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日已沉落,天色灰暗。街邊已有按捺不住的人家,競相點起了自制的大紅燈籠,深紅色的光暈投射在青石板上、白牆上,更添了幾分妖嬈。月亮還沒有升起,但是街上已經很熱鬧了。小販們早早地同家人過了節,便推著小車在街邊擺起了攤。客棧里雖然沒有人,但是路邊攤外卻圍了不少人。
有香味傳來,飄蕩在街道上空。那松軟清甜的白米香,是包子,是年糕,是糯米團。那甜糯濃郁的湯汁香,是紅棗粥,是白木耳湯,是花茶。還有各種各樣的面香、糖香。
時而有舉著糖葫蘆的小販從街上晃過,嘴中吆喝著︰「賣糖——葫蘆兒。」還有挑著黃糖塊的老人,敲著手中的木管,用渾濁的聲音抑揚頓挫地喊道︰「黃糖塊……梆梆……黃——那個糖塊兒!」便有饞嘴的小孩非要來上一塊含在嘴里,才覺得痛快。
淺寒身處在人群中,嘴角都是溫淺的笑意。
「姑娘,買盞孔明燈吧,能心想事成的。」身側,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生叫住了她,舉著手中的一盞孔明燈說道,「您瞧這盞,嫦娥奔月,多好看啊。」
淺寒停住了腳步,走近了去看。攤上放著許多孔明燈,還有一疊紙、一堆竹骨和一支墨筆。另一個年輕些的小生在一邊揮毫潑墨,不多時便畫好了一張燈面。淺寒看到一邊坐著的一個小男孩,便沖上前來,熟練地糊起了孔明燈。
「姑娘?」叫賣的那個人喚了她一聲。淺寒回神,心頭一絲念頭劃過,便掏出一塊碎銀,道,「我想自己來畫可以嗎?」
三兄弟相視一下,老二便遞上了毛筆︰「姑娘請。」
接過毛筆,淺寒鋪好宣紙,略一沉思,便下了筆。遠山如墨,寥寥幾筆便層次分明。一條小徑從山腳一直延伸過來,越來越寬敞。小徑兩旁墨染花開,一棵樹站立在左側,樹下鋪了一地落葉。蘸墨,落筆,原來明亮的白色天際便暈染上了灰墨的色彩。手腕一沉,遠山頂上,便托起了一輪圓月。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陌上一遇非過客,回首燈火又闌珊。淺寒在一側題下四行小詩,雋秀的字體十分好看。
待淺寒寫罷,老二都不禁贊嘆起來︰「此詩的前兩句甚妙,甚妙。」他的眼中滿是遇上高人的敬佩,雙眸閃亮。
接過老大找來的零錢,淺寒告別了養家糊口的三兄弟,捧著孔明燈再次走上了人流中間。此時,月已東升,正斜斜地勾在東方的山頂,淡黃色的月光亮堂堂地照在人世間,禾城便上邊是淺黃,下邊是火紅了。幾絲淡淡的浮雲游離在月亮的彎側,如一層朦朧的面紗,時而遮住了皎潔的月光,時而又被風吹開,露出嬌羞的滿月。
此時,街上的人已經很多了,基本上都是媳婦攙著婆婆,丈夫牽著孩子,孩子拉著爺爺,一家人一起出來逛街的。
淺寒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河邊。這是禾城的谷神河,是北秦最大的水系——浙江的一條支流,千百年來滋養著禾城的代代子民,是神聖的象征。此時,河面上已經有許多只畫舫在游蕩了,畫舫四周都掛著紅燈籠,映著水面一片火紅。
河面上不知哪只畫舫內飄出了悠揚的琵琶聲,如珠落玉盤,輕快處嘈嘈切切錯雜彈;如花底鶯語,低語時泉流幽咽弦凝絕;如銀瓶乍破,激昂處鐵騎突出刀槍鳴。藝伎彈得非常好,河面上也靜了下來。待她彈罷,更是一片靜謐。
河的對岸放起了煙花,一聲巨響後,星火將夜幕撕成了碎片。一抹煙花,繁盛的綻放在深藍色的天幕里,璀璨至極,讓所有的星辰黯然失色。那一縷縷盛開的光線展開妖嬈的舞姿,在流逝的天空中,明明閃閃,璀璀璨璨。煙花雨,如一樹銀花盛開,浩浩煙波,于浮華虛塵中逐漸湮沫。
于是,河面上又熱鬧了起來,圍在河邊的人紛紛鼓掌叫好。緊接著,又有幾位富家子弟雇了一條畫舫,也入了水。
「姐姐。」一個糯糯的聲音傳來,淺寒的衣袖被人扯動。
淺寒收回了落在河面上的目光,低頭看去,卻是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梳著總角,手中捏了一串只剩一半的糖葫蘆。「什麼事?」她的目光柔和下來。
小女孩指了指一邊的一塊空地,上面已經站了很多人了,每個人手上都有一盞孔明燈。她說︰「姐姐,放燈的時間到了,娘讓我來叫你。」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跟著小女孩走到了那片空地上,便有許多的陌生人沖她友善地微笑,小女孩的父母也來和她問好。淺寒略有些不適應,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點亮蠟燭,淺寒便緩緩地松開了手。
那一盞白底墨畫的孔明燈,便載了她不怎麼明朗的心情,以及對過去的埋葬和對未來的迷茫,晃晃悠悠地融入了一大片孔明燈中,緩緩地,慢慢地升了上去。起初是一大片壯觀的燈飛,如夜空中降臨的仙人,在天幕月光的映襯下,更顯迷離。然而一陣風吹過,便分手分道,難再重逢。
淺寒的月光一直追隨著她的那盞燈,直到它化作了漫漫夜幕中的一顆星,遙遙的飄向城外。緩吐一口氣,好似放走了所有靈魂上的負擔。涅槃為凰,她將放下從前,認認真真地在這里生活下去。是的,在這里。她想,她已經徹底愛上了這座城。
也許,是因為淳樸的民風;也許,是因為善良的百姓;也許,只是因為城外有一座山。
淺寒模了模腰間的布袋,幸好出門多帶了些錢。她突然想去河面上走走,很久沒有享受那種被水面托動,微微晃動的悠閑感了。如今也不用再為爭寵,為存活,為愛情而憂心了,她自是要放松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