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筆直的靠坐在椅子里,方息脖頸僵硬的一寸寸將頭轉向窗外,心不在焉的望著滿眼鋪天蓋地漸遠漸深的藍。
他從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神經細膩。
以方息對自己的了解,他的第一反應本該落在那些內容明確、疑點重重,很是現實並且具體的部分上——那些才是一個腳踏實地的男人所本能應該注意到的,而像「戀人在想什麼」這種,根本就是娘們式的細枝末節。
車子又轉了個彎,映入視野的景致越發的色彩迷人,人煙稀少。
好吧,方息望著車窗外那些飛速後退又安逸清淨的畫面,暗暗嘆了口長氣。既然戀人已經明確表態,他也不應該回避才對。問題既然搬上明面,就應該把話往開了說。而這樣,才能答疑解惑,掃清障礙,才能讓人舒坦。
「……黑社會啊,那張美人臉竟然吃黑道飯,這也忒不真實了。話說,咱們不是走軍方合作項目入境的麼?黑道這麼明目張膽的來接機,沒問題?」
不是他找茬。
秦家內里不干淨,有黑道背景,雖說這些他原本也知道,但畢竟只是耳聞,不曾直面過。像這樣突然□luo的攤開在陽光下,他難免還是會有點……不真實感。
更何況,眼下也多少與秦風宇曾告之他的情況,有些出入。
「哦~那個啊,其實,也不難理解。」倒車鏡中,秦風宇的視野與方息一踫撞,便隨即轉開,
「眾所周知,**組在j國,無論政治還是經濟,都觸角頗深,而軍火本來就是最賺錢的產業之一。秦家想在j國賺錢,自然也避不開他們。其實,遠在我父親那輩,秦家就曾與**組合作過幾次,彼此都很愉快。你知道的,秦家也是黑道起家,大概,在行事作風上,我們比其他人更對**組的脾氣吧?」
是的,他知道。
方息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液,視線也游弋在窗外越發絢麗卻也大同小異的風景,與倒車鏡中戀人的臉孔之間。
臭味相投,互利雙贏,父一輩子一輩的瓜葛——理論上這些當然都是可以推測料想到的,也不難理解。
只是,那些原本只存在于電影,連續劇,或者新聞里的東西,這樣突然真實的出現眼前,甚至與自己產生關聯,畢竟還是會讓人產生一些不真實的眩暈感。
「……原來如此……你當初就是為了那個項目,而學的j國語言?」
「哎~,也不算是。」
倒車鏡中戀人臉上不自然的浮現出些微惝恍的表情,但神情仍保持著鎮定,
「我之前不是說,來過一次j國麼?其實那次我直接在這邊住了三年,說負責項目只是幌子,來這邊主要目的,其實是想模清自己的身世。」
「啊?」
不好的預感瞬間充斥全身,而不等方息做出反應,秦風宇就繼續說了下去。
「我母親是j國人,從遺傳學上說,我和我哥也算是j國混血。這個我也是在上次來之前才知道。要知道,我爹那人挺風流的……」
眩暈的感覺瞬間又加重了十倍!
方息扶著額頭放軟了脊背,整個人陷入靠椅之中,而似乎是頗為理解他眼下的狀態,秦風宇手腳麻利的適時翻出礦泉水與手巾遞給他,天曉得戀人是怎麼知道抽屜中有那些東西存在的。
「等一下等一下,今天的信息量有點大……」
不客氣的一把奪過手巾,用礦泉水沾濕了貼在額頭,方息閉上眼楮,企圖整理清楚自己雜亂如麻的思緒,
「你是說,你其實是混血?以前還在j國住過一段時間?回國後也一直與這邊的**組聯系不斷?」
這已經不是像電影的問題了,這根本就是平行穿越劇!而他簡直就是被突然拉入劇中,根本沒搞清狀況的狗血男主角之一!
「天,這些以前怎麼半點沒听你說過?」
「哦~,你不是反感這些麼?」
很是無辜的聳了聳肩,秦風宇的眉眼微微笑著,看上去倒是頗有那麼點,理直氣壯的味道,
「我看你一直避免與秦家有接觸,似乎也沒什麼想去了解的意思,于是也就一直沒提。要知道,我之前一直在暗戀你,明知道你不喜歡,又豈會自爆短處?」
里外里,還成他的不是了?
倍感無力的掏了掏耳朵,方息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心氣,幾乎都被戀人這番「促膝長談」給掏空了,
「于是,現在就無所謂曝光了?」
「必須的。既然我們打算攜手過一輩子,就不可能避開秦家。我覺得,是時候,也有必要引領你深入了解一番。」
「……」
于是,從剛一開始,說來j國就是有預謀的?
倒車鏡里的戀人目不斜視,即使沒及時听到他的反應,也依舊保持著平穩姿態,看上去無半點忐忑之意。
的確,從理智上分析,秦風宇用的方式雖然不討喜,但也並非沒有道理。
多年的交情讓戀人很是了解他,依照他以往回避的程度,等他去主動了解,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而既然有攜手終生的打算,戀人背後那些錯綜復雜的林林總總,的確是無論怎樣,都避不過去的。
無論從哪方面講,身為秦風宇的戀人,他都有十足的必要,或者說是必須,去了解對方的全部,哪怕是那些他不喜歡的,想要排斥的部分。
他也不是沒有這個覺悟。只是,不想這麼快去面對。而已。
車子四平八穩又目標明確的繼續前進,海岸線也越發的蜿蜒單調,前後車輛稀少。「于是,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途中,好好的談一下這些?在此時,此刻?」
「不然呢?反正現在四下無人,而且距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直球駁退他那些想用心照不宣來回避的企圖,戀人毫不妥協,窮追不舍,很有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
「何況,也沒有什麼是需要特別交代的。我家那些情況,相信這些年你多少也心中有數。我是看不慣你那種曖昧的敷衍態度。既然我們已經決定在一起了,就請你像個有擔當的男人那樣,好好的看著我,別還像以前似的只看你想看的那部分!」
「……」
眩暈之外,頭部開始隱隱作痛了,胃里也多少有點翻涌的感覺。這樣咄咄逼人的秦風宇他以往不是沒見識過,但輪到自己去面對,仍是很不習慣。
甚至于,有種無比陌生的錯覺。
「……我需要消化的時間,無論如何,今天的信息量,我覺得有點吃不消。」話說一半就卡住,方息張了張嘴,開始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麼。
固然,戀人的話不無道理,但已然冷下來的氣氛,和彌漫在胸腔中那些揮之不去的執拗情緒,卻是鮮明而清晰到難以忽視。
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這趟原本還算期待的異國之旅,會是這樣一個面目全非的開端。
「我覺得,我們彼此都需要時間來沉澱一下,也需要好好思考未來的……」
映入視野的畫面讓方息的聲音瞬間被掐住,徹底卡在了嗓子口。迎面猛然拐出來的貨車迅速而突然,甚至,他根本就沒留意到那里有一條岔路。
身旁的秦風宇顯然也沒料到原本空曠無比的前方會突然出現這麼個龐然大物,倒車鏡里戀人錯愕的面孔清晰無比,而電光火石的功夫,那鐵皮制成結實無比的車頭就在眼前放大再放大,呼嘯著撲面而來。
車身幾乎是打著橫滑了出去,輪胎摩擦地面激起的晦澀聲音刺耳的回蕩在耳邊簡直巨大無比。畫面在視野中拖著殘影晃動著飛速劃了一道弧線,瞬間的失重讓方息整個身體都隨著慣性懸空起來,緊接著便是被炮彈擊中般的強烈震動,以及某種充氣物質密不透風的包裹。
天旋地轉了好一會,方息才在目暈耳鳴中多少回過神來。之前那種懸空感只是種錯覺,實際上,他的身體在彈出去的瞬間便被緊繃的安全帶牢牢拉回固定在座位上,勒得他簡直肋骨都快斷了。而氣囊也在撞擊的第一時間發揮了作用,盡管全身上下每一處神經都在震蕩感和壓抑感中撕聲尖叫,但毫無疑問,他的身體並沒受傷。
前後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感覺上卻像過去了一個世紀。
眩暈感和耳鳴在氣囊包圍出的寂靜中潮水般褪去,而另一種讓人窒息的緊繃感卻不容空隙,緊跟其後的逆襲上來。方息的身體只在心髒緊縮的瞬間僵直了一下,便很快行動起來。
準確而粗暴的拉扯拽開安全帶的同時,方息迫切而費力的轉過頭,視線迅速在白色氣囊的空隙中反復掃描戀人的身影。盡管甩開那些氣囊用不上2秒鐘的時間,但他已經無法等待了。
他必須現在,立刻,馬上,確定清楚戀人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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