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喊著,「蘭姐姐,蘭姐姐。」身子一震,瞬間,蘭蘭的哭聲鑽進了耳里。
我微微挪動了一下無力的手臂,念奴急撲上來,喊道︰「小姐,小姐。」
我緩緩睜開眼皮,強烈的光線刺痛了眼球,我不由得又合上眼楮。蕭煦听到念奴的喊聲,跨步上來道︰「怎麼啦?」
念奴急切道︰「我剛剛看見小姐的手動了,她動了呀。」
蕭煦喜極而泣,拉過我的手,用力揉搓著道︰「是麼?她醒了麼?」說著,向著屋外喊道︰「李銘輔,李銘輔,快過來看看,婉兒是不是醒了?」
李銘輔在屋外急忙應道︰「是是是,奴才來了。」說著,連滾帶爬進了寢房。
李銘輔搭脈查看一回,喜泣道︰「回王爺,王妃真的醒過來了。」說著,轉眸向著念奴她們道︰「王妃身子太過虛弱了,煩請姑娘去細細熬些小米粥來讓王妃吃下罷。」
念奴和碧春歡喜地抹著淚兒道︰「是是是,奴婢這就去。」
我緩過一口氣,再次微微睜開雙眸,蘭蘭的哭聲漸漸小了些。紫月抱著他正在榻前哄著,我轉眸,微微喊著,「蘭蘭,蘭蘭。」
紫月抱著他俯子道︰「姐姐,蘭蘭在這兒呢,你快些好起來,蘭蘭一直哭著找你了。」
我微微點頭,道︰「我剛剛夢到蘭姐姐了,她說蘭蘭在哭,讓我快些回來照看他。」
紫月含淚微笑,「是呀,蘭蘭已經沒了親娘,再不能沒有你了。你這樣昏迷不醒,可叫我們大家怎麼活呢。」
我微微揚起唇角,道︰「妹妹別擔心,我沒事了。」
適時,蕭煦自一旁蹲子。深深望著我道︰「你可醒了,你是要將我們活活嚇死才罷休麼?」
我抬眸望去,只見他雙眸猩紅,一臉憔悴。下頜邊密匝匝的胡須像破土而出的小草,貼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黑沉沉的。
他俯子,輕輕地自我額上印下一吻,喃喃道︰「謝謝你能醒過來。」
我心間一痛,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紫月抱著蘭蘭,用眼神示意屋內其他人齊齊下去了。
蕭煦抱起我的身子,擁進懷里,泣道︰「你生氣,要打要罵,要殺要剮。我都願意挨著,只是你這樣拋下大家,幾天幾夜不理人,我再受不起了。你記著,沒有我的允許。你再不可這樣嚇人了。」
我貪婪地呼吸著他胸懷里熟悉的溫暖,嗚嗚哭著道︰「你只管娶了別人,為何還來管我的死活?」
他俯下溫熱的唇,嘶啞著說道,「我再不娶了,我只要你就夠了,你也答應我。再不能如此待我,不然我也活不成了。」
我伸手緊緊抱住他的身子,將自己蜷在了他的懷里……。
接下來的十幾日,李銘輔便住在了王府里,悉心為我調理著身子。婉園的丫鬟侍婢除了念奴和碧春是我帶進來的,其余也就綠荷和三四個小丫頭。蕭煦怕我人手不夠使喚。又特特挑了四個稍大的丫鬟送到了婉園來。一時,園子里倒比先前更熱鬧了許多。然而,傷過了,痛過了,死過了一回。心倒是更輕淡了。
蕭煦對孟雅宜終究也不敢太過冷淡,算下來,十天里,也有兩三天是宿在雅園的,而寧馨堂那邊也總能有一兩天,剩下的日子除了獨宿雨軒閣,便是在我的婉園里。
日子便就這樣如水而過,精心調理之後,我的身子又日漸豐盈起來,只是眉梢眼角卻不經意地添了幾分黯然神傷。紫月常常凝視著我,戲言道︰「姐姐大病一場後,秋水含楮,我見猶憐,風采神韻倒有如西子,更甚先前動人神魄呢。」
我淡淡一抿,只道︰「西子何其薄命,再美的容顏又能怎樣呢?」
忽一日午後,哥哥醉酒而來。進了屋,便將自己癱進了紫檀黑漆圈椅里。我驚慌地道︰「哥哥一向謹慎,今日為何這般嗜酒起來呢?」
哥哥一片哀傷,淒然道︰「我要娶親了,御史董大人的女兒。」
我了然,淡淡道︰「娘親對我說過了,可哥哥不是一直不同意呢麼?」
哥哥有些悲憤地道︰「我怎會同意,你知我與月兒……。」說到此處,聲音粗啞,已是難續。
我沉沉道︰「月妹妹終究已是王爺的人,哥哥也該放下了,娘親說,那董小姐生得極標致可人,況且御史大人在朝中也是位高權重的,如斯條件,哥哥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哥哥抬起憂傷眼眸,淒清道︰「標致可人?位高權重?我豈會在意這些。只是那董大人見我一直不點頭,便去求了皇上下旨賜婚。朝中重臣多半與王丞相往來親厚,而董大人卻是少數幾個站在皇上這邊的人,皇上極倚重他,因此,這親我不得不娶了。」
我驚異,抬眸道︰「皇上同意下旨賜婚了?」
哥哥哀道︰「皇上怎能不給御史大人這個情面呢?聖旨昨日已下,婚期便在年前二十六日。只是,我怎麼能忍心告訴月兒呢?」說著,低下眉眼,已是泫然欲泣。
我心間哀痛,世事無奈,有緣無分的相愛注定只能成一世遺憾。我喚過念奴,讓她為哥哥煮來醒酒茶。
歇息半晌,哥哥終是踉蹌地站起身子,喑啞著道︰「我去看看她。」
之後的幾天,紫月整日里坐著只是怔怔地繡著手中的鴛鴦枕套。秋雪來哭道︰「小姐不肯吃不肯喝,瘋了樣的只是刺繡,奴婢看著害怕。」
我含淚安慰道︰「你別害怕,她這是在刺心呢,等把心徹底刺碎了,再揉搓幾回,慢慢地,等新的那顆心長全後,她就不再那麼痛了。」
秋雪盈盈望著我道︰「那要到什麼時候新的那顆心才能長全呢。」
我幽幽道一句,「等她再刺不動了,就長全了。」
幾天下來,紫月像是之前的我一樣,消瘦憔悴得沒了人樣。這一日早膳過後,我抱著蘭蘭到了月園。紫月撐著一副骨架仍舊坐著繡那面鴛鴦。秋雪上來抱過蘭蘭下去了,我一把奪去紫月手中的針線,痛道︰「妹妹這是要繡到什麼時候呢?他娶親,你繡鴛鴦,你這是要將自己活活痛死麼?」
她淒淒抬起蓄滿淚水的眸子,無助地道︰「那我還能做什麼呢?我不能哭,不能鬧,不能傷心難過,難道連繡個鴛鴦送給他也不能麼?」
我握住她的手,道︰「你這是繡鴛鴦麼?皇上下旨賜婚,哥哥不得不娶,但你知他一顆心只在你這里。你這樣自傷,他如何能安心,若你有個好歹,他定會崩潰的。」
紫月抬眸,淒然道︰「我也想好起來,還想能到時與你一起回府賀喜。我也說過不能誤他終生,要放開他的。只是,好難,心好痛。」說著,摟著我痛哭起來。
大悲大痛過後,紫月到底也慢慢地好了起來。眼見著,明日便是臘月二十六日。晨起,蕭煦著一身朝服進宮早朝去了。待回至王府,已近晌午。他大踏步朝婉園而來,後面跟了滿臉汗濕的小海子。蕭煦跨進屋來,正見我端坐著細細寫字。他上前道一句,「你倒益發會享受清閑了,明日你兄長大喜,你不想回家瞧瞧去麼?」
我擱下手中筆墨,微笑道︰「王爺知道了?妾身還想著等會子要和您說呢。」
蕭煦隨手捧起桌上茶盞,輕呷一口,淡然道︰「早朝時听皇上說的。」
我狐疑,「兄長娶親,皇上為何要在早朝上說呢?」
蕭煦轉眸看著我道︰「你兄長娶的可是堂堂御史大人的千金,又是皇上賜婚,當然不同凡響了。況且那御史大人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呢,皇上如此對待你們薄家,可真是皇恩浩蕩呢。」
我低眉,緩緩道︰「哥哥一向淡泊,這門親事也是那董小姐先看中的哥哥。妾身不在乎什麼皇恩浩蕩,只願兄嫂二人今後能舉案齊眉,相親相愛也就罷了。」
片刻的默然後,蕭煦沉沉道︰「你兄長對我有救命之恩,而那董大人一向與我不合,我不希望你們薄家卷入朝政紛爭。」
我心中一凜,遂即道︰「哥哥是御前的人,今後又是御史女婿,侍奉皇上,效忠朝廷,也當是他的本分。至于朝政紛爭,人在其中,身不由己也是有的。」
蕭煦眸光清冽,定定看住我道︰「你是說,你們薄家從此便要與我為敵麼?你到底還是偏心他多些罷。」
我神色暗了下來,淡淡道︰「王爺多心了,妾身一婦人,哪里敢妄言政事,不過就是將話道話罷了。」說著,抬眸問一句道︰「妾身下午回薄府,王爺明日會去麼?」
蕭煦看我一眼道︰「我明日一早過去,你兄長是御前的人,又是皇上賜婚,只怕朝中許多大臣都要前去道喜呢。我總不能不在場罷。」
我面目無波,淡然一句,「妾身替薄家先謝過王爺了。
蕭煦上前一步,淒然道︰「你與我何時變得這般生分了。」
我默然。隨後,他道一句還有公務要處理便抬腳出了婉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