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聖駕回鑾的第二年,林老夫人的身體直轉急下,身為兒媳婦的賈敏帶著剛滿一歲的女兒回姑蘇侍疾,奈何林老夫人並不是大病,只是年老之癥,用藥只是吊著命,並不能治病。
而與此同時,周氏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原本就是靠著一口精氣神吊著命,在見到了太後,又得到了桓諶的承諾後,原本讓她最放心不下的事也仿佛終于有了依托,那吊著命的一口氣便也隨即松懈了下來。
璟軒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母親身上,上輩子他就沒有享過天倫之樂,這輩子與周氏母子情深,本想著好好孝順母親,誰能想到又是子欲養而親不待,一時間,璟軒也生生熬受了好幾圈。
按常理說,林老夫人是璟軒嫡親的祖母,周氏只不過是個姨娘,兩人同時臥倒病榻,璟軒合該回林府伴著嫡母賈敏一道給林老夫人侍疾,但是璟軒的情況太過特殊,當初在金陵的事兒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的,賈敏和林如海如今都對如何對待這個孩子異常的頭疼,眼下這個節骨眼,賈敏也不願意多生事端,便也由著璟軒去了。
一時間,林府和璟軒之間維持了微妙的平衡,雖然這種情況並不是什麼秘密,但鑒于孫家、甄家這些得罪了璟軒的權貴之家的前車之鑒,姑蘇城里並沒有傳出什麼不妙的流言蜚語,一切都風平浪靜極了。
林老夫人雖然臥病在床,但並沒有糊涂,反倒因為時日無多而比從前越發的清醒了,或許知道自己天命將至,林老夫人讓賈敏傳了封家書把林如海叫了回來,林如海如今在京中當差也是惦念著母親,早就想著告假回鄉,此時朝廷也準了假,他便快馬加鞭的趕回了姑蘇。
這一日在病榻前,林老夫人的精神正好,她拉著林如海和賈敏的手,絮絮叨叨的說了這些年的一些事,最後她握緊了賈敏的手︰「我兒,那周氏怕是也時日無多,若是最後當真……便讓她進了林家的祖墳吧,雖然不合規矩,也委屈了你,但畢竟都是為了林家,也為了咱們的玉兒,璟軒他畢竟是姓林,如今眼看著他的翅膀一天天的硬了,卻與咱們林家離心離德,若再不補救,只怕悔之晚矣。」
眼看著林老夫人此刻是回光返照的模樣,賈敏和林如海心里面再不願意,也不忍違背母親臨終的遺言,紛紛含淚點頭,林老夫人聞言這才含笑閉上了雙眼,一時間,闔府都是一片悲聲。
因為林家早就準備,後事安排的算是井井有條,林如海也早把準備好的丁憂的奏折遞了上去,朝廷準了他的奏章,林如海便安心的留在姑蘇守孝,而林老夫人臨終的遺言也被夫妻兩個拿出來討論了一番。
最初賈敏自然是心里面不樂意的,按規矩妾氏是不能進祖墳的,林老夫人提出讓周氏進祖墳,那便只有一條路,就是升周氏做平妻,若說這一條,倒也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畢竟林家如今唯一的男丁是周氏所出,若強用這個理由將她升為平妻倒也說得過去。
可賈敏又如何能夠樂意呢?本來沒有給丈夫生個嫡子出來,賈敏的心里就有了一個揮之不去的結,偏偏又要用生子這個理由給周氏抬身價,簡直就像是給賈敏的心里插了口刀一般的生疼。
賈敏不願意,林如海也並不願意。之前璟軒在金陵鬧了那麼一大出「鬧劇」,消息很快傳到金陵,那些同僚看他的眼神可是豐富多彩,有人羨慕、有人嫉妒,自然也有人嘲諷,再加上獲罪的可是甄家,那都是江南的世交,一時間,林如海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了。
這個一直讓他諱莫如深的兒子,再一次把當年的舊事推到了風口浪尖,林如海一面強忍著那種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間的羞辱,一面又掙扎于周氏和璟軒與皇家分不清的關系給他帶來的仕途上的好處,他既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步步高升是得益于當年的錯誤,又無法完全割舍眼下的仕途平穩,旁人眼中的清貴名聲和實實在在的好處他都想兼得,貪心帶來的痛苦中也總夾雜著些難以言說的復雜心緒。
林老夫人臨終的遺言雖然夫妻兩個都應下了,但到了如今,他們兩個面面相覷,也不知該如何對彼此開口,最終,還是賈敏妥協了。
「母親說的對,我這身子你也知道,生了玉兒一個都是勉強,太醫也說日後很難再有子嗣,他畢竟是你唯一的男丁,也是玉兒的哥哥,就算不為了旁的,為了咱們玉兒的將來,也該按娘說的做。」
林如海默默的點了點頭,握著妻子的手︰「委屈你了。」
賈敏把苦水往心里面咽了咽,她又能怎樣呢,不過是個身後的虛名,便這樣吧。
他們夫妻想的不錯,奈何周氏和璟軒壓根就不在意這種虛名,听罷了林家來人的陳述,病中的周氏蒼白的臉上浮出了慣有的對待林如海的嘲諷的笑容,對璟軒說道︰
「瞧瞧,這就是林如海,面上的仁義道德,滿肚子的利益算盤,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真是一點兒都沒變,不,變了,變得臉皮越發的厚了。」
林家來人听了臉色也是一變,把頭低得低低的,佯作听不懂這些話,璟軒安撫了情緒激動的娘親,轉過頭來對來人說道︰
「你回去告訴老爺,這些虛名我們母子是不在乎的,他也不必操心,我娘的身後事,我自由安排,總歸不麻煩他老人家便是。」
林家祖墳?周氏還真是對這個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她的後事周氏自己都安排好了,雖然她心里面是想要和太子長眠一處,上皇和桓諶對此也都是默許的,上皇暫且不說,桓諶雖然心里面不樂意,但也知道自己並沒有立場阻止,郁悶了幾日也最終默許了。
但是周氏並不願意打擾已經安眠多年的太子,最終決定選一處安靜的地界罷了,她曾听金家姐妹提起太湖小島的景致,對此倒是心馳神往,便與璟軒分說了一番,選了小島上一處安靜的地方罷了。
璟軒自然是全都
都听從母親的安排,對此權無異議,他只是心中悲痛,恨不得母親的身子有一日忽得好了才是,只可惜人力總歸是無力回天,就在林老夫人去世後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周氏也終于含笑撒手人寰。
璟軒拒絕林家的安排,賈敏心底其實松了口氣,林如海則復雜得多,人到中年,到底只有這麼一根獨苗,之前再不順眼,如今也多了分感情在。只不過到底是離心離德,這份感情中又夾雜著不滿,這世道只有老子苛求兒子的,沒有兒子怨恨老子的,就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中,林如海和璟軒的關系越發的古怪了。
璟軒為了母親的事好不容易才走出消沉,哪里還有什麼心思去想林如海的心情,這段時間陪在他身邊給他最多支持的人,大抵就是魏臻和王祁兩個了。
周氏的後事由他們跟著忙前忙後,璟軒沒心思打理生意的事,也是王祁一個人撐著,鏢局的事物則是由魏臻全權打理,不僅如此,他們還怕璟軒熬壞了身子,變著法子的讓他多用些飯食。
王祁畢竟還有侯夫人要侍奉,自然不能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璟軒的身上,魏臻待璟軒可謂是全心全意,本來他對璟軒就不單單是兄弟那麼簡單,自打上次二人險些道破了彼此的情誼,如今魏臻更是對自己的心思毫無遮掩。
在周氏病重到料理後事的這段時間,魏臻的所作所為中對于他對璟軒的心思那是毫無遮掩,就連病中的周氏都察覺到了,她對此倒是樂見其成。
「你是我的兒子,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不願意做的事就不去做,自己的心意最重要。當年你父親就是事事都听別人的,想要做個完美的太子,強壓著自己的心思,最終又怎樣呢?別人的願望總是無法滿足,到頭來生生委屈了自己。我的兒子,斷不能委屈了自己,你若是喜歡,就去喜歡,娘可不逼著你娶妻生子。」
周氏是難得開明的母親,這番話也正合了璟軒的心意,卻也讓他越發的不舍得母親了,前世今生,大抵不會再有這樣明白他、又支持他的親人了。
不過也還好有魏臻在,璟軒也終于熬過了最痛苦的時間,兩個人的感情也並沒有經歷過太多的波折,甚至都沒有哪一方先開口說出綿綿動人的情話——指望著魏臻會說情話,那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但彼此也都明了了對方的心思,倒有些水到渠成的味道。
不過縱然如此,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也沒有多大的變化,璟軒暫時可真沒那個心思,魏臻又是個格外克制的人,因而兩個人倒是多過了兄弟,卻還沒有達到情人的標準。
因為璟軒要為母親守孝三年,連戲班子的事都擱下了,靈官與班主一道撐著戲班子,倒把一切事處理的井井有條,梨春班因為金陵的事也是名聲大噪,一時間無人敢去老虎的嘴里拔牙,璟軒見靈官做的不錯,便逐漸讓靈官名正言順的做了戲班子的二掌櫃。
而這三年里,靈官對周惜那份越來越隱藏不住的情誼也為大家所知,靈官自卑于身份,但誰想到周惜卻根本不在乎。她原本因為家中遭逢巨變成了孤女,被吳熙和秦越救起收做了徒弟,與靈官又是早早相識,和靈官戲子的身份想比,周惜卻是更愛惜他的善良和自強,因而兩個人也算是彼此愛慕,在捅破了窗戶之後,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周惜是孤女,靈官更是自小就被賣到戲班子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他們成親,算是靈官入贅到了周家,靈官並不在乎這個,兩個人的感情越發的好了,靈官也漸漸從台柱子的身份轉到培養新的小戲子,蟄伏于做個掌櫃了。
而三年里,璟軒與林家的關系維持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這個平衡就是小小的林家姑娘,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