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尖而細的嗓音很快響起在大殿上。
「鑒于身旁之人行凶,竟刺殺當朝重臣,本宮特頒此令昭告天下!本宮身旁之護衛龍亦軒,原系江湖殺手,本宮本念在其有悔過之意,將其留于身邊。怎料此人不甘寂寞,竟然再度淪入江湖,入身殺手門,欺瞞本宮四年有余。四年間接下任務無數,滿手血腥。江湖本與朝廷互不干涉,然,龍亦軒昨日于右丞相府里刺殺霍大將軍,被水家大公子水墨謙撞見後又殺水墨謙滅口。此種罪行,已不屬江湖恩仇,朝廷有權緝拿此人歸案。本宮識人不明……」
君挽華的目光一點一點地凍結,到後來已是一片冰凝。她用力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她想沖過去將那道偽造的懿旨撕得粉碎!胡說八道!簡直是胡說八道!她一定要去撕了那道懿旨,然後砸到沐非離的臉上!
可是,她怎麼也抽不出自己的手。她越是用力,那只握住她手的大手也越是用力。然後,漸漸有濕濡的感覺傳遞到她的手心。她低頭一看,卻見鮮血從他的掌心慢慢溢出,滴在光可鑒人的御階上。幸好有御案擋著,否則這群大臣們又要尖叫著救駕了!
「你放開!」她低叱。
沐非離卻只是用那深沉得仿佛夜空的眸子凝視著她,仿佛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可以吞沒她的怒火似的。「稍安勿躁。」
內侍還在繼續宣讀。「本宮在此詔告天下,即日起,龍亦軒是殺手門的殺手,是朝廷通緝的要犯,與本宮再無任何干系!本宮傳令天下,凡遇見此人,可先斬後奏。無論手段,無論動機,凡殺此人者,憑人頭可領賞銀五千兩!」
君挽華听完,腦子里轟隆一片悶響。「很好……很好……很好……」她一連道了好幾聲很好。
沐非離握緊了她的手,鮮血滲得更厲害了。那種濕濡的感覺逐漸遍布了君挽華的整只手,連指縫間也是粘膩膩的。「皇後,你這樣做是對的!」
「對的嗎?」她無意識地呢喃。
殿下立刻響起一片高呼聲。「皇後娘娘英明,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呵呵~~呵呵呵~~~」君挽華低低笑開。「英明?本宮倒覺得這里的所有人都比本宮英明千倍萬倍!」她垂下眼瞼,盯著沐非離的手。
也許是她的目光殺氣太重,沐非離只是一會兒便收了回去。然後她看也不看沐非離一眼,緩緩起身。她的目光一一掃過每一個大臣,秦蒼、水奕平,半月……
然後她說︰「既然要斷就斷得干干淨淨吧!龍亦軒跟隨本宮近八年,為本宮立下不少功勞。若非有他,本宮斷然活不到現在。但是,私情敵不過大義,龍亦軒既入江湖,賣身殺手門,那他便沒有資格再做本宮的護衛。更何況他刺殺朝廷重臣,已是朝廷的公敵,本宮身為離國皇後,必當以朝廷為重。今日便當著滿朝大臣的面,割袍斷義,自此與龍亦軒恩斷……情絕……」她話音剛落,右手已握上一柄匕首,寒光一閃,一截鳳袍袖已經飄然落在御階上。
然後,她轉身,對上沐非離幽深的目光。「皇上,臣妾昨夜未睡好,實在乏得很,先行回去了。」
沐非離輕輕頷首時,她已轉身,一步一步地走下旁邊的御階梯。他看見,她置于身側的雙手慢慢地用力地攥成了拳頭……
亦軒,今日與你恩斷情絕,希望能絕了你回來的念頭。這里……已經容不下你了……
君挽華漸漸地離遠了,可是她卻覺得身心俱是一片麻木。他居然什麼都知道,沐非離居然什麼都知道!龍亦軒的身份絕對不是一夜之間便能查出來的,很顯然他早就知情。是了是了,秦蒼和半月是知道此事的,既然他們倆知道,那麼沐非離知道便不足為奇了。她怎麼會以為沐非離一直不知情呢?她怎麼就沒有想到,秦蒼和半月知道的事情,他沐非離怎麼肯能不知道呢?Pxxf。
果然是這四年多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嗎?舒坦得忘記了該如何抵御暗中潛伏的危險!
朝堂御階之上,沐非離默然彎身,拾起地上那截鳳袍袖。割袍斷義?斷得掉嗎?他眸底一黯,將袖子揣進懷里。
下朝後,他直接來到甘霖殿。其實這四年來,每每下朝,他都是和君挽華一起回到甘霖殿的。他自己的寢宮幾乎已形同虛置。
君挽華一直把自己關在寢宮里,不許任何人打擾。
雖然她的任何人應該也包括了沐非離,但是沐非離顯然把自己排除在了任何人之外。他是帝王,帝王素來例外。他是她的丈夫,丈夫素來不在任何人範圍內。所以他進去了,再慘也不至于被轟出來。
他看見了君挽華,她側臥在窗前的錦榻上,外面春光明媚,正是大好時節。可是她卻一副萎靡的模樣,就那麼懶懶地躺在那里,似乎動也不想動一下。
「鳳袍可不是隨隨便便便能割裂的。」他將那截斷袖遞給她,張口卻是這麼一句。
君挽華沒有回身,也沒有回頭,沒有任何動作。
沐非離也維持著遞給她袖子的姿勢。「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為了他竟然可以當著滿朝大臣的面,毀掉鳳袍……」他並不是責備的語氣,只是諸般感慨嘆息。
袖這這沐。這時候君挽華有動靜了。她的動靜只是默默地伸手,默默地取回那截袖子,默默地塞進另一只完好的袖子里。
「挽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臣妾承受不起皇上的好……」
「如果龍亦軒真的被暗影所殺,你真的會永不原諒我嗎?」
「你真的讓暗影去殺他了嗎?」
「……當然。」那一刻,他隱隱有些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可是答案依舊如期而至。「如果亦軒真的死在了暗影手上,你我……便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好熟悉的詞兒啊!
「不記得了嗎?當年你還是阿離的時候,也曾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兒呢!」
……我們有個美好的開始,也當有個美好的結束,才不枉了這一場相知相許……
阿離的話猶在耳畔,可是他們倆卻已幾度重逢,幾度相許?她執意地求了個美好的開始,卻似乎求不來美好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