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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往事三

那劉氏躺在塌上,斜著眼看著擺在窗台上的迎春花,白玉瓶子上小小的一朵女敕黃,慢慢盛開,慢慢凋落,又重新盛開。法術不易,心思更巧。她咬著下唇,抓起手邊的茶盅,向地上砸去。

落武掀了簾子走進來︰「這是怎麼了,也不怕嚇著孩子。」說著坐到她旁邊,輕撫她的肚子。

劉氏紅了眼楮,一把推開他︰「大王何時管肚子里孩子的死活。」

落武一驚︰「怎的這般說話,我若不顧你,如何會丟下邊關的差事回來陪你?」

「大王可想過妾身月復中孩兒的將來。」

「此話怎講。」

劉氏低著頭,滴滴答答留下淚來,她相貌甚美,這一流淚頗有梨花帶雨之貌,哭到人心里頭去。

「妾身第一眼見到大王的時候,便知大王已有妻室,妾身不求名分,只要能陪在大王身邊就好。這些年來,妾身只為大王生下迪兒,迪兒雖聰慧,天資卻不比書恆,大王心中煩悶,妾身也是明白的。天可憐見,妾身又有身孕。大王,這個孩兒若是個女兒,那也就罷了,可他若是個男孩,難道大王想讓他和迪兒一樣嗎?」

落武心頭一震,這些年來,落迪資質不如落書恆一事一直是他的心結,可這天資乃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卻又能怪誰?

「你想如何?」

劉氏目光又向那迎春花看去,口中喃喃道︰「星芒落下一次,誰能保證不落下第二次。」

落武一下子站了起來,瞪著眼楮看著劉氏,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當天夜里,星輝院被數名刺客襲擊。院中的僕役喊破了喉嚨,卻無一人來救,那些刺客殺光了去外院求救的人,將落書恆和剩余的幾名僕役圍在院中,吳嬤嬤持劍將她護在身後。厲聲道︰「你們想動她,許先過了我這一關!」

落家乃修真世家,守衛森嚴,這些刺客鬧了這麼大動靜,怎會沒有人發現,不是不救,而是不敢救吧。

落書恆推開吳嬤嬤,站在那些刺客跟前,目光如水般沉靜。夜色深深,群星閃耀。卻比不上她額間的星芒。落書恆道︰「嬤嬤。你退下吧。他們不會傷我。」

「大小姐!你怎的這般…….」吳嬤嬤拉住她。

落書恆眼里落下一滴淚來,推開吳嬤嬤,大聲喝道︰「那是我的父親,他怎舍得傷我!」

她的性命。不過是父親的一句話就可雙手奉上,他又何必派人來殺她。

吳嬤嬤淚如泉涌,眼前的這個孩子,終是被傷了心的了。

刺客襲來,劍向落書恆心口刺下,吳嬤嬤急忙上前,替她擋下一劍。看著吳嬤嬤的身體倒在血泊中,落書恆的眼中泛起血紅。一直以來,她想要的都很簡單。不過是父親對她的一點關愛和一點笑容。她一直以為,只要努力,父親終有一日能接受她。卻不想,有些事,有些東西。就算再努力也是無法得到的。

今日之事,她不是不懂,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承認罷了。為了得不到的東西,反倒使真正疼愛自己的人送了性命,終究是她的錯。

她撿起吳嬤嬤丟在地上的劍,周身散發出強烈的光芒,眼淚卻不停的落下。

那一夜,星輝院中星芒大勝。

吳嬤嬤以落家宗僕的禮制風光大葬,葬禮上的祭品,卻是落書恆命人呈上的十二顆人頭。

秋千對落書恆道︰「小姐不如投奔江南陳家。」

落書恆面無表情︰「我為什麼要走,這是我的家,要走也不是我走。」她望著窗外搖曳的秋千,輕聲道︰「把那個也拆了吧。」

從今以後,她不會再尋求那些不屬于她的東西。

隨著劉氏的肚子越來越大,刺客來的也越來越頻繁,劉氏即將臨盆的那個月,每晚都有刺客來。星輝院的奴僕躲得躲,逃得逃,只剩了秋千跟在落書恆身邊。

劉氏生產當日,星輝院亮起的星芒連整個岳南城都會看得見,院前的水渠里,流出的都是鮮紅血水。

生產持續了兩天,星芒也持續了兩天,直到穩婆從房里抱出一個女兒,這場戰斗才停止。

落書恆第一時間就去探望劉氏,她看著臉色蒼白的劉氏,嘴角挑起一抹笑︰「母親這樣努力,卻還是只得一個妹妹,還是個沒有靈骨的,看來世間造化,真是說不清的。」

劉氏咬著下唇,惡狠狠的看著身著紅衣的落書恆,那眼神恨不得將她穿出個洞來。

落書恆沒有再理她,轉身出了房門。內室里明眼的僕役都看得出,大小姐身上所穿的紅衣,是被鮮血浸透的,至于是誰的血,卻沒有一個人敢說。

北方告急,落武啟程赴北,落書恆與劉氏,落迪送他出門。落武上馬車前,轉頭對落書恆笑道︰「如今你也是大姑娘了,家里的事還需多幫襯你母親為好。」

這個笑容,若是在一年前,定會使落書恆欣喜若狂,而現在,卻比蚊子在身上叮一口還不如。她微微頷首,什麼話也沒說。

劉氏臉色煞白,指尖深深扣緊手心里,卻怒不敢言。

落武扭頭上馬,沒有再看劉氏一眼。

落書恆十五歲的時候,岳南城中不再有敵手,甚至有傳言說,落家的大小姐天賦英才,比在北地的世宗大王還要厲害,每每此話傳到她耳中,她皆是笑而不答。對他們這些修真之人來說,活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厲害。

提親的人都要將落家門檻給踏破了,劉氏選來選去,最終給她定了一門親事。對方乃是岳南城中一家商戶家的獨子,世代為商,家中無一人具有靈骨。那獨子也是出了名的五毒俱全,看上了落書恆的傾城之貌,逼著父母前來提親。那家父母被不肖子逼得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上門來,卻不想劉氏一口就答應了,當場交換了庚帖。

落書恆知道這件事,還是在那家商戶挑聘禮進門的時候。她壓根沒讓聘禮進門,讓他們怎麼來得,怎麼挑回去。那家獨子不肯依,帶了一幫子混混來尋麻煩,也不知怎麼的,竟能暢通無阻的從大門口進入星輝院。結果被落書恆一腳一個,踢成一堆豬頭,這才乖乖的將那庚帖交出來。

落武知道此事,勃然大怒,落家的女兒怎能嫁與商戶為妻。此事之後,劉氏不敢再私下替她定下婚事。

不到半年,落武親自給落書恆定了親,對方是北方修真大教木靈派創始人木靈真人的親傳弟子左天啟,這個婚事,將木靈派和岳南落家緊緊聯系在一起。

崇武二十八年,落武與銀月城妖王戰于白鹿野,死于妖王劍下。同年秋,落書恆通過除妖師考試,在其外家的幫助下世襲和浦西大營統領,掌管落家,御賜星辰仙子名號。

落書恆兩手空空,一騎紅馬前往北地,從此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含香放下白紙,有些茫然。

夕陽照在星輝院中,將景物隴上金光。

秋千替含香換了一杯熱茶︰「小姐說,此茶雖苦,卻苦不過人心。」

含香接過茶杯,一口氣喝下去,茶還是那茶,味道依舊是那味道,卻不覺得如何苦了。

她看著兩百年前落武所制的秋千所在,不能說落書恆在落武的心里沒有一點地位,可他終究對對女兒痛下殺手,這個父親,這個父親,她想不下去,嘆了口氣。

幼年的落書恆,想盡辦法,也不過是得到父親的一點點關愛。而那落武,又怎下得了決心傷害一個對他懷有孺慕之情的女兒。也難怪落書恆死了心,拋下這一切向北地去了。

「敢問秋千姑姑,如今的落家,可還有人活下來。」

「旁支的也許有一些活著,卻早與主家沒有來往。」

含香咬了咬下唇︰「那劉氏,落迪,還有劉氏所出的女兒,又是如何過世的?」

秋千低下頭︰「小姐,也是沒有辦法。」

原是如此。

含香並不感到意外,她將手中的茶一口喝下去︰「我明日再來,秋千姑姑可還是在此處等我?」

「是。」

含香大步出了星輝院。

她的腦子里想得都是落書恆,這麼優秀的一個人,有才華,又聰明,還有一副世上一等的皮囊,卻是爹不疼娘不愛,想得到的一樣沒得到,憑空承受了別人的羨慕嫉妒恨,一生生活在刀光劍影之中。這樣子活著,哪里算活著,只不過是沒有死罷了。

推開房門,白硯坐在窗邊看書,夕陽的金光照在他俊美的側臉上,如同神祗一般。含香站在門口看呆了,白硯與白晝的關系她是很清楚的,是否因同時被親人傷了心,他才能夠理解落書恆,才能和她走到一起?

「回來了。」白硯微笑著看她,這樣冷冽的一個人,在她面前都是溫柔到極致的。

含香心里很不痛快,模了模自己同落書恆一樣的臉,長的再像,也不是同一個人。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臉蛋,收起郁悶的心情,笑著向他走去︰「我快餓死了,要吃好多好多的好吃的。」

白硯笑道︰「好。」

沒有問她去了哪里,也沒有問她今天過得怎樣,卻溫和的張開雙臂,將她置于自己的保護之下。

含香想,這就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白硯從不向她要求什麼,也從不在意她發生了什麼。她要來便來,她要走,他也不會攔著。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也許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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