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潤的草木沾濕衣擺,幽林深谷中偶爾聞得脆生生的鶯啼,霧靄掩映間的殿台樓閣若隱若現,山風輕揚,日光細碎。身邊人似是心情好極,一路上與他細講著八荒山的四時十二景。
列隊巡行的教眾神色肅穆,不見戾氣。偶爾遇上他與沈星淵便俯拜行禮,目不敢抬,極盡恭謹。
一切本應是平和寧靜。程小白覺出莫名的詭異,一路走來細細觀察,才發現原來整個八荒山埋著一處生殺大陣,那些巡行教眾的路線步法都相合陣法生門,若是稍有一步行至踏錯便會觸發暗中的殺機,萬劫不復……不禁暗中感嘆熊孩子的地方果然是diao啊,卻驟然掠過一霎心驚,書里沒有這個設定!
不待他仔細思索清楚,眼前忽現一處陡峭的崖壁,破雲直上,不可見頂。程小白正想運起輕功,就見身邊人輕笑道,「崖壁上便是我平日居室,還請哥哥與我共稱一轎。」
就見兩位一路跟隨的清麗侍女退去,另有四位白衣女子抬著一頂軟轎輕靈飄來,那轎子寬大精致,四角垂著繁復的瓔珞珠簾。四位女子抬著卻絲毫不顯得沉重吃力,行至面前盈盈一拜,聲音柔美,「恭迎教主,恭迎公子。」
程小白又咆哮了︰
小生是不是拿錯劇本走錯攝影棚了?!!現在拍的是決戰紫禁城之巔吧!!這x裝的……太帶感了啊!!!
沈小淵!!哥沒看錯你!!
軟轎扶搖直上,山風揚起瓔珞珠簾,撞擊出清脆好听的聲響,轎子卻是穩得絲毫不顯顛簸。百尺的山壁,一息不歇的轉瞬即至。
八荒之巔,浮雲如海,莽莽青山,磅礡大河盡收眼底。
四位白衣侍女退下,朱紅的院門將山巔的壯闊景致隔絕。
此處是一方庭院,碧瓦青甍,九曲回廊,有幾分像他們在江南書院臨街住過的院子,卻大了十倍有余,更為精雅華奢。綠柳堆煙輕拂玉闌,白玉砌成的荷塘里碧葉浮動。
既可漫步庭中醉臥花間,也可登畫樓遠望萬里蒼莽。
每個細微之處皆可看出構建它的人何等傾注心血。
竟是硬生生將朔北青山雕琢成了春水江南。
身邊人語調輕柔,「我想哥哥當初想要去江南,定是心喜舒適安樂的,不知這里可還和哥哥的意?」
「……此處甚好。」
看見白衣公子點頭,俊美青年笑意更深。
你喜歡就好,因為我們要在這里留很久啊。
程小白有些抑郁,他還記掛著要和熊孩子來一場意義重大形式嚴肅的談話,講明白道理,說清楚離開。
雕花木門被推開,白衣公子緩步而入。琉璃青磚上隱約倒映出身後青年幽暗的眼眸。
「哥哥的劍就在里面。」
此間避光,微有些暗,兩側分立的八座銅鶴長明燈未點,只有牆壁上嵌著的無數夜明珠發出淡藍的幽光,似是排成一個繁復的圖樣。空氣中隱隱浮動著絲絲縷縷的甘甜燻香。透過重重輕紗簾幕,程小白看見牆壁上掛著一把劍。
一把熟悉的劍。烏黑無華的模樣與周遭華貴極不相稱。
與它相關的紛繁記憶一並涌上,讓程小白幾乎忘了身邊人的存在,一步步走上前去,拂開重重飄動的輕紗,緩慢卻堅定伸出手……
就在他指尖觸到劍柄的一剎那,明里暗里的無數機關頃刻動了!
兩道金色流光凌空飛掠,向白衣公子的手腳縛來,手中長劍愴然出鞘卻是晚了一瞬,牆壁上夜明珠排成的圖樣飛速旋轉,光華大盛!程小白只覺自己的內息在不受控制的飛速流逝……
原來這里是整個八荒山的陣眼!沈星淵想傾八荒之力困住他!
驀然回頭望去,那俊美青年站在滿室流光中,穿過重重簾幕,一步步走來,眼里眉間化開一片溫柔,「哥哥……」
為什麼?!
沈小淵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想做什麼?!程小白只覺腦中混沌一片,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個笑意溫柔卻眼神陌生的人,心中忽而掠過一個猜想,隨即很快冷靜下來。
白衣公子持劍向前走去,精致縴巧的金色鎖鏈縛著他的手足,卻長到分毫不影響行動。他注視著俊美青年的眼,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凌厲與失望︰「沈星淵!你想謀我的內力?!」
此時兩人已近在咫尺,那青年指間寒光閃過,手中握了一把匕首,匕刃薄如蟬翼,幾近透明,聲音喑啞卻輕柔,
「怎麼會呢,我只是想留下你……哥哥,你永遠陪著我好不好?」
程小白看見匕首就懵了。
這是要弄死了燒成灰留下來?!!
熊孩子你什麼時候精分了為什麼不及早治療?!還是那個賣的了萌撒的了嬌的沈小淵一直都是假的?!
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頃刻澎湃而出,白衣公子怒而拂袖,長劍直斬,星火之間金色鎖鏈應聲而斷,眼前人驟然摔在地上,嘴角溢出血絲,隨即被巨大威勢壓制的動彈不得。
長劍抵在眉心,寒光凜然,地上的青年緩緩抬起頭,逆著長劍看過來,劍尖距他不過毫厘,卻絲毫不見畏懼驚慌,黑白分明的眼楮清澈無辜,仔仔細細的盯著眼前人,似是要將這人此時的模樣刻在心里……
多麼生動的情緒,多麼好看的眼楮……
他的語氣像是犯了錯的委屈孩子,「哥哥拿劍對著我,是要殺我麼……」
白衣公子看著那雙清澈的眼,滿滿映出他的模樣,長劍終是垂落下去。
微微別過頭去,澀聲道︰「小淵……」
程小白很快發現不對,如果沈星淵要殺他,剛才就該是殺陣,現在用的也該是七星絕殺劍,而那人眼里的暗涌分明不是殺意,更像是……
就听青年笑了,「原來哥哥早就超越了武道巔峰,困龍鎖也于你無用。那哥哥可知道‘相思引’?我如今已經給自己種下了母蠱,今天恰好是第七日啊,南疆的蠱毒,要麼得償所願要麼反噬自身,今天哥哥不種下子蠱,我就會噬心而死啊……死在哥哥面前……」
明明說的是駭人至極的話,青年的語調卻透著歡欣,「能在死在哥哥看的見的地方,也算全了多年的兄弟情分。一點遺憾也沒有……臨死之前,哥哥可願意抱我一下?」
青年緩緩伸出手去,另一只手指間的薄刃沒有松開,眼中卻滿是依戀祈求,他就像是一個伸手討要禮物的孩子。
一如十六年前,他在血光火海中抬起頭,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向他伸出手去。
而在十六年後,他們卻劍刃相向。
只听一聲清脆長劍落地,隨即脈門被狠狠扣起,「胡鬧!」
那人一貫的淡然消失不見,眼眸里混雜著震驚、不解、憤怒……似是還有痛楚︰「你到底在胡鬧什麼!」
青年湊在白衣公子頸間,語氣輕柔如故︰「哥哥很驚訝?我早就想這樣做了,想了八年,你知道這八年我是怎麼過來的麼?……你當初待我有千般好,送我念書、教我習武、賜我希望與陪伴……」
說到這里卻忽而染上瘋狂與狠戾︰「那你又為何要背棄我?!!為何留我一個人!!」
白衣公子似是怔愣無言,這一瞬間青年指間寒光閃動,薄刃向身邊人心脈直直刺去……
沈星淵自認這是他此生最快的一次出手。
比與前任教主對決時更快,比躲避生死之間那次暗殺更快,比以一當百激戰正道除魔盟更快。
須臾之間被無限拉長,薄刃的殘影在空中消散,刺穿縴塵不染的白衣,近乎能感受到那人皮膚的溫度……卻不能再近一分!
只差毫厘,停在最貼近心脈的地方,卻不能再進一分。
青年持匕的手被人握緊,臉色瞬間蒼白如紙,明知已無轉圜余地,卻固執的不肯放下匕首。嘴角鮮血愈溢愈多,他抬起眼,死死注視著近在咫尺的人,方才的瘋狂變成濃烈的絕望,如有實質,翻涌而出。
白衣公子輕輕嘆氣,「小淵……世上哪有永不分離……」
沈星淵只覺一陣酸痛自腕間襲上,頃刻間內息被盡數封住,緊握的匕首失力的落在地上,清脆回音似是無聲的嘲笑。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可以永遠留下他……
淡淡的聲音響在耳畔,「你可知你為何勝不過我,你牽絆太多,于進境無益……陣法倒是不錯,只是蠱毒這等旁門左道,日後還是不要用了……」
眼前的影像開始模糊,他咬破舌尖努力讓自己清醒,卻仍是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恍惚間被利刃刺破心脈也感受不到絲毫疼痛,源源不斷的澎湃內息,自相握的腕間涌入心脈,那只蠱蟲忽而暴動起來,似是本能的逃避危機一般,鑽出他的心頭,從被刺破的傷口中逃竄而出。
明明感受不到疼痛,卻好似心髒被片片割開一般。
細小的蠱蟲,在白衣公子指尖破碎,「你可知放手才得真解月兌,若是放不下,如何求得武道巔峰?」
青年死死的看著眼前人,看他松開他的手,看他持起地上的劍,看他頭也不回的拂過重重簾幕,
一步一步離開他。
用盡力氣,唇齒卻只能輕微開合︰「哥哥……」
白衣持劍的身影終是消失在視線盡頭。
世界在他眼中只余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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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瀟瀟,江邊渡口那盞昏黃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曳,忽明忽暗。
江上的一葉烏篷船隨著波濤翻涌漫無目的的飄搖。
船里點著黯淡的青燈,兩人各自拎著酒壺站在船頭,衣袖翻飛。冷冷的雨絲打來,驅不散酒意。
玄衣男子忽而問道,「你如今已至武道巔峰,可是因為放手了?」
身邊站著的人沉默不語。
飲罷,濃烈的酒香混著夜風四溢。
黑暗中青衣男子的眉目看不清楚,那聲嘆息也似消弭在風雨間,听不真切︰
「他說放手才得解月兌,他騙了我。」
十年前那人將內力渡給他,將他體內的母蠱逼出來。彼時他狂亂暴動的內息,也被那人留下的內力安撫住。
那一年寒山起了漫天的霧,遠望去一片蒼茫白色。
他站在八荒山巔的畫樓,忽而想起曾說過要帶那人寒山一游。
那時的他還滿心以為,從此就能留□邊的人。再也不分開。
人生有多少個八年?
八歲時遇見那人。十六歲分離。二十四歲重逢。
八年耗盡心血的謀劃,曾經傾其所有,最後卻只能眼睜睜看他走。
風雨大作,烏船飄搖。
酒盡燈殘,耳邊似是隱隱傳來熟悉的聲音……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朔北江南,寒暑春秋。
我想要長久陪伴,卻只剩寂寞余生。
作者有話要說︰*嚴打~小黑屋什麼的暫時沒有了………
*都變純愛了……心好累~叫我純愛卷紙~
不過以後絕壁會有番外的嘿嘿嘿~~
感謝扔地雷的萌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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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看文的親說,小白在這個故事變蠢了,其實木有啦~如果仔細看的話,就能看出小白其實是發現了很多沈小淵違和的地方,只是因為是從小養大的孩子,潛意識里願意相信他而已~
……好吧其實小白一直蠢t^t
至于父子……這……會不會被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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