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下水時,江瑩兒只覺得全耳朵里面咕嚕作響,隨著師伯筆直的向下沉去,越是往下,前胸悶痛欲裂,頭腦發熱,真是比死還要難受。宏清只看他臨風御劍,還能接下松衍的天授雷炎,以為薛茂陵已經為他重鑄八脈,使他傷病全好,還道是他已修成和他師兄弟一般無二的身體,于是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只管朝著潭底深處沉去。
再沉下十幾丈深,漸漸的江瑩兒有些開始頭暈眼花,已經看不清前面宏清的身影,只依晰看到些模糊的劍光,循著那劍光繼續追去。他明知如此強來凶多吉少,但仍然逞強不肯回頭,再者說,即便此刻他想回頭,也已經沒有了力氣向上,如若求助于師伯,又怕耽誤師伯追敵的腳步,那樣一來,自己非但不能幫忙,還倒礙事,以他的性格更不恥于那樣做。于是把心一橫,只當自己已經死了,把自己當成一塊石頭,抱緊了玉衡劍,任由身體往下墜去。
又沉下去了不知多少,他好像幾欲昏睡又突然轉醒一般,悠悠睜開眼晴,看到周遭潭水碧清,潭底深處傳來光亮,剛想尋找師伯的身影,身體倏然一松,解月兌了枷鎖一般,居然月兌離了潭水,掉落下去,身邊一道人影,原來是宏清把他扶住,兩人站在地面上抬頭往上看,只見一道漫無邊際的碧波在頭頂上幾十丈處懸而不落,自東向西潺潺流去。在他們所站著的地上,稀稀落落長著一些像是蚌一樣的生物,那蚌里含有偌大的蚌珠,光彩熠熠,隨著蚌殼一張一合,照得河底一閃一閃發出點點明光,更堪神奇的是,那蚌殼每張開一次,便會吐出拳頭般大的一汪水來,那水徐徐升起,去到上面跟潭水合在一起。眼之所見,周圍全是逆水倒流,又加上蚌珠閃閃,照得潭底世界奇幻無比,恍若世外仙境一般。
「天河倒懸,靈珠吐淚。」宏清微微沉吟道。
江瑩兒從未見過這等神奇的景象,分明是水,不往下落反而懸在空中,委實奇妙。「師伯,這是怎麼回事。」
宏清像也也理不清頭緒,沉思片刻道︰「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只是听老一輩說起。」
江瑩兒問道︰「師伯還能感覺到那怪物的行蹤嗎?」
宏清點點頭︰「他離我們不遠,一定是隨流向西去了……」剛說到這里,突然低呼一聲︰「怎麼會這樣。」
江瑩兒忙問道︰「師伯怎麼了?」
宏清抬頭道︰「此間竟然不能騰空,看來我們要徒步前行了。」
江瑩兒也試了試,只覺得體內清濁兩氣混沌難分,腳下好像也被什麼吸引著,這地方連水都可以倒懸,人卻不能騰空,實在是匪夷所思。他轉頭去看宏清,宏清倒還鎮定自苦,微一思量道︰「我們既然不能騰空,那怪物想必也是如此,我們先追他,到時再做計較。」
于是兩人徒步前行,潭底路途多有坎坷,一開始還是一條直道,越過隘口,前面竟是一片漫無邊際的平原,頭上面簡直是一片汪洋大海。再走了一段,兩人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好在知道水流是自東向西流去,便循著水流,一直往前趕路。大約走了半日,走出平原地勢,又走近一條狹窄的走道,頭頂上的水流也變的湍急,路途險惡不說,要命的是那發光的蚌珠也到此不見了。身處無名幽潭底下,前路未卜,身前身後又全都黑漆漆的,只能听到頭頂上涓涓的流水和遠聲處傳來的莫名的戚戚聲,讓人更加心神驚懼。
好在還有宏清在身邊,江瑩兒倒也不十分害怕,兩人一直走了一日都不曾停歇,這時終于坐下休息,江瑩兒才忍不住問道︰「師伯,我們要多久才能走出去啊。」
宏清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怎麼,瑩兒你怕了麼?」
江瑩兒道︰「有師伯在我才不怕,只是……我有點餓了。」
宏清輕笑一聲,道︰「瑩兒,我們修真之人,都是先從凝神靜氣,清心闢谷開始,你倒反其道而行,身負如此大能,卻還受累五髒之苦,真是希奇。」
江瑩兒羞慚無語,宏清又道︰「你自引一股真氣到髒月復走一個小周天,或許能緩解一二。」
江瑩兒試了一試,又問道︰「師伯,你還能感覺到那怪物的所在嗎?」
宏清道︰「能,他離我們不遠。」
這時不遠處嘩啦啦一陣石子作響,兩人凝神戒備,宏清喝問道︰「什麼人?」
遠處傳來一個沙啞又熟悉的聲音︰「瑩兒?你叫瑩兒?你叫這牛鼻子老道師伯?」
兩人听到這聲音,都是驚得不行,宏清感覺那怪物離自己不遠,卻不想竟然離自己這麼近,當下舞起手中的天旋劍,連著在跟前劃了兩道結界,喝道︰「孽障,我追你追得好苦。」
他好像置若罔置,卻問︰「那個自稱瑩兒的小子,你可認得本尊麼?」
江瑩兒躲在宏清身後,大聲喝罵道︰「妖孽,誰認得你是什麼東西,快點還我雲奚師兄的肉身來。」
他听了哈哈大聲,聲振石瓦,笑聲中盡是輕蔑和得意,「原來如此!小子,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莫著急,你師兄這副臭皮囊已經殘了,不要也罷,不如你把自己獻出來,我就放過你師兄,如何?」
「放肆!」宏清大喝道,「你死到臨頭還敢放狂語。」
「臭道士!」他同樣大喝一聲,仿佛更加狂怒,「我就屈尊問你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宏清傲然道︰「我乃是七瑕山凌雲峰首座,道號宏清,比你這無名鼠輩,你敢自報家門麼?」
「好好好,宏清老道!」他的眼楮里突然溢出兩抹紅光,殺氣畢露。「你追了我這麼久,我記下你了,他日我血洗七瑕山時,第一個就拿你開刀,以泄今日奇恥大辱之恨。」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何談他日。「宏清揚劍貫出,到了近處,映著劍光,他看到了楚雲奚的樣貌,他嘴唇略有蒼白,右手扶著左臂,宏清原不該再生測隱之心,可他畢竟從小把楚雲奚撫養長大,情比父子,初時用了十分力,到了這時,也只堪堪出了七分。偏偏就差這三分,楚雲奚已經抽身而去,身在潭底,他同樣也沒辦法騰空,但身法卻奇快,將身躍起之後奮力蹬了一腳身後山石,身體便如一道利箭,射向宏清身後的江瑩兒處。
宏清暗道不好,回頭忙喊道︰「瑩兒小心,別讓他近你的身。」
江瑩兒眼見敵人襲來,知道在這舉步維艱的地方想躲開是絕無可能,于是站緊腳根,雙手擎劍向他劈了過去,他只伸出一只手便硬生生把劍接住,劍光映出他猙獰的笑臉,得意的笑道︰「我這就送你去黃泉路上找你爹。」
江瑩兒心中一凜,感覺身體像插了一支利箭,又驚又怒道︰「是你殺了我爹?」
他冷笑一聲不予作答,輕輕一掙便把劍奪了過去,回身把劍拋向趕過來施救的宏清,沒辦法,宏清只得退身躲開。在這空當,他一手搭在江瑩兒的頭頂,大笑道︰「來吧,有了你,即便血雲劍再問世,我又何懼他。」
听到這話,宏清驚訝恐懼的身體都被凝結了一般,顫聲道︰「你難道是……」
江瑩兒這時已經狂怒到了極點,他倒不管這怪物是誰,只是確信眼前這怪物是他的殺父仇人,而或許下一刻,自己也將步楚雲奚的後塵,成為被他駕馭的傀儡。狂怒之下,他忘記了師伯的囑咐,不但不躲,反而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嘶聲叫道︰「我娘也是被你殺的麼?」
「落雲棲麼,她是被我一矛貫穿而死的!」他狠狠答道。
江瑩兒喉中一點腥甜,一口鮮血涌出,他的眼中合著血淚流出,仿佛身體里有什麼東西在急劇擴大,身體要爆炸了一般。他痛苦的大叫了一聲,憤怒到無以復加,直接用嘴咬上了楚雲奚的脖子。
楚雲奚同樣大叫一聲,倒不是因為江瑩兒咬住了他的脖子,而是江瑩兒身上變得熾熱無比,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往外涌,分毫進不得他身,再過片刻,他全身竟然著起來來,此時他還緊纏住楚雲奚,又咬住他的脖子,令他分毫不能掙月兌。
楚雲奚痛苦嘶叫道︰「這是火龍的元丹,是我棋差一首,居然忘記了你還有它。」他話剛說完,轟的一聲,楚雲奚突然四肢月兌力,一股黑影從他的頭頂貫出,倉皇向西而去。
江瑩兒根本沒有注意到,還死死咬住楚雲奚的脖子,宏清忙喝道︰「瑩兒快松開,那怪物已經逃了。」喊了兩聲,他都充耳不聞,宏清沒有辦法,只得發狠貫出一掌真氣,將兩個人擊倒在地,江瑩兒轉回頭目光凶狠的看著宏清,宏清心中一駭,大聲喝道︰「你瘋了麼!」
江瑩兒身上火氣漸消,這時看清是宏清站在跟前,雙膝跪倒在宏清面前,只叫了一聲‘師伯’,便再流淚無語。宏清知曉前因,也不忍責怪他,上前扶住他,安慰道︰「這怪物殺了你的爹娘,師伯能夠理解你的傷痛,既然你爹為他而死,你當不折辱你爹的盛名才是。起來罷,去看看你雲奚師兄。」
兩人扶起楚雲奚,宏清催起劍光,但見楚雲奚面色焦黑,左臂受了重傷,脖子上還有兩處血跡,宏清為了試了試脈,臉色一暗,直搖頭道︰「不行了,不行了……」
江瑩兒心里悲恐難當,帶著哭腔道︰」是我燒死了雲奚師兄嗎,啊!我剛才還咬了他……」
宏清搖頭道︰「怪不得你,是他命當此劫。」說罷輕嘆了一口氣,江瑩兒分明看見,師伯老邁的手抖的不能自制。他心中更加自責,確認是自己害死了師兄,一掌重重拍在胸前,道︰「是我,是我身帶煞星,害死了那麼多人,我真是……」
宏清擒住他的手,道︰「不怪你,若是你雲奚師兄泉下有知,反倒該謝你,師伯我也該謝你,他被那怪物侵染,終究難逃一死,只怕日後會死的更難堪,如若他日我們師徒再刀兵相見,更是我不願意看到的,是你解月兌了他。」宏清話峰一轉,重聲道︰「如今那怪物離了雲奚的肉身,怕是更加孱弱,當此天賜之機,我們應該盡快追上他,永絕後患。」
江瑩兒擦了把眼淚,道︰「我願跟師伯一起去殺他,為我爹娘為雲奚師兄報仇血恨。」
「好!」宏清一把攜起楚雲奚的尸身,道︰「我要把雲奚帶回七瑕山,不能讓他葬身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江瑩兒搶過楚雲奚背在身上,滿懷愧疚之心道︰「我來背,師伯您前面走。」
兩人繼續前行,又走了差不多一天的時間,那怪物離了楚雲奚的身體,宏清已經再難以探查到他的存在,好在路只有一條,諒他也逃不到哪里去。這期間里,江瑩兒又餓又累,身上還背著個人,簡直不能支持,可他想起大恨,一次次挺了過來,感覺身體里好似有無窮潛力,一直突破極限。
如此,兩人一尸在這不見日月像是地洞的地方一連走了也不知道幾日,反正不分白晝,除非累得不行,才停下休息片刻,然後接著趕路,生怕被那怪物甩遠,就當江瑩兒認為這路條永無盡頭時,突然听到遠遠的前面傳來嘩嘩的水聲,這水聲與頭上的流水聲不同,听來更像是從高處激流而下的落水聲。
「師伯你听……」
宏清點點頭,兩人腳步加快了不少,再往前走些許,水聲越來越大,更有一抹明光從遠處透來,宏清環劍四顧,分外小心的注意周圍。
兩人安然無事走到落水聲的近前,路終于走到絕處,前面就是萬丈深淵,眼前一道遮天蔽日的瀑布,狂涓巨流便從這兒倒傾而下,激流到深淵下面去。那深淵深不見底,又被水流激起層層白浪,更讓人看不到最下面。而眼前的瀑布只透著些許泛泛白光,想來水流極厚極多,連光都不能照進來很多。
宏清微一思量,道︰「瑩兒,你在此稍待,我先去瀑布那邊看看,回來接你們。」
江瑩兒道︰「師伯小心。」宏清仗起飛劍,直沖瀑布而去,因著此處不能騰空,他只靠飛劍的力量和前躍前沖,那水流又是極大,險些把他直接沖下深淵,好在宏清道行精深,才勉強頂住。他去了足足有一刻鐘時間,還不回還,江瑩兒慢慢著急起來,生怕師伯有什麼閃失,剛放下楚雲奚準備自己也強突過去,這時水聲炸裂,宏清破水而出,縱身上來。江瑩兒忙問︰「師伯,沒受什麼傷吧。」
宏清面色難看,搖搖頭道︰「瀑布那邊是座大山攔路,不能過去。」他盤膝坐下,深深吐吶幾次,江瑩兒不怕驚擾他,過了一會兒,宏清又道︰「此間都是絕路,看來唯有一條路可走了。」
江瑩兒馬上明了宏清的想法,臨淵往下一瞧,道︰「師伯是說跳下去嗎?」
宏清起身點頭道︰「那怪物定然也是這麼做的。」他重新看了一眼江瑩兒,略有為難道︰「此一去吉凶難料,連師伯我也不知道能否生還,我想帶你一起下去,又怕累你送了性命,我想把你留在這兒等你師叔他們,但是又怕他們不曾跟進深潭里來,那樣留你一人我更加擔心。」
江瑩兒正聲道︰「不怕師叔他們會不會來,我都要跟師伯一起下去,除非是師伯嫌我拖累,否則我萬死不辭。」
宏清沉吟片刻,道︰「也罷,今朝就賭他一回,看我為你開路,我們一起下去。」宏清拿過江瑩兒的劍來,左右各執一劍,伸展雙臂,喊道一聲︰「隨我來!」翻身跳下,江瑩兒背著楚雲奚,緊跟著他跳了下去。
宏清雙劍展開,好似張開一雙翅膀,更兼他打開混元罡氣護身,全身周遭數尺籠罩著一團光球,哪管巨浪滔天,直接破浪沖入,激流中形成一道真空,水流不進,浪拍不入,江瑩兒就在距離他數尺之近的後面,耳听得四面八方傳來排山倒海的聲音,像是時時刻刻都能把他吞沒。這時忽見師伯不繼續往下墜去,而是折身向前,他試著提了一下氣,感覺身體竟然有了騰空之力,便隨著師伯往前飛,忽地一聲破浪,宏清沖出水流,江瑩也跟著也沖出水流。兩人騰在空中,身後一道彌天徹地的大瀑布,像是繼續往黃泉地獄落去一般。抬頭看,一片新天日月,宏清揚聲道︰「本已為山窮水盡,卻原來是虛驚一場。」
這時听到江瑩兒呼道︰「師伯快看……」語氣中似有驚喜之意。
宏清循著江瑩兒指的地方看去,只見此處群山環繞,四下到處是或大或小的瀑布,水流仿佛都是從天上而來,而在群山中央,屹立著一座山坪,山坪孤立在波濤之間,四周有幾十條狹窄的山路與四下群山接壤,通向那處山坪,山路下面全是瀑布流下的水。在那山坪之上,修蓋著宮殿一般恢弘華麗的樓閣,那山坪像一個坡梯,依次而下,數了數共有九層,這九層山坪,處處皆是閬苑玉樓,中間又瓖嵌著幾汪瑤池翠水,薄煙環繞,紫光霞蔚,其中風光,比之天上又遜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