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來，還與你那姐姐鬧著麼？」娘又開始說些思緒混亂的話。
鄭珠寶沒見過我娘，不知道她記性不好，以為她只是認錯了人，解釋道︰「我是獨女，家中並無姐姐……」
娘道︰「也罷，你不願提，不提便是。」
鄭珠寶愣愣的沒有回話，娘突然走近了幾步，衣衫輕動，我看不清她在做什麼，只听到鄭珠寶輕咦了一聲，似乎非常意外。
「吻玉，上次的事，還在怪我麼？」
「啊？……」
吻玉？這名字好陌生，但又有點熟悉，也不知道娘又將鄭珠寶認錯成了誰，總之是一個我沒听過的名字。
「我以為實話再厲也比謊言要善，所以我選擇了實話。若時間倒流讓我再說一次，我仍舊會說那樣的話。吻玉，你不該欺騙自己所愛的人。」
鄭珠寶不安地貼著我的胳膊而站，她已經發現了我娘的不妥之處，亦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場她無從理解的對話。
「你執迷子況，只因他並不愛你。放過他，也放過你姐姐吧。」
鄭珠寶顫抖起來，怎麼了？是不是我娘嚇到她了？
「娘，你認錯人了，她不是你說的什麼吻玉，也沒有什麼叫子況的人。她是鄭珠寶，鄭家員外的獨女，更無你說的姐姐，剛才若是驚擾到您，我非常抱歉，我會克制自己不會再喧嘩了。」我感到煩躁不安，我承受了這麼多隨時都會讓自己崩潰發瘋的恐懼，娘不僅沒有半點關心，還在這里胡言亂語——
「鄭珠寶？我未曾听說鄭子況還有姐妹，鄭家員外只有獨子鄭子況。」娘高傲地反駁道。
鄭珠寶顫抖著輕聲道︰「燕夫人您說的鄭子況……是家父……」
娘靜了靜，似乎在調整著自己混亂的思緒︰「鄭子況何時有你這麼大的女兒，我前幾天才見過他，他結了兩次親都沒結成，都是因為你在其中使壞——這難道是你的另一個惡作劇麼？」
「娘，我真的很累，你回去休息吧。」我冷冷道。
娘陷入了迷亂，連燈都沒拿就走了，她一直活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沒有我的世界。
娘走後，我們陷入了很長的沉默，鄭珠寶也許覺得尷尬，而我只是覺得心涼悲傷。
「睡了麼？」鄭珠寶輕輕倚在我床邊，听她聲音，似乎非常惆悵。
我搖了搖頭，臉踫到淚濕的枕巾，澀澀的發痛。
「我從不知道，你娘與我爹也曾有過交集。」
我不掩飾自己的哭腔，因為我已無力再撐︰「我也沒听她提過——我娘她記性不太好，剛才嚇到你了吧？」
鄭珠寶輕笑了笑，道︰「她這麼美，就像一個掉錯凡塵的仙子，就算是記性不好，也像是凡塵未來得及適應，誰會忍心輕怪她呢——況且——」
我听得出她語調里的疑慮，娘只不過是記性不好，卻不會說些瞎編亂造的話，可能曾經她與鄭珠寶的父親真的有過交集，那時也發生過一些事情，還有過名叫吻玉的這麼一個姑娘。
「我父親的確曾字子況，但是很多年前就不用了，只有熟悉二十年以上的人，才會叫他子況。」
鄭子況，原來真的是鄭老爺的舊名，看來娘以前的確與他認識，但這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听她提起過。
「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我爹要將我的閨樓命名為吻玉閣，我以為他是為了向大娘妥協才隨意取的名字，原來這——原來這也是一個人的名字……」鄭珠寶心事重重。
對，我說吻玉怎麼這麼耳熟，原來是鄭小姐閨樓的名字︰吻玉閣。我第一次听的時候，還在說這些大戶人家真愛舞文弄墨，原來吻玉是一個人的名字。
為什麼要把自己女兒的閨樓命名為別人的名字呢？如果剛才娘說的是真的，那應該是這叫吻玉的姑娘有意，鄭家老爺卻無心，他為什麼要啟用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的名字？而且鄭珠寶說的大娘又是誰？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其實鄭家並沒有你想像得那樣風光，也會有見不得人的爭斗事。我娘並非鄭府原配，她嫁入府時，府中還有一位元配夫人，我叫她大娘。她恨我娘，也恨我，更恨疼愛我們的爹。我還未出生，爹就為我蓋好的閨樓，滿月時揭了閨樓布，閨樓名中含有我娘的名字，大娘氣得發瘋，當著所有賓客的面打了我娘，還差點砸了這塊我爹精心巧做的匾額。我娘不想因為此事得罪大娘，哀求我爹換了樓名，爹才答應改，但是新的樓名不僅沒有消下大娘的氣，她反而變本加厲地與爹爭執，向來好脾氣的爹卻在此事上再無妥協，樓名一直叫吻玉閣，而我的名字里也沒有帶玉字。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娘似乎知道一些事情，但我卻不敢問。」
我從沒想過，這麼高雅嚴厲苛刻的鄭夫人居然也受過委屈，而且她居然是妾室出身？！而鄭珠寶也並不是我想像得那樣少時被萬千寵愛。
鄭珠寶遲疑了一下，輕攏了攏披衣，道︰「我娘她本不是這樣的性子，都是為了保護我，才將自己變得這樣令人望而生畏，以前我們總是想得到這樣的日子，沒有大娘的找碴和欺負的日子，總覺得那會自由輕松，但現在我卻想回去與娘相依為命的時光，那時她還會抱著我哄我入睡，會即使害怕也將我緊緊地護在身後，她會哭，也會笑，會輕聲地叫我愛兒……」
我听到了淚水滴落的聲音，還有鄭珠寶心里無盡的悲涼，這聲音靜靜的，像個黑洞將疲憊的我慢慢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