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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傷心往事

殿內的燭火搖搖,絲絲縷縷的藥香在空氣中飄飄散散,窗外的風聲掠過,輕輕的拂過外面的那片鳳尾竹,一陣低低的嗚咽,像是在訴說著什麼陳年往事。

容溪雙手放在膝上,垂著眸光並不說話,她知道,皇後把郝連紫澤支出去是有話要對自己說,既然如此,就只等著她開口就好。

皇後對她的態度和處事更加贊賞,她的目光深遠,憔悴的臉色上浮現幾絲溫暖的笑意,「你很聰明。」

容溪抬起眸光,看了看她,「皇後娘娘謬贊了。」

「聰明的人,本宮見過很多,但是聰明,又懂得分寸的人並不多,」皇宮悠悠的說道,一張臉的神情在燭影里忽明忽暗,「人啊,一旦聰明起來,往往就會失去一個度,而這個度遠比那一份聰明更重要。」

「皇後娘娘說得是,」容溪沖她一笑,「七皇子純孝,一心記掛著您的病情,這才在孝心急切之下帶了草民進宮來,草民人微如塵,即便是給您看過病,也不會奢望能夠與皇家有何關系,草民心在山水間,並不在仕途。」

她的話說得很明白,並不會因為這一次為皇後診病而覺得是鍍了什麼金,更不會指望著有什麼賞賜,她只想回去好好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並不想以此做為跳板做什麼官。

「難得你如此年輕卻看得如此通透。」皇後點了點頭,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是何方人氏?」

「草民是……」容溪猶豫了一下,「是大昭國人士。」

「噢?」皇宮的身子直了直,床頭的絲質床幔映上她的影子,濃重而孤寂,「你是大昭國人?」

「是的,」容溪不動聲色,心中卻對皇後的失態微微的詫異,「草民是大昭國人,前段時間才來到明宵國,在民間行醫。」

「那……」皇後語言微微急切,話還沒有說出口,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慢慢的重新靠回引枕,輕輕的舒了一口長氣,眉宇間的憂愁輕輕縈繞,像是一個揮之不去的陳年惡夢。

「你一直都是在民間游歷嗎?」半晌,她問道。

「算是吧,」容溪點了點頭。

「大昭國……本宮,好久沒有去過了。」皇宮的語氣悠悠如風,低低如訴,仿佛一塊沉重的舊日幕布被慢慢的拉開,輕輕緩動間,灰塵飛揚,讓人有些緩不過氣來。

燭火「啪」的爆了一下,光線突然一亮,容溪看到皇後眼楮里微微泛起的水意,還有那絲絲綿綿的疼痛,在她的眼中輕輕的鋪展開來。

「二十三年前,本宮曾去大昭內參佛理事,」她輕輕的笑了笑,笑紋里有幾分無奈和後悔,「只是因為听到那座山上那座廟中的菩薩特別靈,本宮十分想去,當時皇帝還願意讓本宮前去,奈何本宮一意前往……」

她的聲音里有濃重的哀傷,像粘稠厚重的苦藥,一層一層的浸泡在往事里,窗外鳳尾竹的清雅之香淡淡的飄進屋中來,讓垂著眸子的容溪不禁想起紅袖苑窗前的那棵珍珠落,彼時那香氣也是如此的淡雅……

「畢竟是在他國的國土內,」皇後繼續慢慢道來︰「本宮的身份又特殊,所以當時拜完了佛匆匆的往回趕,哪里知道……居然遇到了一頭黑熊……」

皇後輕輕的一頓,那沉痛的記憶隨著黑熊的嘶吼再次撲面而來,讓她的呼吸都有些沉重,「當時為了不引人注目,隨行的人並不多,貼身的嬤嬤為了護本宮而慘死,那些侍衛也是傷的傷,死的死,本宮身懷六甲……」

她無法再說下去,聲音都有些變了,容溪听到她的最後一句話,眉心不禁微微一跳,她努力壓下想伸手護住自己小月復的沖動,此刻,終于明白,縈繞于皇後眉宇間的憂愁是什麼。

「好在,最後終于擺月兌了猛獸,本宮只身躲在一處破廟中,卻因為一路的奔波和驚恐而提前胎動早產,本宮拼死生下一個男嬰,但是只來得及努力撐著看了看是否完好健康就昏死了過去。」她的聲音愈發的沉痛了起來,眼底的水氣越來越濃,如深秋里的重露,慢慢凝聚,終于成了一顆晶瑩而冰涼的水滴。

「可是,等本宮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那男嬰……死了。」皇後聲音艱澀,她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吐出了最後兩個字,繃直的身體猛然一松,眼楮里的淚大顆大顆的洶涌而出。

那兩個字也如千斤重石一般狠狠的砸在容溪的心頭,以往也許她無法體會,而現在,她卻感同身受。

她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皇後,她也終于明白,皇後的憂思究竟從何而來,她肯定是一直在責怪著自己,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而是安心的在宮中待產,也許……

可是,事情沒有也許。

「皇後,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為人父母者,肯定是想拼盡所有愛護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已經去了……」容溪的話還沒有說話,只听皇後一聲低喝道︰「不!」

她直起身子,雙手撐住了床沿,眼楮里的淚意還未退去,層層的水霧依舊迷蒙,只是那眼底已經噴出無邊的火來,灼灼的盯著容溪。

她的臉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紅,連脖頸的皮膚也起了紅暈,她一字一句的說道︰「本宮的孩子沒有死!本宮昏迷之前曾經看過,本宮的孩子後背上有三顆並排的紅痣,而那個死嬰的身上並沒有!沒有!」

皇後說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松開手,重重的靠在了大引枕上,床微微一晃,床幔輕輕一跳,濃重的影子映在容溪的心上。

容溪輕輕的抽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

「本宮找了他很久,卻……始終沒有消息,」皇後喃喃的說話,聲音低低如自語,「可是,本宮不會放棄,從來沒有放棄……」

容溪突然明白,她擔心自己借此次給她看病為跳板走上仕途的原因是什麼,因為她听說自己在民間游歷,又是來自大昭國,她是想告訴自己這個往事,想把她找這個皇子的希望寄托于自己。

果然,皇後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存了一些力氣,才慢慢的開口說道︰「你能不能……幫本宮尋找這個孩子?可憐他從一出生就被人偷換走,從此下落不明,也不知道落到何種人家,過著何種生活……而這一切,都緣于本宮的執念……」

她沒有說完,掩著臉輕輕的哭泣了起來,淚水從她的指間流了出來,滴滴落在她身上蓋著的薄薄錦被上,濺成一朵朵的水花,瞬間浸入光滑的錦緞里,消失不見。

房間里呼吸相聞,女子悲泣的哭聲靜靜的在夜色中鋪展開來,濃重的悲傷像是鎖在人心頭上的重鎖,沉重卻無法開啟。

所有的語言安慰都是蒼白,容溪知道,縱使這件事情萬般為難,她也無法拒絕,一國的皇後對著一個草民,投緣也罷,信任也罷,淚水橫流的對你訴說了讓她痛苦了二十多年的往事,然後你說,你辦不了。

你,還想不想活?

容溪從皇後的房間里退出來的時候,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郝連紫澤,他回過頭來,沖她溫軟的一笑。

那笑意明媚如春光,眼波流轉,便是人世間最艷麗的顏色,然而,此刻,容溪突然明白了他整日大部分都帶著笑意的深刻含意。

這樣兩雙相像的眼楮,一雙整目染滿了憂郁和痛苦,而另一雙,則努力的笑著,試圖讓另外一個也開心起來。

容溪由衷對著郝連紫澤一笑,她的笑靜靜的綻放在夜色里,月光下的笑意如美麗的花瓣悄然舒展,無香自華。

「你……」郝連紫澤被那笑容驚得呆了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容溪收斂了笑意,恢復了一貫的淡定冷靜,「沒事。」

「哎,你再笑一個,再笑一個啊。」郝連紫澤連連哀求道。

「爺不是賣笑的。」容溪負手而立,向著月光說道。

「……」

孝兒小廝被郝連趙帶著去參觀了,容溪被郝連紫澤拉上了皇宮的屋頂,容溪望著遠處連綿不斷的屋脊,如一條蜿蜒的巨龍在茫茫夜色中奔騰翻涌,氣勢恢宏龐大,非一般的地方可比。

她不禁贊嘆了一聲,想來七皇子總是喜歡上人家屋頂的習慣是這樣養成的?

郝連紫澤拿起身邊的酒壺,喝了一口酒,眼楮微微眯起,望著遠處的虛空說道︰「母後總是很憂郁,我從懂事起的時候就經常看到她一臉的愁思,剛開始我以為是我自己不夠好,後來……」

他輕聲的笑了起來,「等我慢慢長大,母後告訴了我之後,我才知道,我還有一個哥哥,親生的哥哥。」

他的語氣著重在「親生」上面落了落,容溪默然,她自然明白,在這深宮皇家,你也許有很多兄弟姐妹,可是,更多的時候,一轉身,卻發現雙手空空,什麼也沒有。

親情,至親的骨肉,也許,要稍微的暖一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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