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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程小白剛吃完清蒸鱸魚,心滿意足的揉著肚子。就听見院外有人一聲聲叫魂似的喊他,

「本太子來了!戚小白,戚小白——」

程小白走出去,敖琰見他這次沒有端鍋,失望痛心的直跳腳,「我明明是掐著飯點兒來的啊…」

程小白在心里默默吐槽︰

同樣是吃貨!我好歹會做!!你會什麼!!!

敖琰從頭到腳打量他,「誒?怎麼感覺你又厲害不少?」

不是吧!這貨每天光吃飯喝茶也能漲修為?!!

程小白嘴角一抽︰「你把我夸成大羅金仙也沒有魚吃。」

不過最近幾年,似乎確實和九嶷契約融合的更好了……

天朗氣清,微風拂過湖面吹起細密的波紋,陽光下猶如碎金閃爍。落星湖邊置著一張矮幾,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席地而坐,小碟里的點心飛速減少,敖琰吃的臉圓鼓鼓,口齒不清的說道,「你這做點心的手藝也是你師兄教的?」

程小白點頭。

敖琰灌了一口清茶,九珍梅花糕混著馥郁的茶香咽下去,肺腑之間盡是清潤,「哎,對了,這都一百年了,你那師兄是不打算回來了?」

不回來了好啊!要真不回來了明天他就去西海卷鋪蓋!!

程小白放下茶盞,「師兄說他一定會回來。」

敖琰看著少年認真的神色,一時有些猶疑,「…我以前讓你防備他你總不愛听……說實話,我覺得他很危險,直覺懂麼?…你記不記得那次咱倆去看燈會,他…」

「別說了!」程小白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激烈,帶著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怒氣,一想到敖琰說的什麼「不再回來」,就不由自主的暴躁。

敖琰從未見過這人此般模樣,怔了一下,他最近正被一些事情折磨的心神疲憊,此時只覺怒火乍起,一拍桌案站起來︰「你我這幾百年的交情!我連說他兩句都說不得!你知道那次燈會我看見了什麼?他眼里有殺意!我跟他只是見過幾面話都沒說過,那殺意是沖我來的不成?!」

程小白依舊坐在那里,淡淡的說,「別說了。」

敖琰深吸一口氣,理順氣息,往日浮于表面的虛驕恃氣盡數褪去,「你就這麼信你那個師兄?我記得你說過,你修行出過岔子失了憶,你怎知道不是你那師兄害你?我猜你血脈應是極高,連我也看不出…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有所圖謀?…」

「幾百年來除了做飯,他還教過你什麼?!」

「戚小白,你別騙自己了。」

眼前人依舊面色平靜,抿著嘴不說話。

「你不信我?!」

「好!本太子不管你了!」

敖琰轉身就走,半柱香過去,也沒有回來。

青鸞鳥振翅而起,天際遠遠傳來的聲音帶著惘然,「…我要去鬼界尋鳳九,你也多保重……」

偌大的九嶷山從此清淨不少。

黎白尋了許多人間話本回來,程小白磕著瓜子喝茶看話本,折子戲里浮華迷夢,像是許多世的愛恨糾葛痴纏。

其間那位客人又來到九嶷,山上飛速傾滾的落石和詭異伸出的枝條讓他頗費了些功夫,來到山主院前時,一絲不苟的束發已有幾分凌亂,他撢撢衣袍,詫異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白衣少年搬了兩把小圓凳出來,無辜一攤手,「不知道。」

鳳臨清眉梢輕挑,「不請我進去坐坐?」

「家里亂,沒收拾。」

「…上次來這兒喝的那壺雨前春不錯。」

「沒了,還剩小半盒夏茶末你要麼?」

「算了…」

兩人坐定,少年抱著手︰「師兄不在,你來干什麼?」

「小白白啊,大,咳,…我是來找你的。」看見少年的臉色急忙改口,許久不見愛炸毛的小家伙,居然也長本事了。

少年覷他一眼,「嗯?」

「你師兄讓我來傳句話…」說道這里突然停下,刻意打量少年的臉色。

只見原本嘴角微撇,懶散的少年驟然一僵,雖仍是面無表情,眼底閃過的光和身側握緊的拳頭,卻出賣了他的緊張,瞬息少年又放松下來,平靜的問道「…他說什麼?」

「他說,手頭的事生了些變故,大概還有些時日才能回來,最多不過一百年…」

少年的眼神微微一黯,「我知道了。」

鳳臨清對心中的猜測更確定了幾分,畢竟是幾百年的陪伴,不管多生性遲鈍涼薄的人,都會生出感情的吧…只是這對象,恐怕並非良人,眼里忽然閃起興味的光,「你喜歡他麼?」

轉折太快,程小白還沒反應過來,半響之後才猶疑著開口,「……喜歡?話本里寫的,不是男女之間情投意合郎情妾意……」

鳳臨清擺出一副人生導師樣,背後閃著亮瞎眼的金光,深沉動情道,「當你愛上一個人,他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是仙是魔,都不重要,你只想陪伴他,守護他,一起渡過漫長的生命。」

驚訝過後是沉默,一起渡過漫長的生命,他確實想與師兄一起…渡過…

眼里依舊迷茫,「我不知道…」忽而定定的注視著眼前人,「你…你知道他在哪里,在忙些什麼事麼?」

鳳臨清想了一下,「他最後,是要去九重天仙宮……」這點事告訴程小白也不算什麼,反正等他穿回去的時候,記憶也恢復了,但想到戚不言的計劃又加了句,「你在這等著就行了」可別一時腦抽跑出去找人

看著少年眼神迷茫,糾結不定…鳳臨清勾唇一笑,給人添完堵心情大好,大搖大擺的下了山。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程小白模模肚子去做飯,管他是哪種感情,總歸是牽絆,順其自然何必非要想明白?

他用九嶷山的紅葉來計算時間,楓葉紅了又落。

白衣少年站在山風凜冽的懸崖,像是開在火海中的冰蓮,淡漠又出塵。

不是電影連續劇,三百年漫長時光,哪一秒不是硬生生熬過來的。

他自己常常想,是不是喜歡早就不重要了。

能有多少感情,時間早就磨沒了,那剩下的分明是……

執念。

愈發清晰的執念。

流雲飛逝而過。月滿月缺,星辰流轉,九嶷山的花草凋零,再抽出新芽。壽命短暫的小妖變得蒼老,百年後又有新的小妖。萬物變遷,落星湖中倒映的容貌依然分毫未變。

一種關乎等待與歸來的執念。

如火的晚霞像是要將天際燒盡,院中兩把並立搖椅的影子被拉長,其中一個空落落的,程小白的手輕輕摩擦著椅子的扶手,紋路清晰,好像那人還在一樣。

看上去沉靜柔弱的女子端來一壺春城雀舌,柔柔一笑,「大人可是無趣?可願听黎白講個故事?」

程小白眼楮亮了︰這是要講段子的節奏啊!!!妹子你還有這個隱藏技能!!

把手邊的搖椅給她推過去,「坐下慢慢說。」

黎白將紫砂壺放在矮幾上,悠悠開口,「六百年前,有一個書生家道中落,以賣字畫為生。恰逢一夜春雨,第二日清晨放晴時,他家小院邊上那株梨樹開了花。書生見那梨花潔白無瑕,盈盈生光,忽福至心靈便提筆作畫,不多時,一樹梨花躍然紙上……那畫的梨花盡顯神韻,書生欣喜之下有題上一句…‘雪作肌膚玉作容,不將妖艷嫁東風’…」

就憑閱盡話本折子戲的手感…我賭五毛這絕壁是個書生賣了畫,得了盤纏上京趕考,一舉高中狀元封官娶公主的人生贏家傳奇故事……妹子你繼續講啊~

「書生將這幅畫拿去賣,坊市上不少人出了高價,可他看著那株梨花,只覺自己此生怕是再難做出如此好畫…心生不舍,又將畫帶了回來…後來常在那梨花樹下寫字作畫,

也常與那梨樹傾吐才情與煩悶…如此過了半年,一夜風雨飄搖,碗口粗的紫雷劈在梨樹上,書生驟然驚醒,抱著被子沖到院中,將那梨樹披蓋護好…第二日風靜雨歇,書生在市坊上遇見了一個女子…」

原來這是個人妖相戀夫妻種田發家致富的故事,那五毛算我扔了…

故事果然沒有再跑偏,書生和梨花精成了親,白日有勤婦操持家中,晚上有紅袖添香書案前,日子如蜜里調油。第二年書生上京趕考,說衣錦還鄉時必不負她。

那梨花精便在小院中等書生,一年復一年,書生卻不再回來。

此時暮色已盡,墨色天空中新月探出頭,晚風混著茶香與山間草木的清潤味道。

故事講到這里,程小白看著女子沉靜的面容,忽然就不想听下去。

但黎白依然在講,語調如常,听不出悲喜,「八年後,梨花精道行小成,上京尋那書生,卻發現書生早已功成名就,開門立府,娶了一位貌美的妻子。那梨花精心痛之下,一日尾隨書生出了府…卻發現書生來到一片墓地中…紙錢灰燼中,抱著酒壇大哭,斷斷續續的哽咽道,‘人有輪回與地府,不知你有沒有…空有一個衣冠冢,這些年燒的畫可能寄與你?’」

「書生走後,梨花精才敢現身上前,石碑上刻著吾妻黎白,黎白……我小心翼翼隱瞞身份,心中顧慮人妖殊途,他卻…早都知道了…」

「我慌著要去尋他,卻正落入一個和尚手中,和尚要取了我的魂魄煉丹。我便求他,讓我再見那人一面…和尚冷笑道,‘這李大人真是個招妖精的,八年前就有個蛇妖看上了他一路跟過來,化成你這皮相與他相認,恰逢貧僧道法有成給收了去…今日也收了你與她做個伴’金缽兜頭罩來,我心緒大亂之間沒能抵擋幾招便被打得奄奄一息…」

程小白不知該如何言語,還是問,「後來呢?」

「後來,一道白光擋了那和尚,和尚重傷之下血遁而去…」

「那時的山主,便是後來的無憂仙君,我本體已焦黑一片生機漸絕,他問我可曾後悔,我說我只後悔連他最後一面也未曾見上…山主起了惻隱之心,折下一段枯枝帶回九嶷,得靈氣日日滋養,數百年後竟又歷劫化形,因我曾與人相戀,惹了因果,這次天劫也格外嚴苛…」

程小白拍拍女子的肩。

「此後我經常想,若是…若是當年去找他,到底會不會不一樣,可這世間事,哪有那麼多如果…」

女子對他淡淡一笑,示意自己無事,渺遠的哀思在眉間彌漫,

「神仙尚有諸多不如意,做個小妖哪有那麼容易得償所願……」

程小白想了片刻,豁然起身回屋。

師兄。

你騙過我千百次,最後一次也沒說真話。

你說過會回來,可你沒有。

你找人傳話說一百年回來,可三百年過去也沒有。

那我為何還要等?

打開雕花木櫃,擦去木劍上薄薄的灰塵,自語笑道,「此去仙宮遙遠,前路未知,還需將就用你一回。」

蒼茫夜色中,白裙女子靜立在院中,看著山間漸遠的背影,淚水簌簌而下。

梨花催白頭,與人作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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