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梓曦這才浮上幾分喜色，躬身道︰「臣謝陛下隆恩。」
胤帝笑著擺擺手，見他走遠了，才收起笑容緩緩坐下來。怔怔片刻，忽然輕輕嘆了一聲。
李德全手里捧著一盞熱茶走過來，見皇帝面有憂色，便將茶盞擱在案上，垂手站在一旁听候差遣。
蕭錦彥只身靠在金案後的龍椅中，臉上有微微的茫然之色。大殿兩面的窗上懸了竹青線絡的貫花簾，簾下結著精致的七彩排穗，極喜氣熱鬧的顏色。陽光絲絲縷縷的從簾外透射進來，落在光潔的金磚地上，就是一朵一朵金色的花。
可這花照進他的眼底，卻是刺刺的痛、焦灼與不安，甚至是一種茫茫然的痛楚。
「陛下，是不是要擺駕去錦華宮那里？」
蕭錦彥抬起頭，看著天邊漸漸黯淡下去的日光。想了想，強撐起精神來，起身點頭道︰「去錦華宮。」
御輦壓在平坦的甬道上，車輪緩緩向前。胤帝坐在輦中，眼角帶過眼前的紅牆金瓦，心里卻是鈍鈍的。仿佛五髒六腑都已被人掏走，身體內空蕩蕩的，就連心底那一絲的疼痛也變得遲鈍起來。
他不知道，以後要如何面對她的仇恨與鄙夷。那一堆帶血的玉屑被送回來時，他幾乎險些就要驚的全身止不住的一抖。
他終究是低估了她心中的仇恨，或者說，他仍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青稚的小公主。驕傲任性，而又善良可愛。那樣的她，是不會真的去恨任何一個人的。
可是昨夜召見樓清風時，他才漸漸知道她過去所經歷的一些痛苦。他想象不出來，昔日那個嬌貴的金枝玉葉，是如何在辛者庫那樣的地方生活了大半年的。她身上的傷，太醫說是被人踢傷所致，他不知道，什麼樣的人能狠得下那樣的心，當時她又該有多痛呢？
似乎一別經年，而今的她，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少不更事的小女孩。
或者，正是因為經歷了這樣多的痛楚，她對他的恨才愈發的不能消解？
三月初春的天，似乎轉眼就會變。胤帝下輦時，只見天邊的暮色中已悄然染上了幾分灰暗。
遠瀛殿中，陳雲中正站在門口，見殿外有人送來一本燙金的名冊，便伸手接過，道︰「可是後日宮宴的名單麼？交給我，太子殿下現在正在休息。」
來人見他一身紫褐色莽服，知是東宮身邊的親信重臣，便滿臉堆笑，拱手道︰「煩請大人轉交東宮殿下，奴才這便告退了。」
陳雲中淡淡的嗯了一聲，見來人走遠，才推門閃身進來。
殿中，楚元祤正在翻著早上呈上來的折子，看到一頁時不由蹙眉，頭顱里更是隱隱脹痛。
「雲中，可是胤帝派人送宮宴的名冊來了？」
陳雲中點頭應道︰「正是，殿下請過目。」
楚元祤伸手接過，略翻了翻，兩眉又是一鎖。「這出席宴會的後妃名冊中，並未有她的名字。」
「是，據細作來報，凌雲宮宸妃身體不適，這幾日太醫院都有太醫前去給她請脈。」
楚元祤想了想，問道︰「雲中，可有辦法打听到她究竟得了什麼病麼？」
陳雲中低頭思付一陣，點頭應道︰「屬下這就去安排，只要偷出太醫院存檔的脈案，應該就可以推斷得出來。」
楚元祤草草看了一下其他人的名字，在經過錦王月妃這一行字時停留了一下，道︰「歆月也會來？」
陳雲中不明所以，如實道︰「胤帝為殿下舉辦的乃是國宴，自然但凡皇親國戚等都會在名冊之中。歆月姑娘如今已嫁入王府，作為側妃，理應與錦王一同出席。」
「嗯，罷了，既然如此，孤也唯有盡管一試了。」也不知楚元祤心中想著什麼，放下名冊之後，他垂眸思索了良久。
「妹妹，你這樣冷淡皇上，可不行的。」凌雲宮中，簾幕重垂。樓清風站在床前，對著嫣柔翻身而睡的背影，溫言勸道。
良久，嫣柔才回了一句︰「姐姐，有些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世人眼中，只看得到他對她的千般溫存萬般寵愛，又有誰能知道，這背後的真相嶙峋，血海深仇？
「那是怎樣？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心中有事，可是你既不肯對我說，我又怎麼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樓清風發了急，語氣不由的微微上揚了幾格。
嫣柔嘆了一口氣，翻身坐起來，看了看她，最後還是道︰「姐姐，若是我告訴你，便是害了你。」
她不會忘記，而今的他已是齊胤帝蕭錦彥。秦宮中的那個慕容青宸，早已不復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在這個齊國的天下，無人敢提起那樣的往事。自然，樓清風也沒有知道的必要。
「好吧，你既不願意說，姐姐也不勉強你。只是——」。樓清風側目瞧了一眼才剛送來的衣服與幾盒子首飾，眉間一顰，又道︰「後天晚上的宮宴，可是為陸國東宮殿下所設的國宴，听說闔宮嬪妃都需列席，你真不去麼？」
嫣柔搖搖頭，垂眸道︰「不去，有什麼好去的？」說罷，她復又在床上躺了下來。
「唉。」樓清風似在輕輕嘆氣，但到底，她沒有再繼續勸說下去。紗帳放下時，嫣柔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心中不無煩躁的轉了個身，沉沉睡去。
到了晚間太醫又來請脈時，樓清風方上前將她喚醒。嫣柔四下一看，見天邊已暮色低垂，再看眼前的樓清風因為這兩日要守著自己照顧，所以形容間都消瘦了不少。她心中感到，便道︰「姐姐，其實以後你不必事事都親自動手的，有雙成她們在呢。」
樓清風接過雙成遞過來的茶盞，溫然一笑︰「左右無事，我依然想和從前一樣，咱們姐妹倆相依為命，難道妹妹不喜歡麼？」
「當然不是，只是……」。嫣柔連忙搖頭，心中其實已經隱隱覺得樓清風這幾日有些不對勁。可是終究是哪里不對？她卻一下子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