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問完，就看見紅豆從人群中間穿梭了過來，還好的是，她的臉色還是紅潤的，她走到我身邊，把我的面具拿了下來，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戴著面具。
摘下面具之後，我重新看這些已經死去的人們，卻發現他們和活著的時候沒有什麼不同，只是臉上沒有血色罷了。
「別害怕，他們不會傷害你的。」紅豆說︰「他們雖然都已經死了，但是他們都是好人，一年前這里出現了一次大風暴，他們都在這個風暴里死去了，這是一個游船，死者都是游船上的游客和水手，在風暴的最後時刻，水手們試圖穩住船，游客們一起手拉著手，唱起了《水手》，可是船還是翻了。」紅豆說︰「我比你醒得早，他們跟我說了。」
我哦了一聲，雖然我覺得他們很可憐，但是他們的死本來就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听起來也沒有什麼感觸，只是既然他們沒有什麼危害，我倒是放心了不少，這樣一來，我就不用擔心自己和紅豆的安全了，剩下的就是該走還是該留的問題了，看起來紅豆和他們相處的還不錯，我覺得呆一會兒也未嘗不可，只要注意一點他們就是了，畢竟他們也都是死人，死人和活人總是不同的。
「對不起，打擾了。」我說，「我們就是好奇，沒想到打擾到你們，要是不方便我們就離開了，要是你們不介意，我們還可以在這里留一會兒。」
「留下吧。」其中一個水手說，這個水手看起來年齡比較大，身子比較干枯，可是仿佛很有權威的樣子，「我是頭兒，我做主，這里的人好久都沒有見到活人了，你們能在這里呆一會兒也不錯，你們總是能讓我們想起，我們當初也是這樣的。」
既然人家讓我們留下了，我們留下也就是了，他們說我們凌晨一點之後就要離開這里，因為他們也只不過是十點半到凌晨一點才可以在這里出現，過了這些時間，他們連同這艘船都要消失了，因為畢竟這艘船事實上早就已經散架了，這只不過是他們的執念化作的一艘船罷了。
只不過船上的活動有點沒意思，他們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大家一起手拉手唱著《水手》，因為只有在唱這個歌曲的時候，他們才能重新感受到傷感的感情，而變成了鬼之後，能感覺到感情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
黑色的大海，昏黃的燈光，白色的死人，平靜的歌聲，意象的疊加讓我有一種到了另一個空間的感覺，雖然依舊是一直听著《水手》的單曲循環，但是我還是覺得這里異常的莊嚴和寧靜。
我和紅豆一起站在甲板上，船艙里還是《水手》的歌聲，我們望著大海，一言不發，突然，紅豆問我︰「死了，等我們死了，會不會也是這樣？」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我反問她。
「沒什麼不好。」她說，「人死了還是人啊。他們一直唱著死之前的歌，會不會是希望活著的人對他們在意呢？」
「不知道。」我說，「或者一起死的那一家人反而是幸福的吧，他們不會有人體驗生離死別的痛苦，無論是生者還是死者，他們擁有的只是寧靜，至少沒有思念。」
大海還是黑色的，黑色的大海拍打著岸邊，發出深沉的響聲。
小男孩從船艙里跑了出來，拿著一個小黃鴨，跑到紅豆面前，遞給了她︰「姐姐，這個送你，媽媽說等我長大了就要送喜歡的東西給女孩子，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了。」
「那你喜歡姐姐對不對？」紅豆俯子問他。
「姐姐，那我是不是要長大了啊？幼兒園阿姨說小朋友每隔一年都會有變化，我已經好久沒去幼兒園了，媽媽說我們在船上呆了一年了，可是我還是什麼變化都沒有，是不是我長大了就可以回到幼兒園啦啊？」
紅豆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小男孩的眼楮很明亮，清澈，就這麼望著他，可是這個男孩再也回不到幼兒園去了，甚至，永遠都不會有什麼變化了，他是一個死了的小男孩了，在還沒有懂得人生之前，他就已經只能在這個本不存在的船上一直無限循環的唱著《水手》。
「能啊。」我說，「明年你就回去了，你再等等。」
「我又沒問你。」小男孩倔強的看了看我，然後又把目光轉向了紅豆︰「姐姐，你收下吧，我喜歡你，我長大了，我再長大一點就去娶你還不好，這個叔叔太黑了，跟你一點都不配。」
喂喂喂小鬼，你也過分了點吧，叫我叔叔也就算了，什麼叫太黑了不配啊……算了，看在你是一個死了的小孩子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吧，不過，他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有點是那個意思，只好尷尬的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好。
紅豆咯咯的笑了起來，她拿起那個小黃鴨子，捏了兩下，發出嘎嘎的響聲，這玩意兒做的真好，和香港那個幾乎一個樣兒，就是小了好多。
紅豆低下頭，猶豫了一下子，還是在小男孩臉上親了一小口，這可能是她第一次親死人，當然，估計也是最後一次，她可能感覺涼涼的，奇奇怪怪的，但是她只是微笑著，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然後說︰「小弟弟，等你再長大些再來找姐姐吧。」
說了「再」字小男孩仿佛很高興，可能是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吧，他蹦蹦跳跳的又回到了船艙里，加入了唱歌的隊伍。
我和紅豆依然在甲板上望著大海，她說︰「這孩子真可憐。」
她捏著那個黃色的鴨子，發出了嘎嘎的響聲。
我听到海灘上仿佛有人步行的聲音，船里的聲音停止了，可是不同的是，這回他們並沒有隱藏起來，反而全都涌到甲板上，看著走過來的人。
走向船的是一群岸上的居民，他們仿佛來者不善。
干瘦的船長走到我和紅豆跟前，說︰「你們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