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井山有一處皇家行宮,裝飾巧妙建于深山,外表看起來光鮮華麗,實則暗黑隱秘,里下不知埋了多少尸骨。
陸見舟從沒想到,世上竟然會建出這樣的人間地獄,而功能只是用來「處理」掉某些人。
沒有人願意得病,但是這世道,有病無人醫已經夠淒涼了,還要成為一種錯。
每日午時,陸見舟照例到緊鎖的門口取得一些送來的藥材,再在簡陋的閣樓為汾浽配好。
這是個潮濕又陰森的建築,陸見舟從小生地富貴,沒吃過這樣的苦,晚上的時候看著斷壁上的月亮冷到沒有被子裹,頓覺得很淒涼,眼楮也有些濕潤。
而躺在炕上的汾浽,也是大多時刻昏睡不醒的。
陸見舟只能收拾些稻草給她蓋上,怕她又著涼,將外衣也月兌了遮風。
第三日,她已經身形瘦嶠,風一吹就能倒了。
「有人嗎?」陸見舟子時便在冰冷的院落里貼著門等待,一有聲響便起身呼喊道,「可是每日送藥的官差?我們這里餓的不行了,可不可以送點吃的來?或者一些棉被也可以,公主身體抱恙,可不能再冷著了。」
那門外腳步也只是頓了一下,只遞進來一個藥包,還有一個啃了一半的饅頭︰「將軍息怒,小人只是個跑腿辦事的,每天只能來一趟,家中還有七旬老母要照顧,實在不敢多做逗留,皇上留你們在這里,也是自生自滅的意思了,這饅頭是我早上沒吃完的,將軍要是不嫌棄就用作最後一餐了吧這個地方,進來了就沒人出去過的將軍保重,小人下次來,可能就是收尸了」
「你們」陸見舟最後的叱責也只能無力地淹沒在匆匆的腳步聲中,她只得將藥包拿起,轉身進了房內。
汾浽已經醒了。
「我都听到了」汾浽嘴唇蒼白,但目光卻像看透了一切,「虎落平陽被犬欺那些人以前有求于我的時候,都爭著給我舌忝鞋現在卻」
「世態炎涼怪不得他們見風使舵的。我可能無能為力了,這個饅頭給你,吃了藥,我們一起上路吧」陸見舟知道多說無益,將饅頭放到她手上,轉身要上樓熬藥,
卻被汾浽叫住了︰「你為什麼要救我,我現在已經不是公主了,你巴結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的,你自己吃了反而能活命吧,藥也不必熬了。到時候他們來收尸,我會立下手諭跟皇阿瑪求情賜你不死。」
陸見舟頷首︰「傻丫頭,我要是貪生怕死之輩,又怎麼可能留下來呢?」
汾浽听得這話,已是淚眼朦朧︰「可是我怕死陸見翼我好想我額娘,好想我阿瑪,好想我哥哥我真的不想就這樣,死在這冰冷的破房子里」
雖是孩童最淳樸的語言,陸見舟卻被觸動了,然第一個跳入腦海里的,竟然是年詩。
她發現我不見了,會到處找我麼?依皇宮的規矩,這件事肯定會保密的,年詩,她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到這里吧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自己死了的話,哥哥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來了。
家里也再用不得隱瞞,年詩那麼聰明,肯定也會替自己保護好家人,不會被皇上暗算。
而且自己是為了汾浽公主而死的
皇上向來恩寵嫡女,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對將軍府也會留一點情面吧
陸見舟這樣想著,也沒了遺憾,甚至有些輕松起來,安慰汾浽道︰「就算是死了,這世上能有人一直想著你,已經很美妙了。」
只是自己想著的那人,永遠不會想自己了。
這樣一想,還是覺得有些遺憾呢?
連著陰天加上斷水斷糧,相依為命的兩人都有些支撐不下了。
汾浽的病情加重,陸見舟也染上了風寒岌岌可危。
而且這里風水不好,總會勾起一些不好的回憶。
只要一閉上眼楮,就會做那個自由伴隨著的夢。
然後冷醒,只能看見一成不變的圍牆和柵欄,四周靜地沒有一點聲音。
亦夢亦幻之間,陸見舟听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門外有人緊張地呼喚著那個她幾乎要忘記的名字。
「陸見舟!」
「陸見舟!你是不是在里面?」
「陸見舟!我是詩啊!你快出來開門。」
「陸見舟!我找了你好久!」
「陸見舟!你不要再躲我了!」
那聲音里竟然帶著哭腔,惹的陸見舟一陣心酸,于是她也跑到門前,隔著厚重的紅漆木門,重重地叫喚道︰「年詩,我在這里,我在這里啊!」
握成拳的手奮力地拍打著,明明隔得那麼近,卻是那麼無法逾越的距離。
「是你嗎?你真的在這里?」
「嗯!是我啊,年詩!你怎麼找到這里來了?」
「我你不記得這里了嗎?」
孤獨,寂寥,蕭索
這個陰森而詭秘的地方,明明是陌生的,可是為什麼這樣熟悉呢?
巫師做法詛咒遺棄怨憤丟失
陸見舟的腦海里突然閃現一個片段,驚地她汗毛倒豎,渾身哆嗦起來。
「見舟?你怎麼了」年詩听見里面無人答話,有些緊張地又敲了敲門。
「詩,你快回去,這里很危險」陸見舟的表情在破曉的微光里里更為詭異,但是她盯著那紅漆木門,有些顫抖地說道,「這里不是什麼好地方,我有直覺知道你快走不要管我」
「我不會再走了,我不會離開你了!」年詩把拴在馬上的食物拿下來一股腦從只容方寸的小門里塞了進去,「你這些日子餓壞了吧,這是我親手做的,可能有些涼了,明天帶熱乎的給你,是你喜歡的韭菜餡。」
陸見舟看見塞進來的是一碗餃子,頓時有些淚目︰「你個傻瓜我也喜歡吃香蔥的。」
「那你還夸栗姬做的好吃!」年詩也忘了哭,竟然責備起她來,「就這樣喜歡跟我作對嗎?」
陸見舟見她這個時候還要吵架,有些感慨,背靠著門坐下,輕輕地道︰「年詩,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年詩听不清楚,只得用耳朵貼著門。
「你為什麼要叫我陸見舟?」
陸見舟記得自己明明提醒過年詩,自己是陸見翼的。可是她每次叫自己,都是陸見舟這個名字。
年詩的目光里有陸見舟看不見的柔軟,她在日出的當口,略微露出魚肚白的天色里,她臉上的光彩比日出還溫柔︰「因為我知道,你是陸見舟啊」
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剛學會走路,就鑽進我的牆角的那個親愛的淘氣小孩。
會對沒有人搭理的我笑,給我講故事,追著說喜歡我。
然後在十歲那年,親口說出願意為了我去死的陸見舟啊。
「我多怕你又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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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年詩的打理,汾浽公主的病情也終于好轉了起來。
許是久病初愈,她身上之前那種囂張的氣焰也熄滅了幾分。
看到隔著門也總能聊的不亦樂乎如膠似漆的兩人,也會嘟囔一句︰「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陸見舟見她臉龐光潔如初,連疤痕都不曾留下,喜出望外︰「看樣子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宮了。」
汾浽听到這話,表情卻並未有多欣喜,而是看著那門道︰「回去了又能怎麼樣呢,又沒有哪一個人真的在等我。」
「話怎麼能這麼說呢……你生在皇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陸見舟又是一副老夫子的腔調。
汾浽怕她嘮叨,打斷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汾浽的表情露出一抹不可思議的變化,陸見舟以為自己看錯了。
可是她已經徒步走到了門口,那樣子比之前裝出來的小大人樣子,似乎是多了幾分真的成熟了︰「詩姐姐麻煩你去宮中傳一下話,就說汾浽的病好了,要歸宮。」
陸見舟看著汾浽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那是同樣也是總角稚齡。也是同樣的情況。周圍也是同樣的景象。
但是那背影,卻比汾浽還要寂寞許多。
「好可憐啊,雖然說是自願的,可是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啊」
「是啊,所以說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嘛,誰讓人家是郡主,就高貴一些呢?」
「欸你看著小孩的眼楮,都沒有一點生機的,是有多絕望啊」
「看著好可怕的,我們快點完事吧」
「听說這小孩一歲會說話,三歲稱天才,恐怕也是怪胎吧,反正也不是我下的手,以後別找我」
「真的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嗎?」
「難道你陪著?我可是怕了。反正她已經是等死的狀態了,這里的話可以干淨些沒人知道。」
腦海里想起一片嘈雜的喧嘩,大概是由于患病,才會總產生這些奇怪的臆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