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假的!
明明是騙人的!
可她竟然選擇去信他,就像沙漠中饑渴行走人看到綠洲,明明知道是海市蜃樓,卻仍忍不住要走過去。
不是不知道,只是那謊言太美好,讓人心甘情願的沉迷其中,心甘情願的將自己沉睡在美夢中,不願醒來。
她堅定地說︰「好,那你帶我去,我要親自去。」
他一笑,肯定道︰「當然,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順便把北方的景物都看一番。」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想到了博文的婚前那一晚,在蘇州小巷里听到博文對她說的話。
「……玉兒,我們一起去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景象……」
他要讓她知道,不只是博文可以陪她去看。
他也可以陪她去。
只要她想,他就願意。
她很認真的看著他的眼楮,呆呆地問︰「我的父母,是在京城嗎?」
「沒錯。」他答道。
她仍舊看著他,卻仿佛透過他的臉看向遙遠的地方,露出十分向往的表情,「我小的時候听爹爹說,京城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寺廟,里面供奉著一對很偉大很偉大的英雄夫婦。」
他被她臉上的深深向往打動了,笑道︰「那是軒轅故居。」
「軒轅故居嗎?」
「是。」他又模模她的頭,「里面供奉的是軒轅夫婦。」
「軒轅夫婦麼?」
他被她那種骨子里發出的痴迷向往觸動了,許久,做了一個決定。
「雨兒,我帶你去軒轅故居看看可好?」
「為什麼?」她問。
「為什麼……」他的心里有些酸澀,還是笑著答道︰「听說那里很靈驗。」
「額,」她點頭,又道︰「不是應該拜菩薩比較靈嗎?」
他被她的話逗笑了,「菩薩你不是拜過了嗎。」
「額。」她埋下頭不說話了。
「雨兒。」他又喚道。
他的語氣里又難以掩飾的開心。
「恩?」
「到時候我還帶你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
他模模她的發,「見了你就知道了……你肯定會高興的。」
她在腦子里搜了一圈。不知道見什麼人會讓她高興。
「唔。」她應道,又問,「我們什麼時候去?」
「我們先見了你父母,再去見她。你父母肯定能認得她。」
她愈發疑惑。「那個人也在京城嗎?」
「不在,在去京城的路上。」
「哦。」
她點點頭,忽然覺得他說的越來越像一件可行的事實,仿佛不是為了騙她而編的。
不禁有點迫不及待起來。
如果這是個夢,就讓它早點醒來。
「江闊。」
「恩。」他答道。
「我們什麼時候去?」
「恩?」
「接我爹娘。」
「等你傷好了就去。」
這是一個多麼不確切的答案。
她反對道︰「不行,我想現在就去。」
他的臉板下來,「傷口沒好,不許胡鬧。」
他強硬的語氣讓她感到無力,她忽然靈機一動,想到那次去鎮江的時候。臨淵原本也不同意當天就走。
撒嬌吧!
她拽著他的袖子,可憐巴巴的看著他,用盡了所有她會的撒嬌的方法。
「江闊,你最好了,帶我去嘛。」
「闊。你帶我去嘛!」
「闊……」
……
她甚至厚著臉皮親了他一口。
他好心情的笑了,可惜的是,笑歸笑,卻……毫不退讓。
他很堅定的說道︰「傷好了才可以去。」
她最終只得無奈而憋屈的看著他。
男人跟男人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
臨淵不許她走,就會躲她,江闊可好,仍舊坦坦蕩蕩的坐著。面無愧色,大言不慚的說出完全沒有妥協的答案。
頑石!
「江闊。」她喚他。
他不以為然的恩了一聲,以為他又要想什麼撒嬌耍賴的新法子。
「江闊。」她又喚。
「恩。」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了。」
「什麼話?」他挑眉看她。
她憤怒的看著他,「你小的時候根本就不可能會溫柔、會愛笑,你倔起來的時候一百頭驢也拉不回來!」
他愣了一下,毫不猶豫的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笑?」她生氣的問。
許久。他才停止了笑,「雨兒,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她仍舊睜大眼楮瞪著他,他毫不生氣,將她拉進懷里慢慢的講起來。
「我小的時候曾經養過一只貓……」
……
「你是說。你把死貓放在懷里飽了好幾天?」
「恩。」他點點頭,「我那個時候就很倔了,這個壞脾氣怎麼也改不掉。」
她沒再說話,靜靜的看著他,似乎在想什麼事情,于是他也靜靜地回視他。
許久,等到她回過神的時候,他的唇已經壓了下來。
……
「雨兒,我們忘了以前發生過的事情,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異常認真。
她愣了一會,抬頭看他的表情,似乎想看出什麼破綻。
他被她看得笑起來,「我說的是真的。」
她埋進他懷里,說道︰「好。」
燈光下,他的唇角漸漸開出花來。
這一刻,他看到了兩個一頭白發的老人,他們相互扶持著走過生命里的每一天。
那是他和她,他們終于可以白頭到老,他想。
第二天一早,他喂她喝完粥,又叮囑了許多,換了衣服,帶著黑子出去了。
她繼續躺在床上,下人們不敢打擾她休息,于是里面只有她一個人睜大眼楮看著屋頂。
她在想他昨天說的那些話。一句一句的回放,為什麼他說謊話可以那麼像呢?
像是真的一樣。
須臾,小貓悄無聲息的潛了進來。
看到小貓的那一刻,她才從美夢中醒過來。
小貓是她和臨淵的信使。
信上寫的是一副快速生肌長膚祛疤的藥方。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她的眼角一陣酸澀。
她瞞著他自作主張,壞了他精心安排的計劃,他不但沒有怪她,還擔心她的病情,給她送藥方來。
他是她的恩人,她怎敢忘懷?她答應他的話,她又怎敢忘懷?
她緊緊攥住手里的紙條,閉上眼楮,眼淚掉了下來。
可是無論怎樣,讓她做一回夢吧。讓她看看那個人要怎樣去圓他的謊言。
屋外里有不知名的小丫鬟在竊竊私語,剛開始只是一兩個人,接著又有更多的人湊攏來,人一多了,聲音越發嘈雜。
她靜靜听著。听得有人說到「沈家」、「抄家」、「流放」之類的詞語。
她兀自發了一會兒呆,有些懵了。
她撐著坐起身,不小心動到傷口,輕呼了一聲。
門口的嘈雜頓時沒了,幾個小丫鬟推門而入,看到她自己起來,忙不迭地過來扶她。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她問。
小丫鬟們壓低聲音道︰「夫人。沈家被抄了,知府老爺剛剛在菜市場斬了頭,沈家其余男丁都被流放了!」
寒玉坐在原地,呆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犯什麼罪了麼?」
「听說他這些年貪污了巨款,又賄賂了上面的人……反正犯了可多罪了,有人匿名告到京城。因為這件事下馬的官員就有好幾個。」
「是啊,听說連巡撫都下馬了耶!」
「真是報應,前幾天還謀劃著傷了少爺和夫人,如今就遭報應了!」
「就是,少爺這些年可沒少給沈家好處。真不知道怎麼就變臉了!」
「還不是……听說都是她謀劃的,你說少爺對她這麼好,她為什麼……」
寒玉說道︰「我要喝水。」
這話成功的打斷了那個快嘴丫鬟的話,她喝罷水,又睡下了。
幾個小丫鬟退出去,又開始討論起來。
「少爺真是仁慈了,就是這種時候,如果將她追回去,不還得隨沈家的女丁充軍妓嗎?她做了這種事,少爺還沒有罰她,說是關起來,或許是在保護她呢!」
……
她翻個身睡下,再也不想理會那些嘈雜。
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直到有什麼人拿了毛巾給她擦拭。
先是臉,再是手,一遍遍輕輕地擦。
她睜開眼,過了一會才看清對她笑著的那個人。
江闊。
「你出汗了。」他說。
「額。」她一下子清醒了,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很久了,你又睡了半天。」
屋子里光線有些暗,窗外在下雨。
睡前是艷陽天,醒來就在下雨。
「在看什麼?」他問她,「你喜歡雨天麼?」
雨天?
「恩。」她說,「下雨是老天在哭泣。這些天老天都很開心,是什麼事情惹它生氣了呢?」
江闊皺了皺眉,「不許你這麼憂郁。」
「我听說杭州出了一件大事。」她幽幽的說。
他笑起來,笑得有些得意,「是件大事。」
「什麼事?」
「知府大人被砍了頭。」
她看著他的表情,說道︰「他是你的岳父。」
他的眉頭又皺起來,「這天下沒有會謀害自己女婿的岳父,何況還傷到了你。」
「是你做的麼?」她直接問。
他的眉緊緊皺起︰「是。」
她別過眼,心里的愧疚感越發濃重起來。
「怎麼了?」他的語氣有些委屈,「他算計我,又傷了你,難道不該死嗎?」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問道︰「听說沈家的男丁都要流放?
「是。」他緊緊地看著她,手里的毛巾不由得攥起來。
然後她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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