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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素昧平生忘前塵(一)

昔蕪從夢中醒來,覺得胸口嵌的那塊石頭很不舒服,沉甸甸的。捂著胸口坐騎身來,她才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眼角滑落的水澤,她……哭了?

指尖水澤未干,昔蕪怔怔盯著看了許久。

她……竟然哭了?

難道是因為方才做過的那個夢?可是,她夢到了什麼?她……不記得了。

昔蕪扶住有些微痛的額角,準備下床去,卻驚訝的發現離淵正坐在她的床邊,正背對著她。也對,昔蕪憋了眼手腕處系著的紅線,有這玩意栓著,她躺在這里,他也到不了哪里去。

昔蕪不禁嘆了口氣,想著到底該如何解開這條礙事的紅線,難不成還真要同這個臭道士去一趟陰間?

「醒了?」離淵背對著她,在昔蕪听來有些不咸不淡地問道。

昔蕪撇著嘴極不情願的嗯了一聲,離淵起身,冷冷的說了句︰「我去倒茶。」

「哎!」昔蕪看了看二人手中系著的紅線,剛想開口阻止,離淵那邊已經被這邊扯了一下。昔蕪抬起手臂,瞅了手手腕處那一絲紅色,又瞅了瞅離淵孤寂攜用的背影,昔蕪道︰「道長,我餓了。」

還未等離淵回答,昔蕪又分外堅定地說道︰「可是我不要吃白菜豆腐。」

蜀山是修道人清淨的地方,平日里大多弟子都是闢五谷的,廚房里能有些青菜豆腐什麼的,也不過是為了照看那些剛入門不久且法術低位的弟子。更何況蜀山弟子不沾葷腥,昔蕪這丫頭擺明了是想開葷了。

最後,昔蕪醒來之後吃的第一頓飯,是一只山雞,還有兩條烤魚。

作料什麼的,都是昔蕪問廚房去借了。至于這些行走的食物嘛,自然都是離淵負責捉來的。

他們在後山生了一對篝火。

昔蕪啃著半只雞腿,瞅著離淵拿著小狼毫往魚身上涂香料,她不禁嗤嗤兩聲。離淵抬頭望她,她抹著油膩膩的嘴巴笑盈盈地看他道︰「沒想到道士你手藝這麼好!」

離淵垂眼,不敢去看她的臉。

他心中確信昔蕪便是花璟,若她不是花璟便也不會生出那樣的夢魘來。細細想來,聲音並未改變,只是這容貌……並不相似。

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叫昔蕪,自小在瑯邪山上長大,是一只有三千多年道行的榴花精。可她身上雖有妖氣,卻應該是在瑯邪山上于其他妖物相處時沾染的。可是她的仙氣呢?為何,與她相處的這些日子,卻只能察覺到她法力至純,卻感應不到絲毫的仙氣?

可,若她是花璟,她的樣貌,她的仙氣,她的記憶……又怎麼會……

「喂!道士,我說咱兩這樣栓著,委實也不是個辦法,與其同你到陰間走一遭,倒不如我帶你回一趟瑯邪山?」昔蕪解決掉那只雞腿,又盯著離淵手中的烤魚,甩了甩手臂問道。

見離淵手中的動作頓了頓,昔蕪解釋道︰「你知道瑯邪山,那麼七夜聖君的名字你肯定听說過吧。雖然他這只大魔頭,性格和取向方面有些缺陷,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法術的強大!」

「……」

見離淵垂眸不語,昔蕪湊近了一點,眨巴著雙眼問道︰「怎樣?」

離淵輕笑,在昔蕪听來,那一瞬頗有些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味道。離淵淡淡說道︰「也好。」

其實昔蕪原本的小算盤,是這樣打的。她想著瑯邪山上且不說七夜,還有這那麼多待字閨中,啊呸!還有這那麼多看起來窮凶極惡的妖怪,等解開了手中紅線和禁制,定能如放虎歸山一般好好地教育教育這個臭道士。以報她這幾日和他牽連在一起,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一線之仇。

不過這些在回到瑯邪山後,因著七夜聖君的一句︰「花花,幾日不見你怎麼又長膘了。」而煙消雲散。

當然,前提是她看在離淵給她燒雞烤魚,而且味道還不錯的份上!

話說那一日,當離淵把昔蕪送回瑯邪山,整個瑯邪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所有的妖怪,幾乎全部跑來圍觀了。里三層外三層這麼一站,弄得昔蕪覺得自己跟個耍猴小販似的。

咋一見這陣勢,昔蕪眉毛跳了跳,額角青筋突起。值得僵硬地干笑兩聲,擺手沖離淵介紹道︰「民風淳樸,夾道歡迎……」

離淵︰「……」

昔蕪拽著離淵好不容易從三姑六婆七十二大齡剩女中擠出來時,正好撞見了七夜那一雙黑底描金絲,還繡著一朵牡丹的花靴子。膽敢在瑯邪山境穿著如此風騷,上下八千年也唯有七夜聖君一人。哦,不,一魔神。

是以昔蕪猛然甩開了拽著的離淵,突然捧住胸口,作無限悲戚狀。淒淒慘慘戚戚地念叨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昔蕪嬌柔地抬起頭,露出了好不容易蓄滿了淚的一雙眼楮。抽泣了一聲,揣著七夜聖君的衣角,無比幽怨地繼續念叨著︰「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于是順手在七夜好不絕色的臉上掐了一把油。

七夜依舊笑得一臉春花蕩漾,七夜柔聲道︰「花花,那禁室里頭的幾頭凶獸進來可是餓的慌啊……」

而那慌字後面尚且帶著*綿長的尾音,波浪線一般地撩撥了周遭大大小小的妖怪。

昔蕪不禁抖了兩抖,正色道︰「聖君,這幾日昔蕪對您甚是掛念!此心可昭日月,天可憐見!」

七夜挑眉,望了一眼離淵道︰「就她這德行?你怎麼也不把她收了,放在煉妖壺里泡一泡?」

離淵頷首,淡淡道︰「略重口。」

七夜恍然大悟,反而露出一種他鄉遇故知的神情出來。他微微點頭︰「說的也是。」

這一回昔蕪可是完全被忽略了。

昔蕪滿臉抑郁,搬著小板凳支手托腮,坐在七夜聖君院子里的那顆榴樹下。明砂從浴池里冒出腦袋,盯著一旁結界里端坐在七夜對面的離淵,一面流口水一面對昔蕪道︰「昔姐姐,貌若潘安,玉樹臨風,說的是不是就是這種?」

明砂自以為是的點了點頭,魚尾巴在荷花池里一邊擺一邊說道︰「其實這個道長雖然長的沒有七夜聖君好看,倒是挺有氣質的。昔蕪姐姐上次說的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哦,是風姿卓越,雋秀風雅!」

昔蕪撇著嘴投給她一眼,扯著嘴角說道︰「道貌岸然,衣冠禽獸!」

明砂一臉正經地提醒道︰「昔姐姐,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禽獸便是禽獸他媽生的。你說這話若是讓白虎精他們幾個听見,可是會有意見的。」

「意見?」昔蕪哼了一聲,甩掉手中半截狗尾巴草,叉腰道︰「我還有意見呢!我大老遠跑回來,七夜那個老頭子不對我噓寒問暖也就罷了,竟然還弄了個結界把我關在外頭,鬼知道他們兩個在結界里面討論什麼齷齪事!」

明砂閉嘴,皺著眉頭極為委屈地生生目睹了七夜聖君,從結界里頭扔出來的一記眼刀。

昔蕪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只見七夜千嬌百媚地給了她一個白眼,轉眼有一派端華地望著離淵去了。

昔蕪握拳,心下將七夜詛咒了上下八百遍。

這邊昔蕪憤憤吃著小兔子端來桂花糕,七夜在結界里頭望著離淵看向昔蕪的神情,不禁笑出聲來。

他飲了一口茶方才說道︰「花花的卻是我撿的。」

「喏!」他眼神一指,示意道︰「就在這株榴樹下。」

七夜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倚在他那紫檀木質地的貴妃榻上,望向天邊的晚霞,目光略顯深遠。醞釀了片刻,他才微微開口,他道︰「大約是一千多年以前吧。」

「我撿到她的時候,你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麼?」

他笑了笑,望向昔蕪,又將目光投向一旁沉默無語的離淵。

七夜問道︰「你法術不錯,應當能看出她現下的樣貌,不過是一張描摹細致的人皮吧?」

離淵闔目,心下明了,並不作答。

七夜看著結界外昔蕪與明砂嬉鬧的身影,淡淡說道︰「那個時候,約模也是黃昏。你知道嗎?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快要死了。」

七夜的語氣無所謂下,透著淡淡的憐惜。而死這個字,在離淵听來就像是一把刀子,在他的心口上,又劃拉了那麼一下。

七夜道︰「滿目瘡痍,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著的地方了。沒了內丹,自然也沒有了多少修為,甚至……連心都沒有了。」

離淵將臉側到一邊,是以七夜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七夜笑了笑,又道︰「你知道為為什麼給她取名叫做昔蕪麼?」

「……」

「因為,昔時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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