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乾隆翻了半天案牘,還是沒能尋見曾隨意放置的紙張,他正想放棄時,卻見那壓在最下面的一本《孫子兵法》。
他翻開,卻見那書頁都泛黃了,上頭是他熟悉的批注,翻了幾頁,卻見那書中仿佛是夾著什麼東西。他好奇打開,卻見不過是張最普通不過的宣紙,都泛黃了。
展開來,那紙上歪歪斜斜地幾個大字︰阿瑪,額娘,弘時……
他仿佛又看到,那一日,躺在榻上那個突然間蒼老了的男人。他對他說︰‘弘歷,你知道最初皇帝的自稱是什麼嗎?是孤!稱帝者皆孤家寡人,弘歷,你若是受不得這份子寂寞,便莫要做皇帝了。’
那時,他的阿瑪說這話時,他是不懂的,不懂得他眼底為何由那樣深的疲憊和寂寞。
而今,他仿佛透過了這一張紙,勘破了他那位永遠讓他敬著,怕著的阿瑪的秘密。
他不敢想,當年皇阿瑪是帶著怎樣一種心情,帶著他看著三哥喝下毒藥;他不敢想,那一日,皇阿瑪究竟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責問他是否能擔得起這天下;他不敢想,彌留之時,皇阿瑪又是懷著怎樣一種復雜的心態,說了那番孤家寡人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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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秀宮。
皇貴妃高氏端坐在上首,看著下方坐在椅上飲茶的蒼白女子︰「哈答應今兒個來我儲秀宮作甚?難不成,皇後娘娘你也不放在眼里了?」
她這話雖是責怪,眼神中卻隱隱帶著自傲︰想來她在宮中的名聲已經大過了富察氏去。
就連這個常年臥病在床,沒有什麼地位的答應也知道要先來拜見她。
哈達蘇聞言只是一笑。
她緩緩放下杯子,看向高氏,卻道︰「妹妹今兒來,卻是給皇貴妃姐姐提前道聲‘保重’的。料來,皇貴妃姐姐身下的位置卻是坐不長久了。」
一旁伺候的折桂聞言勃然大怒︰「混賬!皇貴妃娘娘豈是你能亂說的?還不拖下去掌嘴!」
哈達蘇只是笑著看了看高氏︰「這,有個不知輕重的刁奴,便是皇貴妃你的第一禍事。畢竟妹妹再怎樣不濟也是皇上的女人,也是壞過龍種的……」
她敏銳覷見說到‘龍種’時,高氏那扭曲了的臉色,心頭暗笑一聲︰「而這刁奴,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奴才罷了。這便跟有皇子卻不受寵的妃子,受寵,卻無子的,道理一樣。姐姐覺得呢?」
皇貴妃臉色早已扭曲︰「你是在暗諷本宮無子?!」
「妹妹不過是將姐姐之後的遭遇提前說出來罷了。」哈達蘇道。
高氏臉色越發難看了。
「若姐姐就此便將妹妹打發出去,妹妹也只能嘆息一聲姐姐果然沒有子緣罷了,」哈達蘇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畢竟,妹妹卻是想來報恩的呢。」
「報恩?」高氏懵了。
「正是,當年若不是姐姐,妹妹哪里能有親近皇上的機會?雖那機會來的……唉!竟是真的無法讓那賤人吃個跟頭麼!好在姐姐升了皇貴妃,著實打了那賤人的臉。妹妹心頭一听,便喜得不行,若不是身體不適,便早已來向姐姐謝恩了。」
高氏點頭,暗思︰果然哈達蘇這蠢貨恨那嫻妃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竟絲毫不顧兩人都是同一家族,寧願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了。只是——
「你要如何報恩?」高氏相當懷疑,就哈達蘇現在這樣子,還有什麼可以作為謝禮報答她的。
「妹妹……」哈達蘇卻猶豫了起來,她看了看左右,前傾了身子,作出一副神秘的模樣,「卻是可以解姐姐燃眉之急。」
她的燃眉之急?高氏有些好奇,立刻屏退了左右。
待下人都離去後,她方笑道︰「說吧,你待如何解了本宮的燃眉之急?」
「姐姐難道從未好奇過,」哈達蘇笑道,「妹妹當年為何,能夠一舉得孕?」
高氏聞言險些撞倒了手邊的杯子,她忙道︰「你快說來!」
哈達蘇見魚兒已然上鉤,笑容更甚︰「妹妹卻是有些藥方子正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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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扔了折子,怒道︰「朕養了他們都是干什麼使得?」
吳書來站在下頭,打眼兒偷瞧,卻見上頭,寫了個什麼‘災’字什麼的。他立刻低了頭,假裝什麼都沒見著。
乾隆發了會子禍火,便喊了白里來。
白里過來了,吳書來立刻便想溜出去,卻被乾隆叫住︰「送上茶來。」
吳書來應了。
待他送茶上去時,卻正好听見乾隆道︰「……另選些人培育那些好苗子,你多帶人去山東一帶看看,宮里頭不必留太多人,就守緊朕這邊,」他頓了頓繼續道,「和嫻妃那里……」
吳書來低眉順眼奉上茶去,心頭卻默默想著︰原來他以後竟是連皇後也可以不給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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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嫻靠在哪兒,扔了會子魚食。
有些疲了。
她此時很想騎馬,或許,這一世和上一世最大的不同便是,她的心更寬廣了。
最近幾日特別奇怪。
皇後也好,太後也罷,竟明里暗里地示意她要將乾隆死死拴緊。恨不得將乾隆直接拷在她的啟祥宮。
她初時不懂,後頭想,那多半竟是為了讓她和那高氏對起來呢。
說實話,雖然這一世高氏一入宮便被封了比上一世還要高的位置。但她卻是一點兒怨恨都沒有的。
或許,愛與不愛。真的便是可以如此翻天覆地的不同吧。
愛那人時,他多看誰一眼,她便心酸的很。
而不愛時,他就算把別人寵上了天,于她也沒有半點子關系。
她低頭,灑出最後一把魚食。見那魚兒爭相躍起搶奪。
如釋重負︰那魚食雖好,卻不是她愛的。
任她們搶去唄。
她轉身,伺書趕忙為她披上件外套。
小安子低聲在她耳邊匯報各個宮的動態。听聞哈達蘇竟和皇貴妃密探了許久時,她輕輕一笑︰「小安子,密切注視接下來儲秀宮的動靜。什麼都不必做,看著就好。」
小安子一愣,旋即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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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王今兒娶側福晉。
闔府除了那紅色,再也不見半點兒喜氣。
西林覺羅氏抱著兩歲的小阿哥永璧,心頭恨極了那裕太妃。弘晝手頭攢緊了那串紅瑪瑙,看得出來,也沒有半點兒高興的感覺。
西林覺羅氏不懂,為何自己正經兒的婆婆會看上個這麼不靠譜的側妃?先不說那側妃出身不過是個包衣,僅僅是她那個五品小官,納了二十多房小妾的阿瑪,便足夠令和親王府蒙羞了。
她嫁給弘晝快三年,雖談不上恩愛,弘晝卻也沒納過旁的女人為她添擾。兩人又很快有了永璧。這外頭人見了誰不夸一句她命好?丈夫不納妾,進門便得子。這日子眼看便這樣和和美美過下去了,偏偏又冒出個包衣側福晉來!
這年頭,一個五品官的包衣女兒居然能當親王側福晉!
西林覺羅氏恨得牙癢。若不是有孝道壓著,只怕早沖上去質問她那個婆婆了。
外頭吹吹打打越來越近,只听人亂嚷嚷什麼‘來了’的。
弘晝藏在袖中的手,依舊緊緊攥著那串紅瑪瑙,心仿佛是滴了血。他上前一步,朝那地獄又前進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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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
太後擱了銀剪子,擦了擦手。
她如今終于理解了當年的孝敬皇後為何喜愛修剪這植株——那些花兒有的漂亮,卻開錯了枝頭,有的開對了枝頭,卻偏偏長的不夠喜慶……
桂嬤嬤遞上杯茶去,她喝了,鼻中便冷哼了一聲︰「那愚婦竟真的讓他兒子娶了包衣側福晉?」
桂嬤嬤應了聲是。
太後便笑了︰「這側福晉可和庶福晉不一樣。我們滿人卻是講究三妻四妾的,側福晉和嫡福晉皆是妻……哈哈,有這麼個妻,那弘晝,便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桂嬤嬤附和道︰「還是娘娘英明。」
太後笑道︰「告訴那個奴才,他這件事做的不錯,本宮會試著和皇上建議,升他一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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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
皇後站在鏡前,那銅鏡中映出一張略帶扭曲的臉來。
「你說,那哈答應一出來便去了儲秀宮?」皇後問道。
下頭跪著一個小丫鬟便磕了頭道︰「回稟皇後娘娘,是的。」
「你可知他們都說了什麼?」皇後道。
「奴婢不知道,奴婢被屏退出來了。」那丫鬟道。
「下去領賞。」皇後揮了揮手。
待周圍只剩下林嬤嬤和福兒時,她方才疲憊的揉了揉額頭︰「嫻妃那里有沒有什麼新動作?」
林嬤嬤道︰「釘子說,嫻妃今兒個發了半天呆,去喂了魚食回來,又拿著本書看了半天。旁的什麼變化都沒有。」
皇後卻嘆息了聲︰「你說這個人兒,怎麼幾年來,都沒發過脾氣?本宮倒是盼著她能和高氏鬧一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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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祥宮。
小安子正在同幾個不起眼的小丫頭說話︰「……這便對了,以後要回她們的話兒,你們必須得先告訴咱家,你們要說什麼,怎麼說。咱家心頭得有譜……」
容嬤嬤走過來,哼了一聲︰「這些個釘子留著做甚?我看拔了才叫爽快呢!」
小安子這些日子也算是明白了點兒容嬤嬤的脾氣,見那幾個小丫鬟都嚇得發抖。方道︰「她們的家人,主子都控制妥當了,奴才不懂的什麼托不妥當,爽不爽快。只知道,听主子的話。」
容嬤嬤卻哼道︰「我得去和主子說去,這樣做不行,哪有人把別人的釘子放自己眼皮下頭的?從前是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必須要拔干淨睡覺才妥當。我看你也不是個好的……」
容嬤嬤說著便去了。
小安子忍了氣,陪了句笑︰「嬤嬤慢走。」
他回頭繼續敲打幾個釘子︰「若听話,你們和你們家人的命都能保全。你們想好好兒活著,這頭一條便是要知道,誰才是你們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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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月夜。
白衣少女手上拿著塊剛剛烤好的肉,突然淚水一串串落了下來。
努達海心頭忽然一酸,走了過去,問道︰「這吃食不合口味?」
白衣少女拼命搖頭︰「不,不,我只是想阿瑪和額娘了。」
努達海嘆了聲氣︰「都是奴才不好,沒能……」
白衣少女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兩人皆是一愣。
白衣少女方放開了手,羞紅了臉。她低下頭,道︰「是新月失態了,只是將軍救了新月和克善的性命。新月感激還來不及。哪里敢責怪將軍?」
努達海的唇上仿佛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馨,他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嗯,今天的野兔鹽仿佛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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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坐在馬車里,突然摟著克善大哭起來︰「阿瑪,額娘!」
她哭了半天,見克善不為所動,還捂了耳朵,登時便急了。一把扯開他的手,胡亂扭著克善︰「你竟然一點兒都不想念阿瑪和額娘!你怎麼能這樣?你是我們王府唯一的希望了。你怎麼能這樣啊!你太讓姐姐失望了。你怎麼能這樣……」
莽古泰在外頭听到了動靜便問了聲,雲娃卻哇哇大哭起來︰「莽古泰,怎麼辦,格格真是太善良了!格格一直在懷念王爺和福晉!格格怎麼能這樣善良!」
努達海騎在馬上,听到了雲娃的聲音,想起昨夜坐在篝火旁,穿著一襲白衣,抓著烤肉哭泣的新月。一時也忍不住感嘆起她的善良來。
馬車里的克善,早已被新月扭打的忍不住哭喊著疼痛起來。新月卻是瘋魔了般,除了扭打和責罵,竟半絲兒都沒關注過早已承受不住了的克善。
直到雲娃喊了聲︰「克善阿哥!格格!阿哥暈過去了!」
新月傻傻地丟開手。呆呆地伸手去探克善的鼻息。
繼而尖聲大叫起來︰「救命啊!」
努達海一把掀開了車簾子︰「格格,怎麼了?」
新月如同兔子般矯捷地撲了過去,將努達海撲倒︰「將軍,將軍!克善不行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真是太壞了!」
努達海心疼地擁著她,慢慢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沒事,格格,您都是在為了小阿哥好,您是那麼高貴,那麼善良,那麼美好。如同我心中的天使一樣……」
新月流著淚抬起頭看著他︰「真的嗎?我在你心里真的那麼美好嗎?」
努達海用力地點了點頭。
新月立刻牢牢抱住他,臉上帶著些幸福︰「將軍,您在新月心里,是新月的天神。那麼高大,英俊,帥氣……」
「真的嗎?」努達海感動極了,「在格格心中,我真的那麼好嗎?」
新月點了點頭︰「你就是新月的天神。在地獄中,將新月救了出來。新月……」
雲娃雙手捧心,陶醉不已︰「格格永遠都是那麼的高貴,善良,美好……」
莽古泰急沖沖地在努達海身後往里張望,吼道︰「克善阿哥怎麼樣了?」
新月一听,慌忙推開努達海,爬過去,拼命搖起克善身體來︰「克善,你不能死,你死了端王府怎麼辦!克善,你快點醒醒!克善……」
作者有話要說︰看在貓用ipad碼字辛苦,發文幾經周折。弄了一個小時才終于勉強發上來了——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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