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下去。」
其實說不動了，可是岑惹塵還在說︰「武林大會之後，我就開始和天權派眾人一起商討了圍剿昭門的事情，恰逢我昆侖派的師父過世，我也打算借這個機會重返一趟昆侖。可是你」
他說得有些艱難，郁寰就幫他接了下去︰「可是我身受重傷，你的局還沒有完成，你不能讓你的棋子就這樣死去。」
「對。」他不否認，卻反而叫人更難受，「所以我帶你去了鳳凰谷，那也是我第二次心軟，我以為只要我離開你，這些是是非非就和你沒有關系了，可是，他們還是沒放過你。」
之後的很多，岑惹塵沒有再說，包括他和李仁心的交易與代價，包括他回到長安的物是人非，包括他四處奔走只為保她無虞。
這些話如今說來荒謬，早知道會有兵戎相見的這一天，只是當這一天真的無聲來臨時，這場羈絆中的人才猛然頓悟自己並沒有那麼強大與凶悍。
郁寰笑笑，剩下的事她也不想知道了。
前一秒擁她入懷任憑她嬌嗔放肆的人，下一刻就可以拿劍指著她的眉心，像是要刺透命運的朱砂，結束這一切的痴妄。
「郁寰，你現在知道了，我一直都在騙你，我對你從來沒過真心。」
郁寰張了張唇，喃喃道︰「從一開始就是？」
「對，我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謀劃好的，包括後來的一切一切，沒有一件不是算計已久。」他努力隱藏著眉間的不舍與痛惜，將謊話說得刻薄又殘忍，「對不起郁寰，比起江山社稷的使命，你太微不足道。」
是啊，太微不足道。
所以那位朝廷的大人只要動一動唇，他就會義無返顧地為了岑家的門楣與所謂的社稷福禍輕而易舉割舍了她。
結局總是難堪的，郁寰也料想不到。
她覺著自己興許太過平靜了，來不及詫異或者惶遽，就已經接受了如斯的事實。
郁寰像笑又像是哭地看向他，試圖尋找著最後一點點零零星星碎了滿地的希冀︰「岑惹塵，你有沒有」
這一句問得如同絕望的阿史那雲樓，奢求著愛人的一絲垂憐。
「沒有。」這一刻的岑惹塵陌生又決絕，「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一切的答案，都匯在了這一句。
那為什麼要給我一個擁抱一個親吻，為什麼要心慈手軟放我逃月兌這場騙局，為什麼要傾覆上我們倆的半世年華去換半晌浮華？
靜靜佇在那兒的郭大人冷冷開了口︰「公子，快動手吧，我們要回長安了。」
而這一切，終于要埋葬在此處了。
「對啊，岑惹塵，你動手吧。殺了我，殺了我一切都結束了。」
他的劍就那樣冷冷地舉著，隨同清冽的嗓音︰「你還有什麼想問我的麼？」
郁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柄劍，保護過自己，也傷害過自己。人生不能永遠是初見一場，誰都要接受如今的天涯舊恨。
「岑惹塵。」她輕輕喚了一聲，喚得淒楚而不舍，「‘鳳兮鳳兮，何德之衰，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今生你我情休此處。」她哽咽，「來世，惟願不復相見。」
「你沒有愛過我，但我愛過你。岑惹塵，我不想難為你，只要我死了，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你下不了這個手，我可以自己來。」
郁寰一步步退著，像是離他越來越遠，又像是離記憶里那個輕狂不羈，把酒言歡的少年越來越近，最後幾乎要融為一體，生生世世再不怕會分開。
那一瞬，她的足懸了空。
萬丈懸崖，她總相信，縱身一躍便可以結束所有的塵寰之劫。
也就是那一瞬，岑惹塵腳下一點，落至了她身邊，帶著那柄劍，還有割舍不去的一份情。接著一只手頂上她的腰，四目對視之間，像是問好，又恍若告別。
然後，郁寰被狠狠推了上去，卻只看見墜下山崖的岑惹塵。
他像是一只驚鴻，濃墨重彩地劃破她的長空，如今羽翼俱損，只能再割破她的美夢。
「郁寰，活下去。」
這便是最後一句。
不會有以後。
怎麼活？
沒有你的劍和你的心，怎麼活？
郁寰跌坐在懸崖邊，看著那身子摔落下去，看著他笑得熟稔，笑得自由。
「鳳兮鳳兮。
何德之衰？
往世不可諫。
來者猶可追。
已而已而。
今之從政者殆而。」
這首歌她哼唱得像是訣別的葬曲，陰郁了盧龍城半邊蒼穹。
她想起很多。
想起東都城的第一次相見，想起歸一宮的拼死相護，還想起了郡主，想起了李沖，想起了容子寂，想起了冷秋涼，想起了阿史那雲樓，柳西辭，李仁心，胥隱衡，所有所有在這個殺場中為了權力或者為了愛輸掉自己的人。
塵寰紛擾，初心已忘。
不知道胥隱衡有沒有恨過自己忘了和冷秋涼說上一句臨別的話。
不知道上官故有沒有想過也許璨郡主的心思也早托給了柳西辭。
不知道李仁心有沒有怨過一次次救治了岑惹塵久佇心尖的別人。
她不用知道這些。
有時候，愛還是渺小得過了些頭。
我無力問你的世間，吳霜漸稠後，思念如何化灰。
郁寰踉踉蹌蹌爬起了身子，然後不等身後朝廷的軍隊親自動手，縱身一躍，撲向了一片蒼茫，如同撲向他的懷。
那是第一次，她離他那麼近。
李沖再回來的時候幾乎不肯相信自己目睹的一切。
「寰兒！」
也許，這是他唯一的一次失態，郁寰卻再也瞧不見。
他拾起岑惹塵棄在懸崖邊的劍，直直指著身後冷漠的馬與人。
「不是說好放過她麼！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她死？！」他語出冷冽，叫人不寒而栗。
「瑯琊王。」那位郭大人沒有絲毫表情，仿佛方才跳下懸崖的也不是他一聲聲叫著公子的人，「這是太後的意思，王爺應該不會有抗旨之心吧。」
「告訴太後。」他一字一頓，「我瑯琊王李沖，不會忘了這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