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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節 存乎一念間

進入棲霞山,夏荇才堪堪松了口氣。一路疾奔,受傷的幾人實在撐不住了,易廉率先翻下馬背,仰天躺倒在腐爛的落葉中,仰望夜空,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滿天星斗像無數窺探的眼楮,月光灑落在山坳中,草木土石染上一層清冷的銀輝。

鄔仝申吟一聲,有氣無力道︰「我們……這是在哪里?」

顧伯陽看了看山形,蠻有把握道︰「前面是棲霞山主峰三茅峰,東有龍山,西有虎山,我們大概在三茅峰和龍山的山坳里。」

易廉抱怨道︰「見鬼,逃了半天,怎麼撞進棲霞派的老巢了!」

「棲霞派除了‘鐵龍’宋點,還有什麼棘手的人物?」夏荇警惕起來,鄔仝等有傷在身,夏芊和白蔻武藝平平,如遇強敵來襲,只怕一時顧不周全。

「听說他還有一個師兄,外號‘銅龍’,常年閉關修煉,不問外事,武功著實了得。剩下一堆年輕弟子,都是附近的農戶子弟,沒什麼出挑的人物。」易廉對棲霞派的內情頗為熟悉,畢竟棲霞山余脈距津口不遠,方圓百里,它是唯一值得天龍幫重視的武林門派。

夏荇心中有底,沉吟道︰「能避開就盡量避開,已經結下梁子了,犯不著在這節骨眼上惹麻煩,節外生枝。」

易廉嘆了口氣,為難道︰「話雖這麼說,畢竟在他們的地盤上,要平安翻過棲霞山,可不是樁容易的事!」

夏荇道︰「進了山總歸安分些,至少那些騎兵追不上來……伯陽,還有干糧嗎?」

顧伯陽搖頭道︰「離開胥陽時只備了一頓干糧,原本打算到慶津渡口再買……」

夏荇的視線掃過那五頭牲口,當機立斷道︰「馬留下,殺一頭驢子充饑。過兩個時辰,等天明再生火,煙火散在晨霧里,不易被人察覺。」

顧伯陽答應一聲,小心翼翼道︰「附近有條山澗,要不去那里歇息?地形隱蔽,洗剝驢肉也方便。」

易廉「咦」了一聲,道︰「你對這里很熟悉?」

顧伯陽苦笑道︰「小時候家里窮,兄弟姐妹又多,上下七八張嘴,餓慌了,滿山找東西吃,這棲霞山不知進出了多少回,差點就去三茅峰當和尚。」

臨時起意,匆匆進了棲霞山,兩眼一抹黑,有人識路是意外之喜,夏荇拍拍顧伯陽的肩膀,勉勵了幾句。顧伯陽心中又驚又喜,此番逃難同甘共苦,只要能平安返回總舵,想必少幫主定

會對他另眼相看,許他一個前程。

眾人倚著樹干,合上眼略事休息,心中有事,都不大踏實。待到天光蒙蒙亮,顧伯陽躡手躡腳爬起身,牽著大叫驢走到山澗旁,舉起樸刀又放下,不知該如何下手。他殺過最大的生靈僅限于雞鵝,面對眼前的龐然大物,有些力不從心。

那頭蠢驢本能地察覺危險, 著腦袋一步步倒退,顧伯陽拼命拽住韁繩,卻抵不過它的蠻力。正僵持之際,魏十七出現在他身旁,抬起秋冥劍,輕輕巧巧插入驢背,穿透心髒要害。那頭大叫驢頹然倒地,抽搐了幾下,一命嗚呼。

顧伯陽心中一寒,殺一頭牲畜和殺一個人,對羊護來說沒什麼不同,一劍直插要害,在他的心中,難道沒有憐憫和惻隱嗎?

魏十七關照了一句︰「你去找些枯枝來生火。」他把驢子拖到山澗旁,麻利地剝除皮毛,沖洗血水,麻利地分割成大小肉塊。秋冥劍鋒利無雙,對付區區一堆死肉不在話下,讓顧伯陽詫異的是,羊護竟是屠宰牲口的行家里手,切割之精準,手法之純熟,令人眼花繚亂。

顧伯陽只是煉藥堂一學徒,不敢多嘴,別別扭扭行了個禮,掉頭往樹叢走去,順手揀了不少干透的枯枝,以備燃火之用。

夏芊雙手抱在胸口,全然沒有顧伯陽的顧忌,笑道︰「這麼厲害,看不出來!」

老鴉嶺,枯藤溝,肉食者,過去的記憶刻入骨髓,歷久彌新。魏十七含糊其辭道︰「以前常去山里打獵,來回一個多月,剝洗獵物是家常便飯。」他順手折了一根柔軟的藤條,把肉塊串在一起,頭尾打個結,提在手中。

夏芊興致勃勃道︰「听說遇到暴風雪,被困在深山老林里,老獵人茹毛飲血,能挨過一冬,有這回事嗎?」

「那是迷路了,又沒有火石,人總得吃東西,茹毛飲血也比餓死強。」

「你試過嗎?」

「嘗過生的 子肝,肉都是烤熟了吃。」

「生的 子肝?什麼味道?」

「說不出來,粘糊糊的,不算好吃,也談不上難吃。」

羊護提著驢肉,往山澗的上游走去,不遠處,顧伯陽已燃起一堆篝火,煙氣冉冉上升,散在樹梢的晨霧里,轉瞬消失了蹤影。

夏芊緊跟上幾步,道︰「進山打獵,有沒有帶個鍋子煮肉湯喝?」

「太麻煩。老獵

人打到大鹿,會把胃袋翻過來煮湯喝,味很重,你們大概吃不慣。」

夏芊扁扁嘴,覺得有點惡心,她瞥了一眼藤條上的驢肉,心道︰「天上龍肉,地上驢肉,他這麼能干,想來手藝不差,應該不難吃吧……」

夏荇遠遠望見妹子的身影,湊在羊護身旁問東問西,不覺皺起眉頭,上前將她拉到一邊,低聲道︰「這是棲霞派的地盤,你跑到哪里去了?」

夏芊吐吐舌頭,嘰嘰呱呱道︰「我去看他們殺驢了。顧伯陽心慈手軟,拿著刀直晃悠,說什麼都不敢殺生,羊先生看不過去,只好親自動手。二哥,羊先生說他以前進山打獵,處理獵物什麼的很有一套,等會嘗嘗他的手藝!」

夏荇苦笑著搖搖頭,用眼光向羊護表示歉意。

魏十七並不在意,他拆開藤條,挑鮮女敕的驢肉,用樹枝串起,架在篝火上燎烤,待烤得焦香撲鼻,用秋冥劍片下熟肉,一層層鋪在樹葉上,剔淨的大骨埋進灰堆里。

眾人餓了一夜,月復中正饑餒,道一聲叨擾,狼吞虎咽嚼食著燙嘴的驢肉,就連一向挑剔的夏芊也贊不絕口。

魏十七示範了一把,把剩下的驢肉丟給顧伯陽處置,他吃幾塊肉,若有所思,從灰堆里扒出大骨,敲碎了吸食骨髓。

「用鹿的胃袋煮肉湯,敲碎大骨吸食骨髓,這是東北獵人的習慣,羊護出身河北三鎮,範陽鎮距離大鮮卑山不遠,應該是親身經歷,沒有撒謊。」夏芊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心中轉著念頭,臉上露出深思的神情。

相處的時間越久,夏芊的疑心就越重。一開始,她懷疑羊護身體里藏了另一個靈魂,到後來,她開始懷疑有人冒名頂替了羊護的身份,這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猜度,存乎一念間的微妙直覺,沒法跟人解釋,而且,即使揭開真相,對她,對二哥又有什麼好處?

晨曦照在她年輕的臉上,明艷不可方物,顧伯陽一陣心悸,急忙挪開目光,一顆心怦怦亂跳。小姐楚楚動人,是天上的明月,遙不可及,他就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時間迷失了自己。

「 當」一陣巨響,打斷了夏芊的遐思,她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灰布衫的青年手腳並用,慌忙向山頭爬去,兩只水桶沿著陡峭的山路滾下來,摔得四分五裂,木片亂飛。

「截住他!他是棲霞派的人!」鄔仝揮動手臂高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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