒對著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初煙會意,將盆放在架子上,又從內室取了薄毯輕輕蓋上,這才掩了門和她一起出去。
雙兒細細關好門後和初煙在廊下坐下,吃吃笑道︰「小姐今天喝了許多酒,以前在家里從未喝過,這會子只怕是後勁上來了。」
「娘娘雖說性子冷淡了些,可平日里卻也還是可愛多一些。」初煙輕輕靠在柱子上,輕輕闔了眼,「娘娘縱是冷淡,卻不似那位。」她對著杜紫珊的院子方向努了努嘴,「那位在人前,總是一副溫婉的樣子,可是越是溫婉,越是心機深沉。我只怕咱們主子會在她那兒吃虧。」
雙兒嘟了嘴︰「我們小姐可聰明著呢!才不會吃虧!」
初煙凝神,抬頭看著天上的彎月,深夜里,許是起了霧,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良久,她嘆息道︰「但願如此。」
第二日清晨,楊落濛悠悠從榻上轉醒,才驚覺自己一夜未更衣上床鋪,腰上也隱隱硌著疼,隨意地綰了綰發髻後忙喚了雙兒進來埋怨道︰「昨夜我在這兒便睡著了,你也不知道叫醒我,我腰都睡的疼了。」
雙兒扶了她起來做到梳妝台旁,拿起木梳替她梳發道︰「小姐昨夜睡的香,奴婢們都不忍心打擾您啊,明明是小姐自個兒怕懶貪睡,反倒怪我了。」
「你這個丫頭的嘴愈發不懂規矩了。」楊落濛看著鏡子里長發散下的自己,眉心的花鈿經了一夜的深眠已經黯淡了顏色,「原是我太慣著你了,如此這樣,我倒真該拿出主子的架勢好好教訓你。」
雙兒一吐舌頭,並不答話,只手法熟練地在她的腦後盤起了一個樣式簡單的桃心髻,又斜斜地插了一支景泰藍瓖紅珊瑚如意簪子,髻上又點綴了些零星細碎的瓔珞裝飾。
楊落濛偏一偏臉看看鏡子里的自己,滿意道︰「如此甚好,你去取那件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子來,我上次瞧了它覺得很好。」
雙兒又笑道︰「小姐如今倒是肯打扮自己了,不像剛入府那時候,整日里就一件白裙子。」說著她便轉身往內室里去取衣服。
楊落濛微微苦澀一笑,伸出手撫弄著鏡子上自己的臉,並沒有說話。
只是心中卻到底是起了波瀾。
自己終究是要卷入這個是是非非中去,被動,倒不如主動。
穿好衣裙之後,她輕不可察地嘆息了一聲,道︰「走吧。」
似乎每日去王妃處請安,楊落濛總是最後一個到的。很多時候她都覺得,另外三個女人是不是連體嬰兒,似乎時時刻刻見到她們都是長在一起的。
「給王妃請安。」楊落濛神色淡然,只靜靜行了禮。
杜紫珊依舊是溫柔和婉的模樣︰「妹妹快起來,我覺得今日似乎比前幾日涼快了許多,咱們姐妹正好一起聊聊天。」
楊落濛依言在她的右手側坐下,只听得身側的穎姬俏生生笑道︰「王妃姐姐這兒寬敞,自然是涼快許多,可見王爺偏心。」
杜紫珊面上一紅︰「就數你嘴最最貧了,總是沒得說這些。」
丁姬淺笑︰「穎妹妹原就是個心直口快的,卻偏偏什麼事兒都讓她給知道了。」
「咱們府里的事兒倒不是很有趣兒。」穎姬拿帕子掩了唇,故意壓低音量道,「我方才听說啊,太子爺昨夜宴席結束後求了皇上一個事兒,你們猜猜是什麼?」
杜紫珊很是好奇,偏了頭問道︰「莫不是太子看上了誰家姑娘,想求了做妃子?」
穎姬搖頭,卻又轉向楊落濛道︰「側妃姐姐也猜一猜罷?」
楊落濛輕輕一笑,不習慣她如此的親近,只道︰「我如何能猜得出,妹妹還是快說,別吊著我們的胃口了。」
穎姬略略得意,發上的步搖晃得也厲害︰「太子求了皇上,將御花園旁的那個池子給改了名,還是改了一個很古怪的名字,喚作‘采田湖’。」
丁姬笑︰「這太子是怎麼了?平白無故想給這麼個不打緊的東西改名字?」杜紫珊也連連點頭,伸手從身後的琥珀手上接過一盞冰鎮了的果汁。
楊落濛听的這話,臉上霎時白了。
昨夜的話,他竟當了真,還為此事特去求了皇上?
自己與他,也不過是幾面之緣,若說交流,無非也就是昨晚多多寒暄了幾句,怎料他卻有如此舉動,這又是何意!
「那皇上同意了麼?」杜紫珊又問道。
「皇上問了幾句,只聞得太子含糊道是一個朋友取的名,便不願多說。皇上向來是個多情的,只怕是覺得是太子的心上人所改,笑過後便應允了。」穎姬喝了一口剛剛上來的冰鎮果子汁,贊道︰「好涼好甜,真是好東西。」又笑道,「皇上皇後只怕也是急了,太子爺原就是老大,如今也未娶妻。」
楊落濛只悶悶坐著不答話,腦袋微微垂著,只亂亂地想著昨夜的事情。
「妹妹,妹妹。」杜紫珊看得她,目光關切地喚道,見她不理,便提高了音量,「楊妹妹!」
楊落濛如夢初醒一般抬起頭︰「是。」
「可是不舒服?」杜紫珊的聲音依舊是柔柔地,「需要叫個大夫看看麼?」
楊落濛連連搖了頭道︰「王妃客氣,許是昨夜太熱沒有睡好。」
杜紫珊了然地點頭道︰「既如此,你早些回去歇息吧,白日里便在屋里呆著,不要出來曬著了,若是中了暑氣也不好。」
楊落濛起身行了禮,便帶了雙兒匆匆走了。
她是茫然的,甚至有些許恐懼,她不知曉南宮軒此舉的意思,她亦不知曉昨夜在她的生命中會有什麼樣的意義。
于她而言,太子,應當是她的敵人,因為他是阻礙南宮淵登上皇位最大的阻礙。
可是,她走在回去的路上,眼前忽然就閃過了昨夜那雙溫柔含笑的雙眸,心中有了遲疑。
那是她到這里來這麼久,看到過最溫暖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