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小狐狸決定後的結果,就是此時晃動的馬車上,沈溪與沈澤芝兩個人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小幾,上面的忍冬花玉燻爐里被放了有助于平心靜氣的燻香。
有關董齊平的事情,沈觀年已經告訴了沈溪。她固然恨著這人,可這一世畢竟不是前一世,她已經不是那個一步步被逼進深淵,無法自救的沈家二姑娘。何況……里面還多了一個周常舉的事情。
她恨董齊平,可更恨害了兄長的周常舉,即便今生已經挽救了那可能發生的不好局面。可……對兄長的愧疚此時依然在一點點的腐噬她的心,讓她痛苦。因而,讓她做出決定,雖不易,可也不難。
只因來同她說的人是她的兄長,沈觀年。
沈溪垂眸,裙裾攤蓋住了她跪坐的雙膝,纏枝葡萄紋樣順著藤蔓繞出了好幾圈,直至延伸到頭與鋪在馬車上的暗金撒花褥子糾纏在了一起。
一只手手突然朝前面伸去,沈澤芝眼楮一瞪,往後又縮了縮,即便已經完全靠在車壁上,可唯有緊緊貼在一起,才能讓她有底氣與對面的人對視。「你想要干嗎?」雙眼炯炯地盯著沈溪伸出來的手。
沈溪一怔,繼而若無其事地繼續之前未完成的動作,把小幾上的茶壺舉了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香噴噴的六安茶,想了一下,詢問臉色變得不自在的沈澤芝︰「你要嗎?」
「不要,不,我要。」沈澤芝下意識地拒絕,又連忙改了口。
沈溪微一挑眉,笑了笑,也不問她到底是要還是不要,手里還舉著茶壺就又拿過一只茶杯倒了茶,往對面的方向推了推。
倒茶的時候,沈澤芝一只盯著沈溪的雙手,什麼都沒有看到後,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放心地松了一口氣,把茶杯捧在手里。
她輕輕呷了一口,才有些不自在地問道︰「你……你怎麼突然要和我出來?」
「不是祖母讓我同你一起來逛逛的嘛。」沈溪驚訝地反問。
沈澤芝一僵,想起祖母私下找她說的話。她……她並未覺得對不起沈溪,從小母親的教導就是她比二姐更為尊貴。同樣的東西,都是自己挑過之後,才會給沈溪,當然這男人也應該如此。
然而她再糊涂,只要關系到她自身的利益,仍舊是能敏銳地明白過來。因著恭王府一事,父親已經許久不宿在正院了。對此,祖母一點表示也沒有。這其實也沒什麼,父親沒有別的女人就母親一個,只要不是被外頭的狐媚子****了去。沈澤芝是一點也不介意,畢竟這是大人的事情,父母的事自然不應該插手。可她的嫁妝因為父親的一句話只剩下兩成不說,幾次去書房求見父親,想要哭一哭,最好能讓父親改變主意。只是到目前為止這種機會是一點也沒有找到。
這個時候,沈澤芝才慌了。
昨日,沈老夫人叫了她去延喜堂,沈澤芝才想起變的人已經不只父親一個人,連祖母似乎也沒有從前那麼疼愛自己了。而這一切,似乎從二姐搬到延喜堂之後開始。沈澤芝有些懊悔,故而等沈老夫人說了讓她和二姐好好相處,一家子姐妹的,不能讓外人鬧了笑話之後。為了博祖母高興,沈澤芝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這答應的結果,就是今日坐在馬車上,名義上是為即將出嫁的沈澤芝挑選一些首飾。先前為沈溪定下的吉日,依舊是沈澤芝要嫁給董齊平的大婚日子。
就因為這,沈溪私底下還念叨著董家到底是有多麼不尊重沈澤芝這個新嫁娘。倒是偶爾听了她一句嘀咕的沈觀年失笑。若非沒辦法,礙于沈家,礙于在恭王府的時候董齊平那一聲聲感人肺腑的愛慕話語,只怕董家從前有多想要讓董齊平改娶沈澤芝,現在就有多膈應這件事情。
「那你……要去那里。」想著今日祝媽媽也是跟了過來,雖然不是同一輛馬車,沈澤芝還是忍了忍,干巴巴地表現姐妹情。
沈溪忍不住捉弄她︰「我……我最想回府睡個大懶覺了。」
「你……」沈澤芝氣急,一雙大眼楮紅了了紅。
「嗨。」沈溪也不鬧了,想了想說道︰「我對這些不熟,即是為你挑選首飾,就去自己選個地方。」
真這麼好心?
實在很難相信。
沈澤芝歪著頭,仔細打量著沈溪,看了好久,終于確定對方是真的沒有意見。凝神思索的時候,想想也對,二姐又不像自己,別說逛街了,就是出府的次數都寥寥無幾,可不是幾就要听她的嗎?
這樣想這,沈澤芝又得意了起來,輕輕哼了一聲,舉著帕子擦了擦嘴邊根本看不見的東西,才一本正經地說道︰「那這樣,就去我從前最愛去的地方吧。」
沈溪一听,抿唇笑了。
「怎麼?你不同意?那你說你要去哪里?」沈澤芝探過身子,居高臨下地望著沈溪。
是著急了吧,怕自己不答應?
沈溪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沈澤芝的確著急了,她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發現,又怕沈溪不同意,真有別的地方去。她是沒離開府里,可若是祖母和她說過別的地方呢。
「當然沒意見,」
沈澤芝直接把自己摔回原先位置,忍不住又看了沈溪一眼,才緩緩閉上眼楮。
沈溪見狀,打開暗格拿出兩個手爐,又取出一只裝了少許銀炭的盒子。
假寐的沈澤芝听到動靜睜開眼楮,就看到自家二姐,非常熟練地往手爐里面裝了銀炭,這不算奇怪,雖說這種事情,她從未做過,可看得多了,即便沒有二姐熟練,但也不難。真正讓她驚訝的是後面。
沈溪非常熟練地從玉燻爐里面引了火星,把兩只手爐點了起來。這才又拿了兩只套子,放好手爐。
「你……」沈澤芝面色復雜地盯著沈溪。
沈溪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沈澤芝搖頭不語。
沈溪就哦了一聲,把其中的一只手爐放在幾上,自己抱著另一只,另一只空著的手撩開簾子悄悄往外看了一眼。
冬天的盛京城,走路的行人不多,馬車卻不是一般的百姓能用的起的,因此就算有行人走在路上都是行色匆匆不一會兒就拐入小巷里,不怎麼走在寬敞的大道上。街上更多的是一輛輛馬車。
這是她熟悉而又陌生的盛京城啊。
沈溪輕輕嘆了一口氣,她當年一步一步地走了回來,模索著走到雙清胡同口,那個時候也是冬季。
天氣也像今日這般……這般晴暖。
馬車停在最為熱鬧繁華的長安大街,這里有最為高檔吃上一頓許是要平民一輩子食用花銷的酒樓,也有得女子喜愛的繡樓、銀樓,但凡能說的出來的店鋪這冗長的大街上都有。當然……也有最動人心的銷金窟。
「請二姑娘和三姑娘戴好幃帽。」馬車外響起祝媽媽的聲音。
沈澤芝撅了撅嘴巴,不情不願地接過沈溪遞來的幃帽,長長帷幔很好地擋住容顏,尾端垂在胸前。
走下馬車的瞬間,跟著晃動的身子輕輕擺動著。
祝媽媽滿意地看著下來的兩位姑娘,吩咐冬葵和瑪瑙先伺候她們進樓。這里是沈澤芝最喜歡也是何氏最常帶她來的銀樓,但凡盛京城里最新的首飾都能在這里找見。不過,更吸引人的一點是,這銀樓的二樓面向長安大街這邊的通常都開了包廂,自然沒有酒樓的大,卻也能做短暫休息的地方。
沈溪是第一次來,被銀樓的伙計迎到包廂後,就情不自禁地走到窗戶邊,推開了一扇窗戶,樓下祝媽媽正吩咐車夫把帶有沈家標志的馬車駕駛到不容易讓人發現的角落,甚至故意把有標志的那一面對向牆壁那一端。
坐在椅子上捧著手里的沈澤芝剛摘下幃帽,看到沈溪的動作,忍不住嘀咕︰「這冬天的也不嫌冷,瘋了不成。」
一旁的冬葵听見了,忙笑著說道︰「三姑娘這里您來過,看看是不是叫人點一些熱食,先吃著暖暖身子,再讓人送了首飾進來看。」
「這里我跟著來過。」瑪瑙說了一聲,看向沈澤芝︰「姑娘,奴婢去吧。」
沈澤芝可有可無地點頭︰「我要吃暖鍋。」
瑪瑙應了一聲好。
看到祝媽媽走進銀樓後轉過身子的沈溪正好听到這一句話,愕然說道︰「這里還有暖鍋?」一些吃食,她是知道有。不過也覺得大抵不過是一些糕點熱茶之類的。
「這你就孤陋寡聞了。」看到沈溪的反應,沈澤芝心中頓時愉悅了起來,她就說了嘛,有這種土鱉反應的才正常。她故意賣弄道︰「這里酒樓多,這家銀樓和旁邊的一家酒樓是同一個東家。」
听到這,沈溪就明白了。
難怪父親會和她說,不要小瞧任何一個人。從前她未多想,可現在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商賈之人,這份頭腦也是靈動地很。或許還比那些死讀書,固執己見的刻板老學士來得好。沈淵教導沈觀年的時候,沈溪總有機會跟著旁听。偶爾沈淵會教導她幾句,听得多了,就算不明白也記住了。
而慢慢從生活中把所教的東西融匯在一起,然後理解明白,這就是那時候沈淵教導沈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