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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春暖花開(大結局)

這一日,哪怕是景福宮的幾位宮女也是喜上眉梢,貞婉皇後搬入景福宮已經半個多月了,皇上常常忙于國事,從未到過景福宮,更別提跟皇後一道用晚膳失貞姬妾。

她們個個忙里忙外,每個人的腳步都帶著倉促,紫鵑已然能井然有序地指揮才進宮不久的宮女,一道道精致菜肴擺盤上桌,不難張羅了一桌酒席。

秦昊堯雙眸閃動,不動聲色,一撩衣袍,逕自入席。兩人用了晚膳,穆槿寧還不曾開口,秦昊堯已然做出決定,一聲吩咐下去,他會在景福宮過夜。他環顧四周,景福宮的輪廓沒有任何改變,唯獨其中的布景已經改去了五六成,他負手而立,仔細看了一遍,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座宮殿,已然跟他印象中的景福宮不太一樣了。

穆槿寧安然地站在秦昊堯的身後,順著他的幽深目光望過去,他分明一個字也沒有說,但為何她卻仿佛感知到他心中的澎湃激昂?!

將右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她的面容輕貼在他的胳膊上,哪怕是一樣的風景,一樣的人世,落在每個人的眼底也全然不同。若她的這雙眼楮,已經看透人世繁華,已經看遍奼紫嫣紅,那麼秦昊堯也定是如此。

她從未問過他的過去,或許哪怕是以前,他也不曾對自己談及心中的往事,他一定會將傷痛陰霾盡數埋葬,才會成為如今這樣鐵石心腸的天子。

過去的她,是否也有一剎那的念頭,覺得愛的太苦太累,甚至想要放棄,想要逃避?!

「朕對景福宮並沒什麼好感——」秦昊堯這麼說道,俊臉上,泄露一絲厭惡。聖母皇太後還在位的時候,也在景福宮住了將近二十年,然後就是秦昊堯的皇嫂德莊皇後,近百年來,景福宮一直是幾位皇後娘娘的住所。但就這兩位而言,已然讓他看清後宮女人的真實面目。

不夠聰明的,不但保不住自己的位置,更多的是將青春年華葬送在深宮之中,太聰明的,卻又庸人自擾,工于心計,跟敵手斗上一輩子也不肯停歇。

但如今他重新看景福宮,這兒的圍牆是新砌起來的,也重新刷了明亮的紅色,方才穿過庭院的時候,感覺變了,騙不了任何人。

時間,像是靜止了。

「皇上的生母是……」穆槿寧才開口,不過問了半句,卻突然後悔了,她本該更加小心謹慎,在她根本無法確認她到底是不是冒犯了他的禁忌。在秦昊堯身邊這麼久,她從未听說過他說起自己的娘親。她粉唇一抿,不禁被秦昊堯回過頭來的眼神震懾住了,心越跳越快,那個俊美無儔卻又一身寒意的男人,雙眸銳利,如今輕易捕捉到她的視線,凝神望著地。

只是,她雖然不安,卻不覺得恐懼。

「是個美人。」秦昊堯聞言,冷冷淡淡地說道,他跟妹妹年幼喪母,對于生下自己的那個女人,哪怕對比語陽年長幾歲的他而言,他擁有的記憶也是零碎模糊的,語陽對生母更是毫無印象。在後宮之中,多半後妃都勝過他生母的頭餃,那個女人……地位很卑微,當年皇帝只是喜歡她怯弱純良,寵愛了幾年,生下一對兒女之後,後宮之中又有了新人,皇帝就漸漸將這個女人遺忘了。她沒什麼心計城府,也不知該如何扳回一局,寂寞孤獨也無妨,只想盡心養大兒女,但最終卻不曾料到自己紅顏早逝,兒女各自被其他後妃撫養的結局。

要是生母是個城府深沉的女人,絕不會淪落到這樣天地,不但無法保住自己的性命,更無法保護自己尚且懵懂的兒子和還不曾牙牙學語的女兒,生母是個沒有野心的女人,否則,也絕不會到死的時候,還只是個美人而已。听聞她是賢淑而溫和的女人,就像是幽谷空蘭,本該生在清幽山澗,而並非生在如此險惡的深宮。她哪怕沒有任何野心,若是想要維護自己的孩子不被欺侮不被踐踏著長大,也該改變決定,冠在她頭上的名分並非就是枷鎖,更是對他們母子母女的最大庇護。

穆槿寧聞到此處,不禁微微蹙眉,沒想過他僅存的記憶,卻也只是關于生母的名分。在眾人看來,他這麼驕傲,全然不像是如此在意名分和過去的男人。就算是生母的離棄曾帶來傷害,那強烈的生硬的自尊心,只怕也容不得旁人的同情與憐憫。也難怪他登基之後對後宮重新訂下的幾條規矩,冷硬得不近人情,仿佛在他的生命里,從來就只有責任,容不下半點溫情,對他而言,他從小就是拖著傷口,走過任何一個難關,長成一個冷漠孤單的皇族少年,沒有父親的指點,也沒有娘親的包容,他才會養成獨來獨往,一意孤行的性情。哪怕是噓寒問暖,他也不曾過過一天,有誰生來就是冷冰冰的呢?

穆槿寧鼓起勇氣,眼眸柔和,走到他的面前來,握住他的大手,神色動容。「別恨她,無法看到自己的兒女成長,是每一個當娘的遺憾,那些年,她心里定也很苦。」

黑眸深處,閃過一絲柔軟的光芒,卻又迅速消失不見,秦昊堯也不是沒曾想過,哪怕親人離世之後,他也能偶爾回想她的音容笑貌,也可以在腦子里重溫美好溫暖的記憶,可惜他沒有一點一滴,一絲一毫,他能想到的,都是冰冷的遺憾,能觸踫到的,也只是回憶的高牆而已。

秦昊堯的視線從軟女敕的小手,挪移到她晶瑩光潔宛若嬌女敕花顏的臉上。兩個人的手一直牽著,他們在沉默著等待,到底誰先開口。

他銘心自問,自己談及生母的事,定是看起來不悅避諱,面色陰沉冰冷,但落在別人眼底,是因為對生母的仇恨嗎?!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後妃,知曉沒有手腕沒有謀略沒有心計的女人很難在宮里站穩腳跟,但相反,哪怕擁有這些的聰明狡猾女人,也很可能聰明反被聰明誤,一失足成千古恨,從而在一夕之間喪失一切,淪為一無所有的孤魂野鬼,更不是少數。

「朕不恨她,這世上並非每一個女人,都適合留在深宮。朕只是為她可惜,若她能活到今時今日,也該被奉為皇太後了。朕什麼東西都能給她,她可以享受萬丈榮光,頤養天年——」秦昊堯的言語之內,不無喟嘆,這一聲嘆息,緩和了臉上的冷意,更多了幾分真正的介懷。他對自己的生母,對那個生下他跟語陽公主的女人沒有任何仇恨,但同樣的,他也沒有更多的眷戀,那個女人的模樣聲音,一切一切他都無法想起,更像是空有虛名的存在而已。

他看向她的那一眼,當真是驚心動魄,漆黑的眸子迸射深邃的光芒,令人戰栗,穆槿寧的心重重一震失貞姬妾。

她如今才看清,為何如今才明白才真正地理解他?秦昊堯的心里,更多的也是遺憾,也是痛心,他們兄妹是如何長成的歷程他當然最想讓生母看到,得到江山社稷最該讓生母享福,他的滿月復抱負……卻已然沒有那個人會笑著等待他,他的孤獨——成為毒,成為傷,他百煉成鋼,卻也練就了一顆不需要取悅任何人,而也嫌少有人可以取悅他的心。

這世上,多少遺憾隨風去,多少悲劇在宮中上演?!她們搶奪的也許是皇帝賞賜的一件珍寶,也許是皇帝冊封的一個名分,也許是掌管後宮的後位……她們自從被選入宮中,就不停地搶奪,每一個美麗精致的宮殿,都有無形無色的血雨腥風,只因,她們將這個皇宮當成是一個女人們的戰場,跟征南討北的將士們沒有任何兩樣,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一旦輸了,自己的孩子不再是自己的骨肉,甚至自己的性命都搖搖晃晃宛若風中殘燭,上位者漫不經心一吹,就會徹底熄滅。秦昊堯當真深覺遺憾的,並非只是生母無法在他們年幼時候陪伴這般簡單,而是他意識到,哪怕是天子,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也有無法挽回的時候……

他對生母的思念或許很單薄,但卻也並非一個薄情之人,他甚至也曾經憧憬過,能讓那個女人坐上皇太後的位置,把這世上最好的都進貢給她,讓她享受過去不曾得到的尊敬和福分。

她看著的,是別人所看不到的秦昊堯,是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或許這個世上,也唯有她能夠有這般的幸運,知曉他的心,也會有心軟的時候。無法得到他信任的人,一輩子也不會看到完完全全的秦昊堯,她的心中有過暖流燙過,仿佛越來越溫熱,他願意開口對自己坦誠這些秘密,便是將她當做跟他最親近的人。

「皇上拼盡全力說服群臣為我恢復皇後名分,便是不想我的骨肉再遭遇這樣的命運——」穆槿寧緩緩說出這一句,血色全無,胸口的疼痛,已經奪去她所有的注意力。

「朕不想讓你跟她一樣,走她的老路,當然也不想你我的骨肉跟朕和語陽一樣。」那雙深斂的黑眸,深深注視著穆槿寧,薄唇上笑意更深。這麼多年,他也有刻骨的缺憾,自己的人生雖然令人唏噓,眾人艷羨,但同樣是不圓滿的,他的子嗣就該得到父母雙親的照料和引導。沉默半響,他這麼說,聲音有些低沉嘶啞。

他步步為營,從年少時候開始,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會為了得到想要的不惜一切,哪怕此事再復雜再棘手,他清楚誰也無法阻攔他,他不管早晚,定會讓穆槿寧成為他的皇後。

穆槿寧垂下眉眼,神色安寧,若不是上蒼給她這個良機,她可以擁有這個孩子,身為女人,就不會遺憾一輩子。這個世間的女人向來如此,哪怕有朝一日會被夫婿冷落遺忘,也會一輩子守護自己的子女,無私地奉獻自己的一切。若沒有子女,定是孤獨一生,即便夫妻恩愛永久,也無法避免夫君要再娶別的女人,讓別的女人生下他的骨肉皇嗣,或許她沒辦法篤定一輩子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卻也當真無法跟世人所認為的那麼大氣大度。

她終究是個女人,再不一般,也並非對天子沒有任何真心真情,也並非不會難過,世間最偉大從容的女人,也並非一定是能夠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是例外。

她淺淺地嘆息,眉目之間的淡淡愁緒,卻突然之間抓緊了秦昊堯的心,他凝視著她的面容,不免胸口傳出些許悶痛,只听得她低聲詢問。「皇上就沒擔心過,我這些年無法為皇上生下皇嗣的話,這個宮里是無法容下無子的女人……」

哪怕秦昊堯還能再等幾年,這個世道也容不得他再等她幾年,她當真曾經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的身體,宛若無法開花的鐵樹,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朕能容下你,這個皇宮就無法驅逐你。」他說的篤定霸道,聲音好近,在她頭頂響起,這一句話輕易讓她頭皮發麻,她驀地抬起嬌女敕小臉,沉溺在他的那一雙冰冷凌冽的回眸之內許久許久。她突然為之一振,從他的口中,不常說出一些動听的話語,她當真是相信秦昊堯的,當成是一種類似山盟海誓般的記憶。就像是他說的一樣,只要他還在,這世上就沒有任何人敢打她的主意,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用任何借口驅逐她。她深受感動,千百年來,後宮勾心斗角,多半是因為天子的絕情,冷眼旁觀,若是她也沒有天子的庇護,如何能擁有這麼多?!

幽暗的眸光,讓穆槿寧的心頭一熱,白皙的小臉驀地變得嫣紅,她宛若動情不深的少女,連忙迅速轉開視線。他們是有名有實的夫妻,在江南的那個月也曾經纏綿悱惻,恩愛繾綣,但自從得知自己懷孕消息,又遭遇他御駕親征,兩人已經四個月不曾親密過,他也鮮少在自己身邊留下來過夜。

至今,她雖然仍舊有一絲羞怯,但已不再無知,能猜出他那樣的眼神是代表著什麼,他們朝夕相對很多日子,心中的默契是更久的過去培養而成的,即便她的腦海中沒有過往,也不難揣摩秦昊堯的心思。

她走到這一步,還能有什麼樣的奢想?!

沒想到,下一瞬間,男性的體溫欺近,他的身影覆蓋了她,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動作迅捷,快得讓她無法掙扎,甚至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她微微縮著削瘦肩膀,任由他的手掌在她華服之上緩緩游離,敏感地察覺到他的視線如影隨形,很是放肆,像是一把暗暗燃燒的火,在她周身肆虐。

秦昊堯冷眸微眯,她一襲紫色華服,其上繡著大朵的蓮花,如魅似幻,哪怕她並不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也有令男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美貌。他被火槍所傷的那個傷口,卻因為見著她方才那一剎那的羞赧模樣兒愈發火熱,像是將他周遭的新生皮肉都全部熨燙了一遍,他心中的寒冰漸漸融化成水。

「你還是太瘦了。」他對女人素來挑剔,但如今的語氣之中卻並非只是挑剔,隱約也能听出這個冷淡天子的幾分關切,若不是看穆槿寧面色還好,也並不憔悴,他當真會吩咐掌事好好訓斥景福宮所有下人。

她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了,但她還是美麗如昔,從他還是秦王的時候,就不無女人自動送上門來,也有美貌驚艷的女人,秦昊堯更是見過她們媚眼如絲,慵懶而酥軟的模樣失貞姬妾。但他素來是個自制的男人,假戲真做,也絕不會為了女人而丟下心中大計。而眼前的女人,哪怕是一道輕輕的笑容,也會牽動他的心。他的手掌拂過她的肩頭,停留在她的背脊之上,俊臉越靠越近,直直望入她的眼底。

他停在她背後的手掌,卻突然之間變得好燙,穆槿寧的眼神再也無法避開他,他們原本就只有咫尺之間的距離,他的黑眸之中熱火越聚越多,稍不留神,就仿佛要吞噬她的全部了。

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讓她呼吸一窒,她正躊躇著是否該開口,但那雙無底的黑眸默默瞅著她,被他仔細端詳過的肌膚,都像是煨了火,又燙又熱,她粉唇輕啟,卻只是說了半句話而已,就被生生打斷。「我為皇上更衣,服侍皇上就寢吧,明日皇上還要上早朝呢,不該過晚歇息……」

「是要更衣,不過今晚朕不想太早睡。」秦昊堯的薄唇邊,揚起一道莫名詭譎深沉的笑容,仿佛看來還有幾分邪魅,他們原本就靠的很近,他極為緩慢的低下頭來,靠近她的小臉。近到她能在他的眼楮里,看見自個兒的倒影,近到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刷過她的肌膚,甚至,他華服之上的檀香味和薄唇邊極為淺淡的酒香味,也在她的身邊縈繞著,某種說不出的感覺襲上心頭,她胸口悶悶的、疼疼的,一旁的窗戶不曾關上,月色透了進來,宛若白銀般鋪在他們的腳下,映襯地他愈發器宇不凡,英俊霸氣。

月光之下,那張嚴酷的俊臉上,浮現一抹蠱惑的笑,能夠化解兩人的心結,他當真是重獲一身輕松,方才才會喝了幾杯美酒,如今看著她的眼眉,他愈發想念渴望著她。笑容軟化了戾氣,他不再冷酷,反倒顯得俊美且誘人,她緩緩抬起小手,覆在他的面孔上,微微出了神。

她不知為何心中的那個角落,蠢動的情緒愈發厲害,有些疼痛,有些歡喜,有些空虛,卻又更多的是饜足和不舍,她悠然嘆道。「我仿佛認識皇上很久很久了……」

「你又不曾喝酒,怎麼會說這樣的傻話?不過細細算來,我們兩人相識的年頭,也有十余年了。」沉聲笑著,他拿穆槿寧的話打趣,不等她繼續說出搪塞的借口,他雙臂一伸,穆槿寧眼神驟變,頓覺腰間已經一緊,他毫不客氣地將她攔腰抱起,就往高大健碩的身軀上靠。

她用了半生的日子,只為了獲取如今的這段感情嗎?!在她曾經打定主意將這段感情將這個男人都忘得一干二淨之後,她卻還是不曾徹底失去秦昊堯。這些……她都不想繼續深究了,命運,時光,人生,當真是不可預期的。

她心里最隱秘的那個地方,開始有一些東西……已經在崩落了,說不定不用一年半載,就會徹底消失不見。

「朕問你,這些天你想朕嗎?」他的薄唇迎上她,宛若溫和的烙印,貼在她的眼瞼下的那顆細微的紅痣之上,手掌暗暗游離到她的腰際,緩緩由上,停在她華服之上的那顆紅色盤扣之上,仿佛在等待她的回應。

她不曾開口,只是兩人的華服相貼合的那一瞬,她默默點了點頭,他們本就是夫妻,她也並無任何抗拒。

秦昊堯察覺到她的溫柔順從,胸中的滾燙**更難壓下,男人原本就不比女人般隱忍,更別提面對自己深愛的女子,他也不想克制,當下就封住了她的粉唇,而這回恩愛卻也跟往日有些不同。她不但沒有抗拒與躲避,相反反而迎上前去,溫和地卻又真誠地回應他,畢竟秦昊堯常常吻過她,她不難找到夫妻之間私底下相處的方式——那些過去曾經探索過她的方式,她愈發認真地回吻著他。粉唇輕啟,柔軟的丁香小舌滑進他的口中,羞怯地跟他糾纏,秦昊堯的手掌愈發用力,扣住她的螓首,逼著兩人互相熱情地分享著彼此的呼吸,一雙縴細的手也由他的臂膀游走到了他的胸前,她頭一次主動觸踫著他,這才知道他有多麼高大壯碩,秦昊堯的個子很高,華服之下的身子卻很結實精瘦,不顯得過分魁梧雄壯,也是因為他常年練武的關系,她的細微探索,不必刻意取悅天子,卻已然要將秦昊堯逼入火海之中炙烤般,胸口的火熱感覺,蔓延到周身,他一把扯下那些個礙眼的盤扣,溫熱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探了進去。

她終究是大家閨秀,在男女情事上若是要細細挑剔,她並不是最善于讓男人動心的尤物,哪怕他們如此熟悉,這些年過去了,每回他要踫她,她還有無法徹底改掉的幾分生澀,但方才她的這些回應,已然刺激得他難以自持。這一件端莊嬌麗的華服之下,他毫不費力地輕輕扯開,他的黑眸之內愈發深沉,白皙的肌膚細致柔軟,光潔脖頸的鎖骨看來格外迷人,白色里衣單薄,不難看出其後粉色的兜兒,兜兒的系帶繞到頸後,遮住她胸前的明媚春光,在淡粉色的緞質兜兒之下,柔軟的豐盈因為微微的喘息而起伏著。

「朕想要你。」他緩慢地說道,傾著俊長身子,很久之後才從她的唇抽離出來,卻意猶未盡,再度封住她的唇,跟她分離唇上殘余的淡淡酒香味,這一句低聲呢喃,直接模糊不清地送入她的口舌之中,她順著氣息,仿佛毫不費力就將這一句話吞咽下去,白皙的面頰上更是浮現緋色紅暈。

他向來都是露骨的,卻又是最不遺余力的師長,教她學會夫妻之間最親密的方式,唯獨可惜的是,她如今的不安忐忑,卻也無從追溯更遠的時候,是否她每回跟秦昊堯獨處,都會沒了平日里的精明從容,總是慌亂失措?!而她當真將身子交給秦昊堯的頭一回,是否也是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她沉溺在秦昊堯眼底的光影之中,任由他索求,仿佛不難想象尋常女子見到夫婿的洞房花燭夜,想來她也定是在那一夜徹底成為秦昊堯的女人——他一定身著紅衣,從宴客的酒宴上回來,也許也喝了不少酒,推門而入,站在她的面前審視一番,屋內燭火通明,而她定是一襲明艷嫁衣坐在床沿,心中有歡喜,又有不安,只等待喜帕一掀,她抬起眸子看他,秦昊堯的目光如炬,讓她不敢正視,讓她又愛又怕,又敬又畏,就像是今夜一樣。

沒有過去也無妨,似乎她更能虛構最美好的往事,也稱不上是最壞的事。

「朕絕不會傷著我們的孩子,不過也不想勉強你,你若搖頭,朕就放你一馬。」秦昊堯的嗓音宛若溫熱的風,拂過她的耳畔,他瞅著穆槿寧的側臉,話是這麼說,但還是不舍的松開手,對他而言,他想念穆槿寧太久了。

以前後妃若是懷上皇嗣,皇帝雖然還能寵信後妃,卻也不會無度索求,而後妃在這個時候往往心生不安,更因為皇帝往往會去別的女人身邊過夜,若是時機不對,興許她們就很難重新獲得恩寵失貞姬妾。但他不想到別人身上紓解**,穆槿寧在他心里,分量是最重的,兩人化解誤會之後,他更是難以掩飾對她的渴求。

她仿佛是他面前擺放著的一盤佳肴,穆槿寧並非不能察覺到秦昊堯黑眸深處的**深重,姣好面容更是浮現緋紅,從他的口吻中,不難听出夫妻間特有親昵,她明明依舊穿著宮裝,卻宛若他的眼神已經看著不著寸縷的自己了。她睜大美眸凝視著他,卻始終不曾搖頭,認得秦昊堯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眼神,更知道他接下來,會對她做些什麼事……他的堅決,更是勢在必行的預兆,而她在他的眼底,也看得到他的承諾。

哪怕她不要問,也知道他跟自己一樣珍視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他定會小心謹慎,不會自私地光顧著自己享樂。

見到穆槿寧唇畔的笑花,秦昊堯當然當下就明白她不曾婉拒,便是跟他一樣想念對方,她張開唇,緩慢卻又篤定地開口,在看見他雙眸更加漆黑熾熱時,她幾乎要軟弱地偎進他懷中,雙臂勾住他的脖頸,揚起笑臉。「皇上若不怕我虛弱乏力,無法讓你盡興的話,我當然不能拒絕皇上——」

「听你這話,似乎朕還能到別的女人身上去盡興玩樂?」秦昊堯黑眸之內不無調侃意味,打趣般挑起她的下顎,棲身向前,把她推入柔軟的錦被之中。他們的感情不曾變淡,相反越來越濃,越來越好,那是她最慶幸的事。

話鋒一轉,秦昊堯注視著她,同時緩緩地月兌去身上的金色華服,**結實的健碩體格,在燭光下一覽無遺。眼前的他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不敢逼視,更沒有勇氣違逆,不過她也只是一瞬間的迷惘而已,明知秦昊堯是在調笑,她卻當了真,若是有這麼一天,她也無法違背。

拆掉她發內的朱釵,他的雙手撐在穆槿寧的身子兩側,柔亮的黑發披散著,他揚起看來刻薄冷淡的薄唇,唇畔的邪氣笑容更深,在燭火下看來更加嫵媚動情,他的指月復印上她的嬌女敕粉唇,摩挲著她的溫暖唇瓣。

他的臉上沒有表露任何怒氣,兩人的身子之間不過隔著單薄的華服,他堅實的胸膛偎貼著她的玲瓏嬌軀,並不急于解開她身上的衣裳,但火熱的手掌在她的宮裝之下暗暗游走,越探越深,他不急于一時,有的是法子讓她為了逞口舌之快而向他求饒的。「這話是來激朕的吧。」

話音未落,他的手掌已然探進她的腿間,他向來深諳到底對于不同的人,該用何等的法子讓對方敗在他的面前。見穆槿寧眼神驟變,微微蹙著柳眉,那般似乎忍耐的面容更讓他心生澎湃,只見她粉唇輕啟,不敢再說些違心話,如今躺在他的身下,她說的再厲害,也不及他,只能不得不敗下陣來。

「我不敢奢求永久的感情,皇上對我如此用心,已經足夠了,更不敢奢求獨自霸佔皇上,只求皇上心里有我……」

這一番話,倒是更貼近她的心,當真是肺腑之言,她能夠看到秦昊堯的真實情意,也能看到自己在秦昊堯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但卻無法篤定人的一輩子,都會這麼活。她還年輕,天子也還年輕,哪怕後宮之中再有新人來也不無可能,她知曉自己得到了皇帝的萬千寵愛,但是否這就是一輩子的事,誰都說不清楚。她想到時候,哪怕她的心里不好過,也會理解天子,也會接受現實。

秦昊堯的眼底掠過些許不悅,看這個小女人還是信不過他,他的心願早已稟明上蒼,任何人也無法再將他們拆散,想到此處,他不免流露出一分恨意,幾乎咬牙切齒地說道。

「既然你說的這麼有理,朕還當真應該深思熟慮一回。」薄唇之中呼出的熱氣,宛若曖昧滋味,在兩人之間徑自游走,穆槿寧的心重重揪著,听到他說要當真考慮她的話時,她卻並不好過,仿佛有人用一塊巨大堅硬的石頭堵在她的胸口,哪怕是呼吸,也不再暢快。不過他的撩撥和鼓動,仿佛讓她體內有突如其來的一道熱流竄過血脈四周每一處,她根本來不及深想太多,仿佛當下想太多也是一種罪過。

他的手心仿佛生了火,在她敞開的華服下偎貼游走,秦昊堯雖然迫不及待想要擁有她,但卻壞心眼地想要折磨她,或許世人要看的是通情達理,聰慧得體,大度溫厚的皇後,但在他的面前,他可不想自己的妻子輕而易舉就將自己推給別的女人,要他去別人身邊過夜,她這麼說,他豈能輕饒過她?!

他的俊臉上依舊沉著冷靜,唯獨黑眸之中可見熾熱光耀,他一手暗暗在華服之下,挑起她身上的火花,他當然最了解她的身體,知曉在哪一個神秘的角落,她會享受歡愉,在哪一個神秘的角落,她又會更難滿足。他的嗓音壓得很沉,黑眸掃過她面頰上愈來愈明顯的紅暈,他卻仿佛不為所動,鎮定自若︰「不如今年的宮里選秀,就讓你來篩選——」

「皇上,此話當真?」穆槿寧原本就正在被他撩撥的無法自拔,看他說的這麼認真,甚至有一分趾高氣揚的驕傲,她不免輕聲低問,過去選妃之事皇帝常常一人做主,很難讓皇後過問此事,但秦昊堯卻說要她來選擇,明明是格外器重她信任她的決定,但她听著,心里卻彌漫出不同的苦味來。若是他當真打定主意要選妃,她便更不能有自己的私心,為了往後後宮的平靜著想,她定要公私分明,為皇帝選出最合適的人選。

見穆槿寧不由得分了心,秦昊堯一手攫住她的下顎,逼著她的眼神只能跟自己交匯,分明是他想來這一招惡整她,沒想過看她卻在這個緊要關頭想得這麼認真,當真更加不快憤怒的人,卻成了他自己。

他一世英明,不過在兩人獨處的時候,那些計謀,那些城府,也終究派不上任何用場,反而算計了自己。

哪怕是穆槿寧親自挑選,他也並不放心,哪怕是當初純真簡單的女人,在後宮待得久了,大多都會染上貪婪的惡習,若是再來幾個祺貴人一樣驕橫惡毒的女人,哪怕穆槿寧能夠應付,卻也不過是為她再添不少憂煩而已。

「皇上說這話,是來氣我的麼?」穆槿寧看秦昊堯雙臂撐在她的身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俊眉緊蹙,面色不無難看,明明是他提及的話題,但最後按耐不住的人,卻不是她自己,她粉唇一揚,將此事挑明了講失貞姬妾。

「朕就是想看看,到底你有多在乎朕。」秦昊堯看她的眼眉緩和,知曉她方才也有幾分故作不知的意味,不免黑眸愈發深沉,饒有興味地盯著她臉上再細微的變化,這才徹底放了心。

女兒家的心深似海,有時候他也很難窺探她的心中想法,他偶爾也想看看她吃味模樣,但她顯然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沉得住氣。

「正因為我在乎皇上,我更听從皇上,更尊重皇上,夫妻之間沒有任何事不能化解,也沒有任何是不能商量,並非一味地遷就,一味地退讓,而是當真願意為對方考慮著想,希望對方順遂心願——哪怕是宮外尋常人家的妻子,若是夫君有意娶妾侍,也會欣然接受的。」

穆槿寧的眸光溫柔而清澈,嗓音輕柔,她的言語之內滿是真摯情意,她並非耿耿于懷,或許此事很難避免,是遲早會發生的,若是到了那一天,她再不快,也會容忍,她確定的是自己曾經在秦昊堯的心中無可取代,就已經欣慰饜足了。

「有新人進宮也好,可以在我無法服侍皇上的時候將皇上照顧周全——」穆槿寧探出雙手,輕輕捧著他的俊臉,兩人四目相接,眼神交匯。她知曉女人跟男人有些不同,懷胎十月不是一朝一夕的時間,若是他何時寂寞,或許身邊也該有別人作陪。

雖然殘酷,卻也是真實的顧慮。

這世道上的忠誠兩個字,更是為女人而創造的,男人不但可以三妻四妾,更可喜新厭舊,從來都不是新奇的事。

秦昊堯的指月復流連在她光潔的白皙脖頸上,毫不費力地解開她兜兒的細帶,黑眸一緊,言語之內更多不快︰「你要別人如何照顧朕,跟今夜一樣?」

她垂眸一笑,秦昊堯並非懦弱的男人,她也並非一個悍妻,他願意對她包容,她也願意松開捆綁,讓彼此的心更加自由。「我不敢對皇上諸多要求——」

「朕看是你巴不得讓朕去別的宮里……」秦昊堯的指月復暗暗掃過她的豐盈,她的身子微微戰栗,更令他無法遏制體內的**,恨不能當下就佔有她,品嘗她的美好,但他還是更想要從她的口中逼出真相,俊臉一沉,黑眸更顯陰暗深邃。

「很多事,不是我不想,就能如願以償的……」穆槿寧眼眸一轉,暗暗喟嘆一聲,自從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再多的難關,再多的矛盾,她都從未覺得自己是個不幸的女人,相反,她是比很多人都更幸運的,人貪心越多,**越重,卻並不一定能夠幸福和愉悅。

就像是在大食族她臨走的時候,紅葉大巫醫交代的,得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無法滿足的人心,可怕的是無法扼殺的貪婪。

她的雙臂輕輕環住秦昊堯的脖頸,這般的姿勢更顯兩人格外親昵,她的唇畔緩緩勾起了笑花,溫柔婉約的神韻更令人安心信賴,話鋒一轉,她說的字字清晰,句句在理。「這個皇宮的每一道規矩,都是盤根錯節的樹根,已經牢牢地深入地下,根本無法拔根而起,每一個人都只能尊崇,而並非去爭論錯與對。就像是我曾經跟皇上提起的公平,那是最難的事,或許等到千百年後,這個世上才有公平可言。」

她的想法,並不一定是可以被世人所理解的,男尊女卑,才是千百年來利于天地之間最大的真理,每一個女人都不會指責男人的多情風流,但女人一旦失去忠誠,便是犯了死罪。

正如她的生父,痴傻呆木,仿佛天生就該被受到鄙夷不屑的目光和漠視不理的冷笑,他哪怕一身才華,也終究是世人眼中的傻子。

但哪怕如此,她並不在意,依舊光明正大地活著,過去那些個曾經看輕她的人,也遲早會對她恭恭敬敬,不敢流露半分不屑輕視。

「只要你不想,朕就可以只看著你一個人。」

秦昊堯突然想起過去她曾經說過的話,當時他還無法回應她,但經過生死別離,他終究不再閃躲,也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要的是天下無雙的誓言,她可以不在意名分,她曾經耿耿于懷的,如今卻根本想不起來了,他或許可以輕描淡寫,不再重提舊事,但這一句話已然在胸口醞釀許久,從薄唇溢出來,也是不假思索,自然而然的表明他的心意。

穆槿寧卻微微含笑,並不言語,她安靜地听著,心中不無動容,她決不能成為狹隘的皇後,更無法開口要求皇上只鐘情一人,但秦昊堯親口這麼說的時候,她當真是全身都溫暖起來,仿佛被五六月的陽光烘著,暖洋洋的。

她弓起身子,將含笑的粉唇貼上秦昊堯的薄唇,她很清楚秦昊堯並非輕佻浪蕩的男人,也並非是沉迷在夜夜笙歌酒池肉林的昏君,他對別的女人並沒有太多心思,上蒼將他們兩個人的紅線扯得這麼緊,扯了這麼多圈,仿佛注定他會這麼寬容待她,兩人永遠不會分離。

秦昊堯最終沒有听到她的回應,但他卻又不難知曉她的答案,就在她主動吻他的這一瞬,他不再分心,全神貫注地分享這麼甜美的禮物,掌心從她的面頰緩緩落下,停留在她的胸口,這回等不及的人,卻還是他。

他再好的自制,再好的耐心,唯獨無法用在穆槿寧的身上。眉宇之間浮現勢在必得的決絕,他封住她的呼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揚,閃過一抹很淡的笑。

下一瞬,他霸道地攻城略地,將她身上每一寸領土,都扣上秦氏王旗,再也不容她再故作大方,他就要看她躺在他身下被他寵愛的模樣,就喜歡看她雙目含情,脈脈溫柔的眼神,更喜歡她的雙臂環住他的腰際,兩人再無任何間隙,分享彼此的呼吸,彼此的汗水,彼此的體溫,彼此的動情。

他要的不是一夜貪歡,而是留下她一生一世。

不過他再渴望穆槿寧,終究還是留著一絲理智,見她饜足之後香汗淋灕,小臉上有淡淡的倦意,秦昊堯便松開了她,躺平了身子,穆槿寧睡在里側,他將她擁在懷中,心中的情緒也越來越多了起伏失貞姬妾。

他的手心探在金紅色的錦被之下,覆在她有些凸起的小月復之上,如今她有著四月的身孕,卻也並不是一眼能看出的大月復便便,身子依舊玲瓏縴細,凹凸有致。

他所深愛的女人,正在為他們孕育一個孩子,他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紀,終究要當父親,這一家總算會圓滿,往後會有更多的孩子,皇宮也會越來越熱鬧……不同的歡喜,在他的心底深處默默流逝,雖然他並不表露在臉上,卻不意味著他依舊毫無感觸。

「皇上是不是沒有盡興……」穆槿寧雖然有些疲倦,卻並無睡意,貼著他的胸膛,望著那個火槍的傷口而出神,她有些難以啟齒,卻又最終還是問出了口。她不是不能察覺的到,秦昊堯的舉止比起過去小心謹慎了許多,今夜,她顯然無法取悅他。

「朕可不想傷著我們的孩子。」

他再渴望她,也絕不會太過折騰她的身子,雖然體內隱約還有幾分無法紓解的**,但他更善于克制自己,保持自己清醒的理智。

「或許,朕也不曾滿足你?」秦昊堯開了口,低沈帶笑的聲音,穿透層層暖熱的空氣,滲進她的神智。

若他能從穆槿寧的臉上看到一絲痕跡,他定會再狠狠要她幾回,秦昊堯這麼想著,不禁彎著薄唇,半眯著幽深黑眸打量著懷中的小臉。而如今,他只能深入淺出,淺嘗輒止,不想因為自己的縱情,而傷害了她跟月復中的孩子,更不想樂極生悲。他跟穆槿寧還有一生相伴,他們獨處的夜晚,還能有無數個。他可不願自己像是饑渴了許久的野獸一樣將獵物撕成碎片,她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皇後,他絕對不會沒有半點人情味。

她抬起迷離的眸子,正巧迎上他的審視,一看秦昊堯的眼底透露些許不懷好意地詢問,她輕咬著唇,驚慌失措地想退開他的懷抱,不想被誤解是她再度討要皇恩。

「朕是跟你說笑,反正等你生下孩子之後,你我再好好相處不遲。」他的手臂放柔,輕輕側過身子,這一番話卻又深藏太多的弦外之音,隱約在她耳畔回響著回音,她粉唇微開,卻來不及說什麼話,他已然再度吻著她的唇兒,她掙月兌不開他的束縛,只能在他的攻勢下束手就擒。熱烈的吻持續深入,她被吻得昏沉,只能倚靠著他,全身都被他的灼熱體溫熨燙著。蒙朧之間,她完全沒有想到要反抗他。

他是最有權勢的男人,可以得到任何女人,而他卻只要她……

這一夜,紅燭搖曳,徑自貪歡,仿佛回到了她的新婚之夜,填補了她心中的空缺。

沒有人知道,上回她因為李暄的事跪在上書房幾個時辰的當下,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以為她不過是被過去牽著走,安然地接納秦昊堯這個夫君,接納他們原本的所有軌跡,盡心盡力扮演一個跟以前毫無差別的穆槿寧。但她無法自欺欺人的是——她痛得不只是身體,更是心。

她無法容忍自己麻木不仁,眼睜睜看著李暄去死,更無法容忍自己明明知情,卻故作不知。

但她卻更不想犧牲她跟秦昊堯的感情,他苦等了她足足三年之久,她更不舍他依舊無人陪伴,依舊一片空白,更不舍的是——她遲鈍的心,才剛剛為秦昊堯打開,卻又不得不被鎖上。

她以為那些疼痛,只是因為自己在大食族常常犯得病而已,但那一夜輾轉反側,一身身的冷汗,她回想著從大食族進宮內種種,更是心痛極了。

清楚冒著興許兩人從今往後就要分道揚鑣的風險,她盡力維護也曾經這麼維護過自己的李暄。或許往後,她就不再虧欠李暄了,在他為自己付出那麼多之後,她也賭上了自己身邊最貴重的東西,只為了賭贏一回,若是李暄知曉,她也不再無顏面對他了。

她在記憶之中沉沉浮浮,一想起秦昊堯冷淡之極的眼神,就猶如在她的心頭扎上一根針,雖然不見血,卻也痛得她微微一僵。

哪怕沒有過去,她還是為秦昊堯動了心,或許已經沒有少年時候的理由了,但她也無法克制這樣的動情。

感情,是無法勉強的。

正如她此刻躺在秦昊堯的懷中,過去宛若離她太遠太遠的雲彩,高高懸掛在天邊,她哪怕伸出手,也無法觸踫。當下,她的心並不再寂寞了。嬌靨上的柔柔淺笑,因為那陣痛,被稀釋了些許。

想起她或許會失去他,她就覺得心酸,他的感情再沉重再壓抑,她也不想松開手,那是因為她直到如今才徹底懂得他,才徹底了解他。他的心里,並非沒有任何哀愁,沒有任何苦痛,沒有任何傷痕……緊緊抱住他的健碩上身,穆槿寧宛若迷失的孩童一般,最終回到了至親身邊,將柔美面頰越貼越近,一陣騷動在秦昊堯的心中蘇醒,他看著宛若貓兒般慵懶迷人的女人,卻唯有將他們身上的錦被拉得更高,將心頭的熱切,再壓得深些。

將薄唇映在她的額頭上,她早已閉上雙眸,呼吸漸漸均勻平靜,他卻沒有任何睡意,他以為這輩子他都無法拾到她丟掉的心,如今他听到她的表白,更想用余生來守護她,珍惜她。

他相信他會放下李暄,也相信穆槿寧會放下李暄。在他看著穆槿寧為李暄下跪,為李暄求情,為李暄說話的時候,他雖然轉過身去,面無表情,卻已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心,會不會真的裂出血來?李暄這兩個字,他不厭其煩,也是他最大的勁敵,但秦昊堯無法否認,在他對穆槿寧殘忍漠視的時候,李暄溫文有禮,對她鐘情,穆槿寧的心自然更容易朝著李暄傾斜。在天牢的時候,他看著手下從李暄胸口里衣暗袋中搜出來的這一張木槿花的畫紙,他咬牙切齒,全身緊繃而輕顫著,幾乎想要沖上前,當場撕碎已經神志不清的李暄。他並未下令折磨李暄,只是囚禁了他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但如今受刑的人卻更像是秦昊堯自己,捏著這一張泛黃卻保存的完好的宣紙,他早已失去理智。就連最可怕的酷刑,都遠不及眼前這一幕,來得讓他痛徹心腑。

仿佛他這些年來的等待,不過是讓人捷足先登,他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他一直是在水中撈月,而李暄——卻盡在樓台先得月失貞姬妾。

他的失落,他的憤怒,他的無奈……唯有他自己知道。

但突然有一瞬,他也想讓李暄盡早離開,奪取李暄性命輕而易舉,他只消說一句話,甚至不必髒了自己的手,就多得是忠誠屬下將李暄大卸八塊。

他不想再讓人介入他跟穆槿寧的生活,哪怕他曾經遇過各種各樣的難關,到了這個時候,他終究是跟凡人一樣憧憬平靜的生活。若那段過去當真是上蒼給他的懲罰,他的確該承認,而並非一味地嫉妒。

夜色更深。

他緊緊閉上黑眸,俊臉上緩和了原本的嚴峻,懷中的人兒仿佛依舊走入了夢境,他的薄唇微微揚起,心頭泛出更多復雜的滋味,但到了最終,他當真是饜足了。

嫉妒,傷害,孤獨……在他身體內糾纏了許多年的毒,許多年的恨,也最終被溫柔包覆著,若他不是當真愛她,若他不是那麼愛她,他定不能等到這一日,定不能擁有她,完完全全的她。

他一直很介意,無論過去的穆槿寧,還是如今的穆槿寧,都不再記得最初讓她動心的「昊堯哥哥」了,但他也不得不看清,他那麼年輕的時候,給過穆槿寧的除了淡淡的朦朧的愛慕之外,給她的都是傷痛和漠視,距離和眼淚。

她沒有任何理由該對那個秦昊堯念念不忘,不是嗎?人總會改變,時光可能會把人變得更好,也可能變得更壞。在穆槿寧的眼底,他是變得比過去更好了吧,比起那個「昊堯哥哥」,比起那個不懂感情不懂愛的冷漠男子而言,如今的他更該被穆槿寧所接受跟牢記,他為何還要在意那個年輕時候的自己,到底還是否在她的心里?!這當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糾結和心酸。

他的身上,興許也有不少改變。過去的秦昊堯,對穆槿寧而言,是甜蜜卻又苦澀的回憶,越是追逐,卻越是疼痛,但愛總是讓人猶豫躊躇,當斷不斷,那時的秦昊堯,並不適合她,一旦連活下去都成了她最大的苦惱之後,這份感情就變得更不值錢了,而最後,她當真斷了這樣的念頭。如今的秦昊堯更愛她,更在乎她,而她也會回應他的付出,或許他們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年紀,才變成了最合適最了解對方的的人,而不只是被情所傷一廂情願的情人而已。

他們都懂得了為對方著想,為對方守護,懂得了在他們那麼年輕時候根本就不懂的很多很多事……

穆槿寧只記得當下的他也好,畢竟在她年少的時候,那個昊堯哥哥無法守護過她,人總是記得悲傷遺憾的事,又有何益?!如今可以守護她的人,是當下的自己,他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他要她每一日都過的愉悅快意,每一日都是笑著活著。

不要讓她再掉一滴眼淚,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己。

就讓她徹底不記得過去的秦昊堯,也不再呼喚他為「昊堯哥哥」,他們都不必再為缺憾的過去傷心難過,介懷心痛,只需要守著彼此,當人人艷羨的恩愛夫妻,當一對神仙眷侶。哪怕是這個皇宮,他也會把它變成他們的家,變成能夠創造新的美好回憶的地方,而不再是捆綁她身心的牢籠而已,興許皇宮對任何人而言都是險惡之地,但他希望他可以改變,至少對穆槿寧而言,可以少一些危險,少一些陷阱。

畢竟,這不只是他們夫妻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也是他們要養育教導兒女的地方。

他當真釋懷了。

現在,他也覺得幸福,這就足夠了。

過去,若是沒有任何價值,本不該總是念念不忘,也不是不能拋棄的干干淨淨。

穆槿寧醒來的時候,錦被之內還有溫暖的體溫,仿佛提醒著她自己昨夜兩人有多麼親密無間,她緩緩坐起身子,望向旁邊枕頭上的凹痕,手掌輕輕拂過,心中的暖意依舊還在,經過一夜之後,不曾消散開來。

安靜地穿好里衣,她拉開帳幔,環顧內室,秦昊堯已經不在了。她眼眸一黯再黯,回想起昨天秦昊堯對自己的承諾,不禁朝著門口喊了聲。

「瓊音。」

瓊音從門外走來,服侍了穆槿寧洗漱過後,詢問穆槿寧今日想穿那一套宮裝,雖然她還是喜歡素雅清淨,但因為皇後的身份,宮里送來的艷麗華服也不少,寶藍色的,金色的,紅色的,每一件都做的精美絕倫,穿上去別有一番風情。

「就那件吧。」縴縴玉指指向其中一件,那一套是金色的絲綢而制成的華服,其上繡著七彩的蝴蝶,瓖嵌著細小的珍珠,每一只蝴蝶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就要飛走一般。若是換做平日,她絕不會選這一套,金色華麗而貴重,當然襯托她如今的身份,但卻過分隆重艷麗了。

瓊音也不曾懷疑,順從地取了來,為穆槿寧更衣,看著主子穿著這套華服的模樣,也不禁輕聲贊嘆。

「主子,這套當真是太好看,您往日怎麼不想穿呢?」

穆槿寧坐在銅鏡前凝視自己在鏡子內的光影,好些天不曾出景福宮去曬太陽,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更是宛若皚皚白雪,金色的宮裝華美端莊,彩蝶飄飄,這一身華服做工精巧,貼合著她的玲瓏身段,腰線也特意為她放寬了一寸,微微凸起的小月復也全然看不出來。

如今看著這樣裝扮的自己,不會再覺得有任何一分陌生了,仿佛月兌下了大食族的巫女素服,本該覺得渾身不自在。

但她越來越習慣了,深宮的生活,原本是天地之別,她卻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她吩咐紫鵑為她梳頭,略微用了些胭脂,讓自己的血色看來更好,從皇帝賞賜給她的那幾套首飾中選了一套珍珠,珍珠耳環墜在她小巧圓潤的耳垂上,更顯的她氣質非凡,端麗得體失貞姬妾。

瓊音隨即從錦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條珍珠項鏈,整整二十八顆,每一顆都有黃豆大小,這些來自東海的珍珠,天工打造的精致圓滑,佩戴在她的脖頸之上,微微的涼意,貼在她的脖頸脈搏之上,穆槿寧伸出手來,神色不變,安然地將珍珠項鏈扶正了。

發髻之內,並無過多繁雜沉重的發簪朱釵,一只金鳳凰瓖嵌在她的黑發之中,端端正正地閃爍著光華,金鳳凰叼著一顆紅玉,正好垂在穆槿寧的眉心,遠遠看上去,宛若化了一個紅色花田。

這一只精致的金鳳凰,造價不菲,黃金沉重,分量不輕,水滴形的紅玉就像是一滴紅色的眼淚,在眉間熠熠生輝,她的柔美令人側目,她的溫婉令人暖心,但她安靜獨坐的時候,卻也不曾顯得過分柔弱,美麗溫婉跟皇後氣勢畢露無遺,她的冷意藏匿地更深,在很多人看不到的角落。

或許注定,能夠坐上這個位置的女人不一般,她們……或許比一般的女人更加心狠罷了。

紅唇緊緊抿著,她咽下口中的苦澀,暗暗輸了口氣,這才起身,眼底的光華緩緩變得幽深莫測。

瓊音跟紫鵑對看一眼,兩人都有些詫異,不知主子今日怎麼突然有雅興裝扮,平日里在景福宮,主子鮮少穿這麼華美的衣裳,更鮮少佩戴金銀首飾。宮里好幾套首飾,都是皇帝早已派人送來的,但穆槿寧卻從未踫過,光是珍珠首飾,就有兩套,一模一樣的樣式,還有一套粉色珍珠的,更加嬌俏可人。

「好些天沒有去花園走走了,紫鵑你不是說桂花都開了嗎?」

穆槿寧彎唇一笑,眼底的黯然轉瞬即逝,她說的興起,讓她看來愈發明艷開朗。如今已經是九月初,這兩日天氣並未轉涼,有幾棵早開的桂花樹已經綻放了第一撥桂花了。

「主子要去賞花嗎?可是主子還沒吃早膳呢……」紫鵑剛剛擺放好碗碟,突然听到穆槿寧這麼說,不禁轉過身去,有些不解。

「回來吃也無妨。」穆槿寧煙波一閃,淡淡笑著,瞥視了桌上的膳食,言語之內有些敷衍。「如今我也沒什麼胃口,還是晚些吧。」

紫鵑應了聲,不再拒絕,走過紫鵑的身邊,穆槿寧微微含笑,丟下這麼一句,看似平靜,卻又讓人無法回絕。「待會兒再熱熱就行了——」

這些天,她們身為婢女,也能隱約察覺景福宮內的沉悶氣息,無論皇帝再怎麼忙碌,也不該一次都不進景福宮來。直到昨日皇上不但跟皇後一道用了晚膳,還留下來過夜,可見兩人重修于好,破鏡重圓,她們也不禁為主子開心。宮內的瑣事,素來都是紫鵑收拾的,她早已知曉皇上昨晚寵幸了皇後娘娘,往後娘娘也不必總是悶悶不樂,緊鎖眉頭了。

瓊音卻不聲不響地走到一旁的衣櫃前,取了一件紫色黑紋的披風,緩步走到穆槿寧的身後,為她披上披風。「已經入秋了,早上還很涼,主子可不能著涼了。」

「我們走吧。」

穆槿寧朝著身後的兩個婢女笑了笑,隨即走出了景福宮,主僕三人一道走向了御花園,河岸邊的三無棵桂花樹,果真已經三三兩兩開了米粒大小的金色花朵,只是開得並不多,唯獨走近了聞著,才能嗅到桂花香氣,宮中每一個角落可以找到的花,約莫成百上千種,形形色色,每一種都有各自的美麗,各有千秋。

走的累了,穆槿寧盈盈走上曲橋,坐在湖心中的涼亭上歇息半響,這才遠遠地看到五六個侍衛押著一人經過她的眼前。

她蒼白細瘦的雙手,在灰色桌面上緊握成拳,揪緊袖口的金色花緞。

她的胸口悶悶的疼著。

是因為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送走這個男人,跟這個男人辭別。

期限,是她的余生。

他們就沿著河岸緩緩走向前方,穆槿寧不難看清那個男人的身影,他身著一襲灰青色的長衫,黑發有些許凌亂,在天牢之內待了接近半年時光,定是受了很多罪。眼前的李暄,他雖然看來很憔悴消瘦,但終究身上沒有受過任何刑罰的表象,沒有斑斑血跡,但到底有沒有內傷,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她心口一糾,不禁站起身來,緩步朝前走了兩步,目光始終不曾離開李暄的身上。若是這輩子都留在大食族,她也不會知曉兩人的真實身份,常常覺得李暄不是銅臭味很重的商賈子弟,原來他本是書香門第,朝廷上的青年才俊。

只是她知道的太晚了。

若不是遇見她,他也不必遠走他鄉,更不必拋開李家對他的殷切期望,棄官從商,對那些官宦之家而言,從商是最卑微低賤的事。因為她,他或許余生就要這麼活下去了。

李暄的腳步,漸漸放慢了,腿腳原本不太利落,侍衛也不曾對他大呼小叫,驅趕他更快離開皇宮。他雖然生了半個月的風寒,遲遲不曾見好,本以為牢獄之期沒有盡頭,自己很可能會死在天牢。卻沒料到這麼快就能從天牢出來,當他看到天際的太陽那一瞬,幾乎都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已經得到了天子的寬恕。

他很清楚這半年的牢獄之災,並不是對他最重的懲罰,欺君之罪罪無可恕,他也是當過臣子的,絕不會如此盲目無知。

喉嚨發癢,他輕輕地咳嗽了幾聲,面色格外難看,半年不曾見太陽,又加上風寒咳嗽的關系,他也顯得過分蒼白。在牢獄之中他沒有顧慮過外面的生意,自己的家產,他比任何人都安靜,對這樣的命運,也不曾想過要反抗掙扎。

他清楚天子對他的介懷之深,半年,秦昊堯唯獨來過天牢一次,從他的身上搜走了穆槿寧贈與他的那一張木槿花圖失貞姬妾。看到秦昊堯的勃然大怒,他就更清楚,自己很難全身而退,也無力化解這份孽緣。

一道目光,仿佛像是天際溫暖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每每朝前一步,那道目光都會跟隨著他而前行,膠結在他的身影之上。

他不曾停下腳步,唯獨追溯著這目光,望向湖心涼亭之內,目光一窒,她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底,明亮的宛若好久不見的日光一樣。

今日的穆槿寧,身著金色華服,華美的驚艷,她原本就是清麗月兌俗的女人,不管是面孔還是身段都生的極好。雖然不是傾國傾城的美貌,卻也不是見過一眼之後容易讓人忘記的女子。看她這般裝扮,跟大食族的清新無憂,又全然不同,想必定是重新坐上了後位。

他被關在天牢的時候,雖然閉塞不通,卻也不難料到這一點。天子對她的心意,絕不亞于自己對穆瑾寧的情意,穆瑾寧留在宮內的話,天子必當將世上最好的獻給她。

這是遲早的事。

他們之間,隔著一個湖,她站在湖心涼亭,而他行走在岸邊,李暄默默凝望著她,雖然可以看清她的身影,卻實在難以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和此瞬的眼神。

她同樣安靜地望向他,身影倩麗,端莊優雅,雙手交握著放在小月復前,兩人的目光交匯,她看著李暄不太利落的步伐,他的左腿在幾年前受了傷,若是在陰冷潮濕的天牢之中度過了這接近半年時間,更容易舊傷復發。她望向他的左腿,隱約看得出來拖行左腿的痕跡更重,不禁輕蹙柳眉。

她卻也唯有送到這兒了,雖然她也很想再送一程,目送著他當真走出宮去。

但他在商界消失了半年而已,三年前在宮外打下來的江山,若是還在他身邊的話,他這輩子都會過的比凡人更優越。她只希望李暄出宮之後,重新生活,以張少錦的名字和身份活的更精彩,為自己而活,好好修養腿傷,也別再為任何人而過分勞累。

「我能問問,為何皇上將我放出宮去嗎?」李暄依舊不曾轉過頭來,依舊望著湖心亭內的女子倩影,仿佛隱約看得清她在朝著自己微笑,心頭一暖,他緊了緊雙袖中的拳頭,低聲發問。

「皇上不曾說過,你能活著出宮就該慶幸了,還問什麼理由?」領頭的侍衛依舊朝前走去,冷淡地丟下一句,他們從來都听從皇帝的命令做事,皇帝若要他們暗中殺了這個人,也不過是片刻間的功夫。當屬下的自然不會追問為何皇上會改變主意,將囚禁在天牢之內約莫半年的罪人網開一面放走他,他們更不能暗自揣摩聖意。

或許,他也當真是多此一舉,何必再問任何理由?!李暄扯唇一笑,不禁莞爾,發生在他身上的,更像是一個奇跡。

他不曾眼睜睜看著她死,她也不曾眼睜睜看著他死,上蒼並沒有讓最悲苦的結局降臨在他們的身上,他沒什麼好後悔的。

若不是依靠上位者的恩賜,他這輩子都不會遇著她。

她終究不會屬于他,這一次,他會徹徹底底地失去她,他一走,兩人的人生徹底斬斷,再無任何牽扯,再無任何交集。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很痛苦,或許是四年前在馬背上,誤以為她死去的那一剎那,他已經耗去了身體內所有的悲傷和絕望,當真到了訣別的時刻,千倍萬倍的痛苦,卻被陽光暖融了,變得很淡很淡,在血脈之中暗自游走。

所有的不忍,都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了。

穆槿寧強忍住眼底的酸澀,面色愈發蒼白,她咬緊牙關,離別本該痛哭流涕,她卻不願流下一滴眼淚,在她看來,能將活著的李暄送走,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喜事。

一並送走的,還有大食族的巫女雲歌,她展唇一笑,看著李暄越走越遠,漸行漸遠,唇畔的笑容也不曾被沖淡。

張大哥,後會無期。

她听得到心中的聲音,這麼說道,听不出一分喜怒,仿佛沒有感情,卻又仿佛有太多太多不同的感情沖撞著,但此刻的心境,也唯有自己了解,也唯有自己知曉。

正如他一直守護著她一樣,她總算也能回報他,讓他免去無妄之災。

她最後的希望,是他能夠找到自己的拐杖,屬于他一個人的拐杖,支撐他去過更圓滿生活的人生的那一根拐杖——一根可以跟他亦步亦趨,步步緊跟,寸步不離的拐杖。

希望他也能明白,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李暄走到拐彎路口,隔著宮殿,再也無法看到湖心涼亭中的女子身影,他收回了視線,笑容在下一瞬徹底崩落。

但是他朝前走了好一段路之後,卻突然轉過頭,朝身後望了最後一眼。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等待什麼,在凝望什麼。

他終于明白了,為何天子會饒恕他,這半年也始終不曾讓人對他動刑,若是依照以前秦昊堯的性子,但凡是他的敵人,他可以變著法子折磨對方,讓人生不如死。

理由,就是她。

但這件事是天子耿耿于懷的,她定是使出渾身解數,才能說服天子不動他分毫,他同為男人,並非不清楚其中水有多深,穆槿寧朝前走入的話,很可能讓自己都受到波折連累。

如今看來,穆槿寧成功了,她能在深宮生存至今,必然有她的一套方法。

李暄不再擔憂,黯然的眼底漸漸有了些許笑容,若自己為了報答穆槿寧為他涉險的恩德,更該在宮外重新開始才對失貞姬妾。

雖然在這段人生之中擦肩而過,他卻並不覺得可惜,這輩子總會有取舍,總會有禍福,她方才的凝望送別,已經是他出宮得到最好的祝福。

他沒理由狼狽地苟且偷生,他的心里生出一股力量,支撐著他比過去的李暄活的更加自在得意,在朝廷之上,他有太多無奈,太多綁縛,不如余生就過著商賈張少錦的日子,快意逍遙。

站在宮門之外,他宛若出獄的犯人一樣,自由像是清風撲面而來,仿佛一刻間就治愈了他遲遲不好的咳嗽。

李暄不由地張開雙臂,揚起脖頸,仰望著天際的明朗溫暖的太陽。

他已經將李暄的軀殼,丟在深宮天牢了,往後活在世上的,就唯有張少錦了。他不再對任何人覺得愧疚,也不會再苛待自己。

他該過屬于他自己的錦繡年華,人事紛飛,何必自尋苦惱?!

這般想著,他低笑幾聲,往日的風采漸漸積聚回身上,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徐徐駛來,他不難知曉這又是何人的吩咐囑托,想要他馬不停蹄地離開京城。

李暄掃過一眼,不曾覺得厭惡,頭一低,坐入了馬車,這回離開皇城,他卻比四年前更加平靜,更加坦然,不再有半分寂寞離愁。

往後的幾十年,他發誓不再當一個一事無成的男人,不再當一個會錯失的男人,沒有束縛,自由而活。

……

宮里頭的桂花香氣,越來越濃,如今已經是十月天,天氣轉涼,晌午的時候還很溫暖,到了清晨和黃昏卻又令人刮來嗖嗖涼意。

宮里的掌事已經到了景福宮,跪在殿內,一並帶來的幾十匹顏色各異花色精美的綢緞,正因為皇後有了身子,他們不再勞煩皇後娘娘到庫房挑選,直接送到景福宮內給娘娘過目,準備給皇後娘娘做幾身簇新的秋衣。穆瑾寧看了幾眼,挑了三五個素雅的花色,畢竟她如今懷著身子,尺寸也跟往日不太一樣,做多了衣裳也是浪費這麼上等的綢緞,雖是皇後的身份,輕而易舉就能擁有這世上最上乘的東西,她卻素來不喜歡鋪張浪費,奢華成風的日子。

掌事看皇後挑選完了,正準備吩咐手下將綢緞搬離,穆瑾寧眼波一閃,指著手邊兩匹墨藍色跟紫色綢緞,突然開了口。

「拿這兩個顏色去給雅馨殿的公主做兩件秋衣。」

「娘娘,那可是北國人質啊——」掌事怔了怔,人人都知曉那個北國女人是戰俘,被幽禁在最偏遠的雅馨殿內,雖然可以苟且活著,但皇帝並沒有任何指令要任何人照顧她周全,他沒想過皇後娘娘居然會如此用心。

「人質也是人。」穆瑾寧突地面露不快,微微蹙眉,眸光一斂,嗓音突地清冷許多,听來不無上位者的威嚴氣勢。「堂堂北國公主到了大聖王朝,北國皇帝不曾再挑起戰亂的話,我們還是要把她當成是一個客人,衣食起居的方面總不能太敷衍。既然她活在宮里,也就還在我的眼皮底下,大聖王朝泱泱大國,豈能苛待一個女人?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讓別人笑話我國如此小器?!」

「喏。」掌事被訓斥了一頓,再也不敢抬頭看皇後,低低地應了一聲,畢恭畢敬。「奴才記得了。」

「你待會兒去御膳房傳我的話,挑幾道好吃爽口的點心送去雅馨殿——」她明白雅馨殿外守衛森嚴,閑雜人等雖然進不去,但東西還是能送進去的,至少外面的守衛還不敢違逆她的意思。

掌事抬起臉來,不無遲疑猶豫,仿佛隱約有些不安︰「奴才明白了……不過娘娘,奴才听聞那位公主很是蠻橫,娘娘自然是一片好心,只是若她不領情怎麼辦?」

「她若不領情便是她不懂禮數,身為皇後,我卻不能漠視不理她。你先送去再說,若再有何等情況,你再前來稟明。」穆瑾寧端坐在紅木椅內,神色不變的泰然處之,唯有听到這一番話的那一瞬,眸光一凜,端麗的面容上再無任何笑意,冷然說道。

如今她越來越習慣宮中生活,雖然不能追憶過去,樣樣都要重新來過,天子擔心她太過勞累,不過她執意要開始擔起皇後的責任,秦昊堯最終執拗不過她,還是答應了穆瑾寧的請求。如今宮里很平靜,但大大小小的事務卻也不少,掌事們雖然可以協助皇後,但宮內的事最終決定的人還是她,各個掌事都需要隔三差五到景福宮來稟告事宜,再由她來下令。

那掌事立刻住了口,像被剪了舌頭似的,不再作聲,低著頭退下。

宮里頭的人漸漸對這位皇後熟悉起來,貞婉皇後無論在宮里宮外,都是一個傳奇,她跟天子的情緣也是一波三折,更是經歷了生死危機,最終還是穩坐後位,懷上皇帝的骨肉,如今誰也無法撼動她的位置。宮里的四位後妃,自從她回來之後,一個被驅逐出宮,一個被賜死失足,剩下的兩位後妃得不到皇帝寵幸,也絕不敢再生是非,宛若後宮沒有她們一樣安靜地活著。這位皇後看似美麗溫柔,卻是外柔內剛的性子,雖然還很年輕,但已經有自己的主見,自成一派,絕不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她一旦打定主意,也無人可以左右她的決定,並不是一般的女人。

至今無人再敢提及皇後的出身和過去,皇帝為她洗清身上冤屈和罪名,自然就更容不得有人對貞婉皇後的過去指指點點,或許正因為她經歷過那麼辛苦的數年時光,才在年少時候打磨成這般堅強的心。人生很難是一帆風順,正因為辛勞挫折,才能百煉成鋼,若是以她如今的身份權勢而看,那些辛苦都是值得的。她雖然說一不二,堅強卓絕,但對下人卻滿懷寬仁,公私分明,最厭惡這宮里的許多奴才倚老賣老出手狠毒,上個月就嚴厲整治了一個苛待下人重罰婢女導致出了人命的姑姑,令所有掌事和姑姑都對這位年輕的皇後另眼相看,無人再敢欺瞞和輕視穆瑾寧,擅作主張。

「娘娘,皇上來了——」

瓊音的聲音,在穆瑾寧的耳畔響起,她從思緒之中抽離開來,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大步走入景福宮的男人福了個身失貞姬妾。

「身子又不方便,往後就別行禮了。」秦昊堯瞥視了穆瑾寧一眼,淡淡說了句,她向來如此,在任何時候都不忘禮數,周到得體,身為他的妻子,從她的身上挑不出半點毛病。

穆瑾寧輕點螓首,彎唇一笑,眸光之中多了幾分溫和柔美的光彩,她盈盈走向秦昊堯的身前,娉婷優雅。將柔荑送到秦昊堯的手掌之內,兩人依著坐在軟榻之上,秦昊堯來的時候自然听到了些許風聲,不禁低聲數落。

臉色沉郁,黑眸幽然,他的語氣听來像是埋怨,深究下去,卻更是對她的關切隱然。「怎麼雅馨殿的事,你還要為她著想?朕正因為你如今身體的關系,想在你臨盆之後再將宮里的權力交給你,就是怕你凡事親力親為,過分勞累。」

「無論怎麼說,她也是北國的金枝玉葉,我並不想虧待她,兩國交戰,也並非是她能做主的事——」穆瑾寧垂眸一笑,眼神轉沉,察覺的到秦昊堯的手掌將她的握地越來越緊,她的這一番話,字字珠璣,道盡世間女子的無奈和淒涼,無論身份卑微抑或高貴,她們總是很難操控自己的命運。

秦昊堯卻一語說破,黑眸之內更多玩味神色,這宮里的人向來都是見風使舵的,沒有權勢的主子,連奴才都會落井下石,寶月公主進宮也有好幾個月了,正因為雅馨殿外侍衛看守和她的戰俘身份,一國公主,卻無人問津,雅馨殿外也是門可羅雀,沒有任何人會去獻這等殷勤。還當寶月公主在宮里活著的人,就唯有穆瑾寧一人了。「朕看你很欣賞她。」

穆瑾寧清楚她肚子里的任何心思,秦昊堯目光如炬,總是能夠一眼看穿,時間久長,她也就習以為常了,或許這麼多年的陪伴相處,當真讓他們之間的默契勝過別人。紅唇旁的笑容更深,兩頰的酒窩愈發深了,裝滿了溫暖笑容,在唯有兩人獨處的時候,她才少了幾分端莊優雅,多了幾分被寵愛女人的甜美嬌俏,她將柔荑從他的掌內抽離出來,給秦昊堯斟了杯茶,娓娓道來。「雅馨殿雖然偏遠,卻也是皇宮的地盤,她在宮里插翅難飛,興許一輩子都會在大聖王朝生活。在我看來,她也是個可憐之人。她這樣英姿颯爽的女子,勇氣可嘉,定是性情自由,又這麼年輕,幽禁她無疑是對她最大的懲罰,我並不擔心她還會再生是非,她不像是那等包藏禍心的女人,雖然陌生,我並不覺得她是個歹人……」

「你終究是太心軟。」秦昊堯從穆瑾寧的柔軟指尖接過那一盞茶,茶香沁人,他黑眸深沉,望入她的眼底深處,沉聲道。在他而言,沒有男女之分,一旦誰成為危險的人,就該除之後快。到了關鍵時刻,他不會因為對方是女人而善待寬容,放她一馬,但他的確沒有將更多的時間耗費在北國公主的身上,若是穆瑾寧不提及的話,他定已經快將那個戰俘忘的徹底了。

寶月公主在秦昊堯的手中,不過是一枚棋子,他看得出來佑爵很看重這段兄妹之情,也很器重賞識這個皇妹,他在賭,到底佑爵能否如此狠心,想要斷送寶月公主的性命。正如秦昊堯所想,一旦北國再點起狼煙,挑起戰亂,他並不懼怕,但一定會先將寶月公主的人頭送去北國。既然佑爵可以對盟約視而不見,也唯有用這等血腥殘忍的法子制約他,若佑爵那麼無情的話,任何約定都是口說無憑,兩國定會成為宿敵。他只要寶月公主活著就好,其他的,他並不會理會,國家大事已經讓他格外忙碌,秦昊堯哪里還有空閑時間去理會這個人質?!

看秦昊堯喝完了這杯茶,她眸光一閃,唇畔的笑容更加嬌美,重新斟了一杯,低聲細語︰「她雖是一國公主,但身上不見任何嬌氣和惡習,相反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比起那些口蜜月復劍的人,我自然更欣賞她。身為女子能上戰場,不懦弱,不膽怯,若不追究兩國之間過去的那些個矛盾,這般有血性的女子本就令人欽佩。」

「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好的?跟月兌韁野馬一樣,很難馴服,朕可不覺得她有特別之處。她如此野蠻粗魯,怪不得在北國也無人問津。」秦昊堯眉宇之間隱約看得出沉郁,板著俊臉,冷叱一聲,卻不為所動。男人跟女人總有差別,男人就該強悍,女人就該溫柔,就像是天地之間亙古不變的道理一樣。女人若樣樣都跟男人一樣強,這世上又有什麼男人敢娶她?佑爵讓皇妹上戰場的行徑,他並不欣賞。

穆瑾寧看秦昊堯如此冷淡的模樣,不難從他的言語之內听得出來他的不屑和鄙夷,他身在帝王之家,王室的霸道和傲慢對他有諸多影響,秦氏王族原本就是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更看重男人手中掌控的權力,女人雖也可騎馬飲酒,比周邊幾個小國來的寬放,倒也無法輕易得到權力。男人才是大聖王朝的重心,秦昊堯所言,仿佛女子本該躲在深閨賞花撲蝶,而其他的大事和責任,都是男人的份,她沉默了半響,美眸之內的眼神越來越深沉,不禁將視線收回去,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秦昊堯佯裝不快,一手扼住她的縴細手腕,逼著她不得不看著他的黑眸,嗓音低沉,富有磁性。

她躲閃不及,眼看著他的俊臉越來越靠近,彼此的氣息相融,她眼底的光耀漸漸被沖淡,不無迷惘。

那一刻的動容,那一刻的混亂,兩人不是沒有察覺,但穆瑾寧很快揚起唇畔的笑容,繼續說道,嗓音清亮,思緒清晰,將話題轉為他們方才的言論上,試圖避開這麼尷尬的境地。「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男人可以做,而女人不能做的……皇上如此偏見,未免太瞧不起女子了。」

「朕只是並不欣賞這麼驕傲野蠻的女子——」秦昊堯欺身向前,緊緊盯著她的白皙小臉,兩人的面容靠的很近,每次凝望著她的姣好面容,總是常常忘記她已經是個有身子的女人了,她依舊跟許多年前一樣,依舊還是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更是突飛猛進,若不是國事束縛,若不是肩膀上的擔子,他恨不得能日夜相對。他話鋒一轉,黑眸之內聚集更多的深沉和笑意,調笑道︰「否則,朕如何對你如此傾心?」

他們越是親密,秦昊堯卻越是覺得不滿足,明明不是新婚夫妻了,他的目光卻總是無法從她的倩影上抽離出來,這段感情經歷了時光摧殘之後,卻更是巋然不動,就像是一壇美酒,埋在地下的時間越久,就越是濃香美味,醇厚香甜。

穆瑾寧迎著他漸漸熾熱的目光,不怒反笑,應付自如︰「這些話,算是皇上對我的贊譽嗎?」

「如何不算?朕喜歡你的溫柔和堅強,你的謙遜和平和,你的大度和從容,這些都是別的女人沒有的失貞姬妾。」秦昊堯卻說得直接,這一番話不假思索,月兌口而出,對于他喜愛的女人,他雖不善于甜言蜜語,卻也並非拙于表達。

「我哪有皇上說的這麼好?」穆瑾寧抿唇一笑,垂下長睫,在她看來,她自己還有許多不足,但此事是急不來的,她不想自己在掌握權勢和地位之後泯滅本性,淪為其他後妃一模一樣。人總是有這樣的習慣,一旦自己喜歡了,就覺得是完美無缺,其實這世上哪里有盡善盡美的人和事?!她並不高傲,只因她知曉自己如今的一切得來不易,她並非是生來就注定能夠獲得這些東西的人。不過听著秦昊堯的對自己的稱贊,她的眉目之間更多女子的文靜和羞赧,如此溫柔似水的嬌柔模樣,卻更令秦昊堯胸口一震。

「朕覺得你好,不就成了?誰還敢說朕的不是?」秦昊堯毫不費力地將她拉入懷中,揚唇一笑,俊臉溫柔幾分,依舊霸道**,一如往昔,他的骨子里原本就有這般的自負和傲慢,但凡他不要的,推到他懷中他都會撒手不管,但凡他認定了,就不容任何人挑剔和指責。

聞到此處,穆瑾寧的心里也有些許起伏波瀾,他或許是很多人都懼怕的天子,但很慶幸的是,她不必在懼怕之中過一生。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對自己的寬待和真心,是她無法拒絕的恩賜。

她也曾偶爾覺得遺憾,秦昊堯說他們相識的年數,已經是她年歲的一半那麼久長,但很可惜,她並不記得秦昊堯少年時候的模樣。不知是否秦昊堯還是個少年的那些年,他就如此自負,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獨來獨往,一意孤行。這個君王,脾氣向來是壞的,外人更懼怕的是他的鐵血手腕,喜怒無常,但惟獨穆瑾寧清楚,惹到秦昊堯的人往往很難全身而退,若不是他這回願意解除跟李暄之間的過節,他似乎更像是沒有半點人情味的男人一樣。

秦昊堯斂眉,望著自己懷中的女子,神色自如,眼眸一暗再暗,看得出穆瑾寧還有話不曾說出來,他沉聲道。

「你有什麼話,索性一並說了吧。」

「皇上太懂我的心了……」穆瑾寧抬起眉眼望向那張俊美面孔,宮里每個人都萬分艷羨她,並非只是因為她能坐上後位,而更是因為皇帝唯獨對她如此專情。在私底下,她才表露出來夫妻之間的親昵,她的溫柔話語宛若春風般令人痴迷,情不自禁就放松心中的戒備。「皇上不如撤掉對她的幽禁,讓她能夠自由生活。」

秦昊堯被她如此溫情脈脈的姿態所觸動,但為了她的安危著想,他還是眉頭緊蹙,不肯有個萬一。「她不比尋常女人手無縛雞之力,身手敏捷,更耍得一手好鞭法,手上的力道不小,朕不覺得她令朕放心。」

「我知道要皇上這麼快就相信她的確很難,我只是想讓皇上考慮此事,若她安于現狀,皇上可否將她殿前的侍衛撤走?」穆瑾寧嗓音放軟,眼眸清明,將柔荑輕輕置于秦昊堯的胸膛上,唇畔綻放清麗笑花。

秦昊堯沉默了半響,當真願意考慮她的話,最終開了口。「好了,她進宮才數月而已,還看不出她的本性。若只是很難馴服的野馬就算了,朕就怕她是一條咬人的毒蛇,等朕何時確定她沒有歹意,再考慮你的意思,不過听朕的話,最早也要等你把孩子生下再說。」秦昊堯依舊謹慎,他不想在接下來的五個月內,穆瑾寧的身體再有任何禍端,他寧願對可疑危險的人嚴加看管,也不願在穆瑾寧埋下一顆隨時都可能將後宮鬧得雞犬不寧的火種。寶月公主是不是完全可信的人,他暫時不想太快下這個定論。

「皇上願意為我考慮就行。」穆瑾寧輕點螓首,笑靨絢爛嬌媚,從言語之中听得出他對自己的在乎,雖然對自己百依百順,他依舊還是將她的安危放在首位。

「朕是否該覺得嫉妒,連一個陌生人,你都這麼關心?」秦昊堯似乎有些吃味,挑起她的下顎,安靜地看著她的笑靨,不悅地揚起薄唇,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她,滿月復不滿。一個北國的公主,跟穆瑾寧應該素未謀面,哪怕過去在北國相識,穆瑾寧如今也並不記得,她卻耗費這麼長的時間為寶月公主爭取自由,他不快地是她仿佛對寶月公主更加有興趣。

「我最關心的人當然是皇上——」穆瑾寧急于辯解,雖然隱約知道他並非真的不滿,更多的是笑言罷了,但她還是不願他誤解。她只是念在過去跟寶月公主相識一場的份上想幫幫故人,當然更在意的是皇上的想法,畢竟皇帝才是做出決策的人。

秦昊堯的黑眸之中閃過一道不懷好意,冷淡地揚起薄唇邊的笑,仿佛格外認真,嗓音冷沉。「朕倒要跟你細細翻翻這本賬,這個月初你好幾次將宵夜送到上書房來,怎麼也不進來見朕一面就走?」

穆瑾寧看他如此介懷,眸光一閃,笑容當下就斂去消失了,柳眉輕蹙,直言相告。「听聞這陣子長江下游鬧洪災,災民上萬,皇上定是在全力解決此事的關鍵時候,我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頻頻打擾皇上。」

她如今或許還無法擁有為他分憂解難的能力,但她更不想成為他的拖累,他是一國天子,不能總是沉迷在兒女情長上,她分得清輕重緩急,對秦昊堯而言,國事跟子民自然更重要。她是他的妻子,更是能為他考慮的人,平凡女人也想要日夜守著夫君,過恩愛生活,她也不是例外,但在大事之前,她懂得退讓,懂得周全,她忍耐一時的孤獨,也是應該的。

「話是這麼說,朕只是覺得這些天你對朕太敷衍冷淡,全然看不出你有多在意關心。如今朕已經安撫了民心,處理了洪災,你是否也該安撫一下朕?」秦昊堯的眼眸之內,一道火光一閃而逝,接連半個月將江南的災情處理得當,他身心俱疲,一旦此事結束,他就迫不及待到景福宮見她,他當然了解穆瑾寧的知書達理跟識得大局,不過仿佛他原本就並非善良溫柔的男人,如今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隔閡,宛若情人般無所顧忌,他以逗她為樂,更讓夫妻之間的感情深沉濃烈,如膠似漆。

穆瑾寧的雙手攀附在他的寬厚肩膀上,她並非熱情如火的女子,緩緩揚起晶瑩素淨的面頰,兩人四目相接,主動將紅唇迎上了他的薄唇,將女子的嬌柔和溫婉跟他一道分享失貞姬妾。她並非不是毫無動容,也不是不會動情的女人,秦昊堯給她這麼多機會,更是因為看重和珍惜這份感情。

她只想讓他感覺的到,她也同樣看重和珍惜他們的夫妻之情。

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向來不同,就像是同樣一個吻,他霸道,她溫柔,他宛若洶涌浪潮,她宛若細水長流。

秦昊堯的右掌緊緊覆在她的腦後,五指深深陷入她柔軟黑發之內,將她的唇推得更近,更緊窒,雖是她主動,但很快他就扭轉了情勢,他將這個纏綿的親吻化為更深更火熱的索求,正當她想要離開的下一瞬,秦昊堯卻又很快地封住她的唇,這回的吻比她方才的那一回更緊熱烈更能綿密,幾乎要將她的所有氣息都吞噬干淨,手掌游離在她的紫色華服之上,隨著親吻的加深,已然暗自開了幾顆盤扣,摩挲著她華服之下的光潔肌膚,看她的動情模樣,他更是情難自禁。他這才發覺,他比他自認為地更加想念她,哪怕她就在自己的身邊,他也越來越想念她,越來越渴望她,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感情,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深愛著她。

「朕讓你覺得孤單了吧——」因為兩人的雙唇依舊貼著,他的嗓音低沉,直接送入她的唇邊,那溫熱的氣息,幾乎讓彼此都陷入迷幻的處境。感情的愉悅,幾乎要將兩人推向雲霄。這半月她溫柔退讓,不願打擾他處置國事,但兩人有陣子不曾獨處,他身為天子,卻不能在她懷著自己骨肉最需要他的時候多多陪伴她,在這件事上,他問心有愧。只是他的肩膀上,國事壓得很重,人命關天,他很難兼顧。

「皇上在我身邊就夠了,我並不孤單,也能體諒皇上的難處。」

等待秦昊堯從這個吻中抽離出來,穆瑾寧仿佛力氣用磬,不過還是支撐著身子看他,眼神平靜,默默說道。

秦昊堯下顎一點,將吻印在她的面頰上,她總是想得周全,從不無理取鬧,他因此而更安心,也更信任她。神色篤定地將她的盤扣重新扣上,她月復中的孩子一日日在長大,他在這剩下的幾個月內,也唯有克制自己的**,更小心謹慎些,想到此處,他凝神看她,冷靜說下去。「懷著我們的孩子,你一個人並不容易,朕往後會多抽些空來陪你,孩子雖然重要,但你才是第一位的。」

穆瑾寧聞言,卻微微怔住了,她知曉皇嗣才是眾人在乎的大事,若她不曾懷著天子的孩子,興許要重新坐上後位也需要折騰許多日子,而絕非如此順利。而皇嗣對于秦昊堯來說,也是讓他終究放下了擔憂和介懷的喜事,他必須要有能夠繼承秦氏江山的後人。只是她沒想過,秦昊堯居然會對她說,她才是放在他心頭最前面的人。

她已經不只是感動而已,雖然她並不曾想過要將自己跟孩子相提並論,一較高下,但秦昊堯的話,卻勝過一切海誓山盟,地久天長。

女人總是很容易滿足,為了家庭,為了孩子,為了夫婿……一句話就能夠說服她們的心,為此付出一切也沒有半句怨言。

停留在他胸膛前的柔荑越握越緊,她緊緊攥著他的華服,眸光深沉,或許這個孩子當真是個祥瑞,他們夫妻的感情不但沒有任何隔閡嫌隙,相反與日俱增。從得到這個孩子之後,她就也越來越願意相信,他們都能夠得到幸福,這段感情絕不會無疾而終,隨風而逝。

「我有東西要給皇上。」穆瑾寧離開了秦昊堯的懷抱,她笑顏看他,淺笑倩兮,神色自如。

雖然她走開了,但他的身前隱約還縈繞著她身上淡雅的香氣,胸膛前的華服上似乎還隱約殘留著她的體溫,秦昊堯的眸光追隨著她的身影,眼看著穆瑾寧從內室的衣櫃中取了一件東西盈盈走近他,眯起黑眸打量著她雙手捧著的物件,眼神不由轉沉。

「這陣子閑著無事,為皇上縫制了一件披風。只是很久沒做女工了,手生得很,針腳並不令人滿意,想重新再做一件,但天轉眼間就要涼了,又怕來不及給皇上——」穆瑾寧站在秦昊堯的面前,將這件披風放在軟榻的矮桌上,安靜地說道。

放置在矮桌中央的這一件披風,黑底金紋,以低調的黑色絲綢裁剪而成,最中央繡著一條吞雲吐霧的金龍,象征他一國天子的高貴身份,秦昊堯一手拉住她,揚唇一笑。「朕很滿意,你費心勞神縫制的披風,朕怎麼會嫌棄?」

穆瑾寧眸光閃爍,將披風抖開,披到秦昊堯的身後,為他系住脖頸上的黑色綢帶,彎唇一笑,有些埋怨︰「皇上怎麼看都不看一眼就說喜歡呢?」

秦昊堯站起身來,打量著她,越過她的身子,細細審視這件黑色披風,納的針腳卻很齊整,不如她所說的不盡人意,用的是黑線,更是很難看清,披風中央的金龍圖騰華麗而高貴,每一根金線都是細致不亂,金龍上的每一片鱗片都栩栩如生。他因為國事而冷落她的這半月,或許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經瞞著自己做了這件披風,只為了他秋冬時候能穿上,拖著這麼疲憊虛弱的身子,她卻還是為他做了這份禮物。

他不只是感動,更多的是心疼憐惜,他身為國君,衣食住行自然是樣樣不缺最好的東西,但她親手所做的東西,他當然更加在意。年輕時候曾經遺失了她親手贈與他的錦囊,傷了她最純真脆弱的感情,他至今依舊介懷,如今他絕不會漠視她,哪怕做工不如宮中裁縫的手藝,他也能掂量出其中她滿滿當當的心意。

穆瑾寧站在他的身後,伸手撫平披風上的褶皺,她如此溫柔細心的動作,更讓秦昊堯的眉宇之間再生動情,他站著不動,任由她查看這件披風是否適合他的尺寸。

「槿寧——」他的嗓音低啞,黑眸之內滿是黯然復雜的光影,猝然拉過她的縴細手腕,他皺著濃眉,將她再度擁入懷中,心中百轉千回,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說,但最終還是只凝結成一聲低低的呼喚。

這一個名字,從未在他的心里消失過哪怕一天,懷中的嬌軀讓他更舍不得松手,秦昊堯的胸口發燙,將俊臉貼在她的面頰旁,字字認真。「拋掉過去,我們好好活著吧,哪怕沒有過往,我們守著感情守著真心活下去,朕會讓你幸福的。」

「我已經很幸福,也很知足,皇上。」

她的心格外安靜,這一句話是發自內心,出自肺腑,在他的懷抱中眉眼柔和,默默閉上了雙眸,低聲呢喃失貞姬妾。

這一句,沒有半分虛假。

……

榮公公在天子耳畔低語一句,秦昊堯驀地放下手中的奏折,冷然站起身來,逕自往寢宮門外走去,夜色很深,他正打算將手邊的奏折看完了再睡,卻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

一陣冷風揚起身後的黑色披風,他的步伐更快了,黑眸陰沉肅殺,像極了鷹梟的雙翼,令人膽寒。

深秋的寒意更重了,再過幾日就要到初冬了,他常常穿著這件披風,哪怕此刻穿行在濃重的夜色之中,也不覺半分寒冷,仿佛凌冽的寒風,也無法阻擋他的去路。

她生了風寒,據說是早上就開始不適,但她卻強忍著,直到宮女察覺她毫無食欲,一身身地出冷汗,才急忙找來當值的御醫。

秦昊堯不顧跪在外堂的景福宮的所有婢女下人,冷著臉直直走入內室,坐在她的床沿,伸出手掌覆上她的額頭,她如今正在發熱,雖然還在沉睡,卻柳眉緊蹙,看起來忍耐地很辛苦。

「皇後的病怎麼樣了?」轉向跪在前方的御醫,秦昊堯一臉陰沉,冷聲逼問。

御醫不敢抬頭看天子的眼楮,跪地端正,只是察覺到那道冰冷至極的目光鎖在他的身上,令他不安至極,不寒而栗,仿佛若是皇後的身子有些許差池,他的項上人頭就保不住了。「回皇上,娘娘的病只是尋常的風寒,發現的也很早,方才娘娘已經喝下了藥,明早就該退熱了,微臣估計再靜養五六日就能痊愈。」

「孩子呢?」秦昊堯的眉頭不曾徹底舒展開來,話鋒一轉,冷眼看他,全然不讓人有喘息的機會。

「娘娘的胎位很正,月復中孩子也很安全,脈搏有序穩定,皇上不必太過擔心。微臣用的是溫和的藥材,絕不會對胎兒有半點害處,只是正因為藥性平和,所以治愈風寒要多花一兩日的時間。」

御醫的話,最終讓秦昊堯放下了心中的千斤巨石,他的面色依舊鐵青難看,拂了拂手,示意御醫跟所有的下人退下。

他當真格外不安,就在他听到穆瑾寧生病的那一刻,他的整顆心都幾乎被大力揉碎了。

她的性情並不軟弱,再痛苦的事也能咬牙忍耐,這個孩子雖然得來不易,但她為了守護這個孩子,定是也有許多回疲憊不堪,懷胎十月,念著她今日受到的苦痛和煎熬,他更該善待她跟他們的孩子。

還有四個月,就是她的臨盆之期,孩子出生的時候是三月底,正是春意盎然,欣欣向榮的春日,蕭瑟的冬日已經遠離世間,正如青草重生鮮花再開,他們也要面臨一個新的希望,一道呵護這個希望成長。對秦昊堯而言,這個希望,更是他們重歸于好的結果,不只是他的皇嗣而已這麼簡單。

她這個時候生病,自然讓秦昊堯頓感忐忑,生怕她再有個好歹,發生他不願看到的事情,如今見她沒有大礙,秦昊堯的神色才緩和幾分,緊緊攥住她的柔荑,緊抿著薄唇,一直在她的床畔陪伴她。

直到過了三更,秦昊堯看她睡得很沉,才掀開紅色錦被,躺在她的身邊,和衣而睡。將右臂塞入她的螓首之下,任由她枕著他的臂膀,在他的臂彎處安睡,他輕輕擁著她,撫平她眉頭之間的褶皺。他的眉頭更重了,雖是陪伴她安睡,他卻一夜不曾合眼。

天亮了,他將手掌貼著她的額頭,這才暗暗輸出一口氣來來,她的身子不再發熱,臉上的痛苦神情也越來越淡,看來正如御醫所言,藥開始起效了,往後再休養幾日,就能恢復精神力氣。

「皇上?」

直到清晨,穆瑾寧才悠悠轉醒,看清身畔的男人之後,眼底不無詫異錯愕,她只記得昨日很早就入睡,不曾記得秦昊堯來到她宮里過夜。

「你生了病,朕實在擔心極了。」秦昊堯見她睜開了眼,雖然依舊一臉倦容,他坐起身子,扶著她依靠著自己的身體,手掌輕輕摩挲著她的肩膀,滿目關切。

「宮里有這麼多的御醫,你何必強忍病痛?」他有時候當真拿她沒有法子,看著她生病受苦,他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責,身為天子,他卻無法將她照顧的周全。

「生病是難免的事……」穆瑾寧將螓首無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她費力揚起唇畔的蒼白笑容,在大食族也曾受過一樣的疼痛,偶爾也會伴隨發熱的癥狀,她至今不知那是何處來的疼痛,宮里好幾個御醫為她把脈的時候也不曾提及,更讓她覺得隱隱不安。她的身體之中,血脈之中,仿佛藏匿著一股神秘的力量……是不為人知的秘密。但這些話,她卻不曾告知秦昊堯。她想安靜地挺過這陣子,將孩子順利地生下,她的疼痛,她的難過,她都可以忍耐,正因為他的感情支撐著她,她更勇敢了,也更無懼了。

「皇上,我們的孩子沒事吧——」她見秦昊堯默然不語,輕輕抬起眉眼,望向他,低低問了句。

「沒事。」秦昊堯下顎一點,為她拉高紅色錦被,朝著她笑了笑,不再面色陰沉。「沒什麼事,你就安心吧。」

「皇上,奴婢端來了早膳,您先用吧,榮公公在外等著皇上上早朝……」瓊音叩響了門,在外堂說話,秦昊堯應了一聲,只見瓊音端著早膳走入內室,放在圓桌上。

穆瑾寧的眼眸之中依舊還有一層厚重水霧,她朝著秦昊堯淡淡微笑,柔聲說道。「皇上別耽誤了早朝的時辰,我由她們照顧就行了。」

「跟榮公公說一聲,今日朕不上早朝了……」秦昊堯卻不等她話音落下,面無表情地朝著瓊音囑咐一句,瓊音不敢多話,只能退出去傳達皇帝旨意失貞姬妾。

穆瑾寧正想在說些什麼,蒼白干澀的唇微開,卻已然看著他站起身子,端來溫熱藥湯,送到她的唇邊,低聲道,語氣的篤定霸道不容拒絕。

「把藥喝了。」

「皇上……」她的嗓音有些低啞破碎,額頭上隱約可見晶瑩汗水,她擰著眉頭直視著他,但看他的俊臉生冷,只能垂下眼眸,將碗中的藥湯一口口咽下。喉嚨仿佛有著火燒般的炙熱,她吞咽藥湯的時候動作很緩慢,將一碗藥湯喝下的時間也很長,但自始至終,秦昊堯也不曾流露半分不耐。

他雖然不是溫柔的男人,但對她已經很用心了,甚至為了生病的穆瑾寧,他頭一回不上早朝。

她感受的到他雖然時常寒冷如冰,但也並非沒有半點人情味,生病之後整個身子酸痛無力,她唯有依靠著他,再度昏昏沉沉地閉上了雙眸。

這一整日,秦昊堯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他看她的時候,冷沉的黑眸之內不無柔情溫存,他深知自己肩膀上扛著的江山和責任,素來都是勤政的君王,但他更不願因為國事而常常疏忽她,他也是穆瑾寧的丈夫,她懷著的不只是她一人的骨肉,也有他的一半血脈。若連自己妻子生病的時候他都無法陪伴在身邊,他這個丈夫未免太可恨可惡,想到此處,他輕輕將她貼在面頰上的青絲撥到她的耳後,俊臉貼在她的小臉上,感受她的溫暖體溫。

這一天她偶爾醒來,偶爾睡去,他是頭一回看到她如此虛弱無力的模樣,每次見著她,她都是神色平靜,從容淡然,仿佛不曾被月復中的孩子拖累半分,今日他才不得不懷疑,是否穆瑾寧懷著這個孩子暗中也受過許多苦,只是不曾表露出來,更不曾告知他。

連著兩個夜晚不曾睡好,他總是緊緊攥著她的手,直到隔天清晨,穆瑾寧才恢復了往日精神,費力說服秦昊堯去早朝,他願意放下國務陪伴自己,她就已經心滿意足。

休養了整整五日,穆瑾寧的身子便當真痊愈了,到了十二月底,郡王府已經修葺完整,穆,楊念,雪兒跟趙嬤嬤一道搬入府內的時候,穆瑾寧出宮去跟眾人吃了一頓晚飯,趙嬤嬤重新找回了余叔跟過去幾個曾經在郡王府做事的僕人,將整個郡王府打掃的干干淨淨,雖然並不華麗奢侈,卻也稱得上是古樸幽靜,跟幾個月前穆瑾寧見過的景象有天壤之別。跟這些曾經親近的人相見,穆瑾寧的心中也聚起了不少暖意,跟眾人一一敬酒,幾乎人人惶恐,畢竟如今穆瑾寧的身份大為不同,能跟皇後一桌吃飯已經讓他們格外拘束,甚至不敢動筷子,直到酒過三巡之後,余叔是最先放開說話的人。他一連幾杯酒下肚之後,話變得更多,他已經年歲很大,滿頭白發,卻依舊健朗,對于過去的所有事,記得比穆瑾寧很牢。

「小姐……余叔我可是看著你從一個女乃女圭女圭長到比我老頭子還高,當年小姐要走的時候,余叔只能在人群中送送你,女乃娘一直在余叔身邊哭,我實在看不過,但心里也很難受,我就跟她說,小姐肯定還能回來的,一定還能回來的……可惜啊,余叔等到了重新回到郡王府的這一天,女乃娘她就沒這個福分啊……」

余叔說著那些跟穆瑾寧毫無關系的過去,但听起來也沒有半分陌生,她的雙目之中一片濡濕,胸口也仿佛悶悶的,看著余叔老淚縱橫,她苦苦一笑,柔聲勸道。「余叔,過去的就別再談了。」

趙嬤嬤嚴厲的面容上雖然緩和幾分,但還是壓低聲音囑咐一句︰「余叔,你喝多了,這可不是小姐了,你該稱皇後娘娘。」

穆瑾寧彎唇一笑,眼底恢復了自如,紅唇輕啟,她嗓音清冷,說的很平靜,全然沒有半分架子。「余叔是看著我長大的人,沒必要拘泥這些禮數,我也早已將余叔當成是自家人。」

「老爺跟小姐都是這世上難得的好人,余叔我這輩子都在郡王府做事,如今手腳還利索,還能給府內做幾年,到死的那天也沒什麼後悔的。一閉上眼還能想到小姐小時候的模樣,如今小少爺都這麼大了,時間真是不等人啊,過的真快啊……」余叔有感而發,趙嬤嬤的話他不曾听進去多少,依舊一如既往地稱呼穆瑾寧為小姐,穆為老爺,他笑呵呵地接過雪兒為他倒滿的酒杯,喝的盡興,說的感慨。

穆瑾寧安安靜靜地傾听著,酒席之上余叔的話最多了,將她小時候遭遇的趣事說的巨細無遺,她不禁笑彎了眉眼,听著有趣的時候,也曾輕笑出聲,心中一片坦然。

她很高興,她所不知道的過去,至少還活在別人的記憶之中,不曾抹掉,依舊鮮明。

酒席過後,穆瑾寧跟穆一道站在庭院之中,她微笑著望著眼前的男人,低低問了聲︰「爹,你還記得這兒嗎?」

「記得啊,這是我們的家,我,淑雅,還有寧兒我們三個人的家——」穆點點頭,滿臉是笑,來到這個地方,他最熟悉的地方,他滿心激動。雖然年紀不輕了,但他的記性還很好,甚至還記得自己屋內的桌椅擺設,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候為木槿樹鋤草施肥,只因他不想讓這一棵木槿變成枯木,只因他依舊記得他的娘子最喜歡的就是這一棵木槿,當年木槿長得很高大,枝繁葉茂,其實看清楚的話才知這並非只有一棵木槿,壯大的枝椏環抱在一起,很容易令人誤解這是一棵而已,當年他曾經讓人栽走了一棵到了穆家墓園那淑雅的墳前,那棵木槿生的很好,今年夏天也開了很多花,他一年好幾回都會去看看淑雅,同她說說話,但遺留在郡王府內的這一棵卻長勢不太好,他決心要照料好它,讓它明年六月也能開很多好看的木槿花。

穆瑾寧抿唇一笑,面色平和,陪伴著穆在庭院之中站了很久,她從雪兒的手中接過厚實的外袍,為這個男人親手披上,擔心他受涼生病,眉眼之處的溫柔孝順不難看出。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說,這個男人都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若連她都不守護他的話,他未免太孤單了。在塞外受苦的那幾年,穆落下了病根,如今雖然耗費了幾年時間調養,但依舊稱不上是個健朗的男人。

「爹你要保重身子,我過陣子再來看你。」穆瑾寧見天色已晚,瓊音已然在她身邊提醒了一句,她也不再逗留太久時間,握了握穆的手,跟他辭別。

今夜,她的心格外地不平靜,暗潮洶涌,很難平復失貞姬妾。

這些人還能重新在郡王府團聚,沒有被命運的洪流沖散,其中有從她小時候就陪伴跟隨的老人,也有她後來才結識對她忠心耿耿的新人,但他們能夠坐在一桌,已然是很大的緣分了。

告別了眾人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夜色深沉,一片漆黑。她邁出郡王府的大門,心中陌生的不舍情緒,讓她情不自禁地回眸去看郡王府內的燈火,就是在這個地方,她度過了自己的年少時光,從這兒走出去的那一年,她卻過早經歷了痛苦艱難的生活,命運,蠻橫地折斷了她身上柔弱嬌氣的羽翼,逼得她睜大雙目,看清這個世界的真實模樣。

郡王府的牌匾早已取下,如今只是尋常的穆府兩個字而已,穆在名義上是皇帝的國丈,但穆瑾寧卻更想他在最後的幾十年日子,過的跟平凡人一樣安寧。她不願再多的榮華和喧囂紛擾,沾上這個府邸,如今的地步,她就已經饜足。

但如今回頭再看,卻又百轉千回,不無唏噓,她曾經失去一切,如今卻又重新得到一切。或許她的內心也不無孤獨,但她更慶幸的是陪伴著她的,從來不是自己一人的身影。

在漫漫人生路上,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孑然一身。

「娘娘,時辰不早了——」

紅色轎子停在郡王府前頭的大樹下,等待至今的是王鐳跟手下兩名侍衛,紫鵑扶著穆瑾寧默默走到轎子前,王鐳畢恭畢敬地站在馬下,朝著她行禮,若不是以宮里絕好身手的侍衛陪伴她出宮,秦昊堯原本並不答應。

王鐳的話,打破了她的所有思緒。

穆瑾寧的臉上崩落了笑容,沒有任何神情,將柔荑搭在紫鵑的手背上,瓊音為她撩開簾子,她頭一低,坐進轎子之內。

回宮的路程並不遠,也不太近,將螓首靠在一側,她緩緩悠悠地閉上眼,明明在酒席之上喝的是水,卻宛若喝了許多杯美酒,她不勝酒力,有些醉意上頭。

她仿佛沉醉在自己的人生之中,雖然才二十多年,卻曲折漫長的宛若盤旋蔓延到了天際雲端之中,她哪怕睜大雙眸,能看到的也不過是模糊的影子。

面對著那段過去遙不可及,她恍恍惚惚,仿佛靈魂都已經飄出了身子之外,宛若一步步走上雲端,隔著輕盈虛無的雲彩往下看著地面上的萬家燈火,才覺恍如隔世。

「主子,我們到了……」

轎子已然停在宮門之外,王鐳跟當值的侍衛換了個眼神,這個時辰原本就已經要限行,若不是為了等候皇後娘娘回宮,他們早就關上宮門了。

瓊音喚了聲,卻不見轎子內有任何動靜,她等待了半響,跟紫鵑對視一眼,紅色的輕轎依舊紋絲不動,簾子之內也沒有人走出來。

「娘娘——」瓊音突地覺得不太對勁,輕輕卷起紫色簾子,望向轎子之內,只見穆瑾寧依靠在轎子一邊,今日著一襲寶藍色的宮裝,其上繡著七彩祥雲,華美端莊,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此刻雙目緊閉,垂著長睫,神色安寧,雙手平放在雙膝上,像是沉睡著了一般。

她默默地望著,突地不太忍心將穆瑾寧叫醒,不知為何這些年來的心酸,也在這一刻間全部聚攏在心頭,她雖然是一個下人,一個護衛,卻親眼看著自己的主子經歷了很多事,有歡有悲,有笑有淚。她也清楚,穆瑾寧這麼多年一向活的很累,如今總算得到了圓滿的歸宿,瓊音也為自己的主子高興。

如今已經是初冬,雖然很想讓自己的主子繼續歇息,但夜寒露重,主子若是一直坐在轎子內,也難免要受寒,她等待了一刻的時間,也唯有繼續呼喚穆瑾寧的名字。

穆瑾寧總算醒來,睜開雙眸,從轎內走出來,方才剛坐上轎子就睡著了,只是這麼長的一段路,她居然沒做任何夢。

「皇上已經來了,娘娘。」

守在景福宮外的兩名宮女朝著穆瑾寧下跪行禮,低低稟明了一聲。

穆瑾寧輕點螓首,紫鵑為她推開大門,她安靜地邁入門檻,看得到內室的燈火通明,若不是秦昊堯的憐惜垂憐,她的家人興許這輩子都無法回到郡王府生存,不管怎麼說,那兒都是穆家的府邸,都是她的家。

她看著圓桌旁坐著的那道身影,腳步停在他的身後不遠處,眼眸漸漸變得幽深莫測。

當真如他答應過自己的,他已經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放回了原位。

「你回來了,槿寧。」

秦昊堯听到景福宮門外的說話聲跟她的腳步聲,合上手中的文書,擱下御筆,轉身起來面向她。晚膳之後,他一邊批閱文書,一邊等待她回宮,不知不覺,也好幾個時辰過去了,他卻依舊沒有半分睡意。

兩人都心知肚明的是——他們習慣了等待對方。雖然不能日夜相處,但能夠抽空跟她一道的時候,他就決不讓她獨自孤單。宮里的人都能察覺的出,秦昊堯來景福宮過夜的時候越來越頻繁。

他依舊很渴望穆瑾寧,只是糾纏他內心的並不只是男人對女人的**而已,仿佛是戒不掉的習慣,無法擁著她,他也難以入睡。

秦昊堯也希望著,得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不會再跟過去一樣,他想陪伴著她跟月復中的孩兒,哪怕多一個時辰也好。

時間越是久長,他們似乎越來越需要對方,越來越依賴對方,他們已經過了再說起「愛」這一個字眼的年紀,但當真愛了,就不必總是掛在嘴上,只說不做。

愛,就在他們的體內,他們的骨髓之中,他們的血脈之下,隨著時光的流逝,開了花,結了果,越長越好失貞姬妾。

穆瑾寧就站在他的眼底,一身寶藍色的素面宮裝,並不過分奢華,卻將她的肌膚襯得更加白皙素淨,裙擺和袖口處繡著七彩的祥雲圖紋,身後披著金色的披風,覆蓋了她大半的嬌軀,她噙著笑容看他,透露出端莊嫻靜,溫柔安寧,他素來喜歡她身著宮裝的模樣,仿佛每一套穿在她的身上,都有不同的韻味。

她從夜色走過來,當他的手掌覆在她的宮裝之上的時候,掌心觸到一片涼意。

穆瑾寧的溫和嗓音,縈繞在秦昊堯的耳畔,她笑著跟他說,言語之內閃過淡淡的自責。「今夜府內人多熱鬧,余叔喝了不少酒,醉話很多,所以酒席結束的晚了。不知皇上在景福宮里等我,早知如此我就早些回宮了——」

「你想出去看看他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朕若不是因為你如今有孕在身,會更痛快地答應你的。」秦昊堯扯唇一笑,說的自如,黑眸之內滿是包容。

穆雖然沒有任何實權,但追根究底也是他的丈人,在接納穆瑾寧的時候,他就已經接受了她的一切,也不再在意她的出身。他曾經跟穆瑾寧提及要給穆更多的賞賜,她卻婉拒了,說唯一的心願就是讓家人搬入以前的郡王府居住生活。至于穆家的田產財富,已經足夠支撐他們生活,勝過殷實之家,衣食不愁。穆瑾寧對他說過,小富即安,但秦昊堯很清楚,她對這些權勢並無太多野心,只希望穆過風平浪靜的生活,最終他也就隨她去了。

「外面很冷。」他俯下俊臉,黑眸對準她的眼,為她解開了身上的金色披風,手掌貼在她的面頰上,就像是她身上的宮裝一樣,沾滿了寒意,她的臉也很冰,嗓音突然轉沉。

十二月底的天氣,白日原本就稱不上暖和,深夜就更是寒冷,一旦起了風,寒風沁骨,更會令人難受。

捉住她的柔荑,緩緩抬高,秦昊堯將自己的雙手緊緊包覆著她的小手,她的指尖仿佛也是冰雪堆砌而成的,涼的讓他心中糾痛。

她沉默著揚起脖頸,眸光清明,深深凝望向秦昊堯的臉,幸福……或許就是在某一個寒冷的冬夜,有一個男人願意一直握著她的手,為她取暖。

人興許為了爭奪權勢,會得到永遠無法填補完整的快意,但永遠都在權欲之中,會失去原來面目,得到的再多,但並非一定會幸福。

或許是很細微的舉動,但她的胸口還是暖熱的,哪怕手腳冰冷,他的這一個舉動,已然不再讓她介懷深夜的寒意。

興許這個世上,從來不會有人覺得天子是個溫暖溫柔的男人,但對于自己,他總是不吝嗇給予他的關切和在乎,至少像是現在……他是溫暖的,是溫柔的。

她的余生,會守著這個男人而活,會守著他對自己的心而活,其他的……她不會再過問。

這一個晚上,他對她格外溫柔,也格外癲狂,不知到底多少回,他將她徹底埋在身體的最深處,手掌造訪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也不記得到底多少次,兩人十指相扣,紅色錦被覆蓋住他們的身子,再無任何間隙,他們的心口相互貼合著,也不曾有任何的距離。

躺在他的胸懷之中,身體上的火熱還不曾徹底退卻,但凡秦昊堯觸踫過的地方,仿佛都像是桃花綻放的顏色,嬌女敕粉紅,她知曉秦昊堯極為克制,雖然很多日子都在她的宮中過夜,卻很少踫她的身子。穆瑾寧的眼眸一黯,柔荑的指月復暗暗摩挲過他胸前的那個傷口,如今已經生了新鮮的皮肉,雖然還有些凹凸不平,但已然沒有大礙。

讓人欣慰的是,自從上回生病之後,秦昊堯的身子已然全部痊愈了。

但至今想起秦昊堯曾經在戰場上生生受了這一槍,穆瑾寧還是覺得驚心動魄,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朕從馬背上摔下來的時候,幾乎什麼都看不清楚,什麼都听不清楚,唯獨眼底還有你的模樣,或許正是因為放不下你,朕才能活過來。」

秦昊堯清楚身上的幾個傷痕而言,火槍造成的這個傷口最可怖最丑陋,它光明正大地顯露在心口處,或許要過好幾年的時間,才能變淡,或許永遠也不可能毫無痕跡。他身為男人,自然不在意身上的一兩個傷疤。他陷入不遠的回憶,人人常說,一道白光會引著人去黃泉路,他分明記得自己仿佛也曾經置身于那片無邊無際的光耀之中。但幸運的是,他的魂魄不曾被那片亮光所沖淡,在他昏迷的那幾天里,或許找不到任何緣由,火槍的威力無窮,又是傷在這麼危險的部位,他唯一能找到的理由,就是她了。

听到這一番話,穆瑾寧緊緊抓住他的右臂,將螓首依靠在他的臂彎處,安靜地躺著些許時候,跟曾經有過的很多回一樣,她貼在他的胸口上聆听他的心跳聲,他的心跳有力而穩定,預示著他的身體也很強壯可靠。男人三十而立正是最好的年紀,他又有武藝傍身,定能活的很長久……

「皇上如此勤政愛民,吉人自有天相,無論在何時都能逢凶化吉的,我相信蒼天有眼,絕不會黑白不分的。」

穆瑾寧側過小臉看他,眸光清淺溫和,唇畔有一道笑花綻放,說完此話,長睫垂下。她有些疲倦,她從來都不覺得,他是一個善良的男人。但卻又很難厭惡這樣的秦昊堯,這一個並不善良也並不溫和的男人,當真到了緊要關頭,她甚至很希望守護他,守護強大冷漠的外表之下的不為人知的那一面。

一見傾心的感情,並不能持久,因為一個人很難篤定在漫長的一生中只喜歡一個人的模樣。一個人最美麗的一面不難讓人拒絕,但一個人最丑陋最悲涼的一面也很難讓人接納,何時可以容忍和接受對方的所有,這份感情才越是穩固堅定。

「若是皇上有個好歹,我也不會獨活——」他們糾纏了十多年,不能同生卻能共死,陪伴秦昊堯一道去另一個世界的話,她也不會覺得遺憾和不舍。她默默合上眼眸,這般說道,並非只是取悅天子而已,當真是發自內心,出自肺腑失貞姬妾。

「朕要是何時把你一個人孤獨地留在世上,就不值得你為朕輕生。」秦昊堯說的話,在穆瑾寧听來卻格外厚重,她不禁怔住了,當真覺得意料之外。

在秦昊堯這個男人的心目中,他很在乎責任,雖然溫情很少,正如他的肩膀上扛著江山,他不會貪圖享樂而罔顧子民死活一樣,對于自己的女人,一旦認定,他就將她視為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會負責到底。

「朕不是很早之前就答應過你,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將你丟下了?」秦昊堯將薄唇吻上她光潔的肩膀,斂眉,低聲說道。

是啊,或許是很早之前說過的話,她沒有任何印象,但秦昊堯再度提及的那一瞬,她又覺得萬分熟悉。

任何時候,哪怕面對九死一生的絕境,秦昊堯都不會留下她孤獨一人,若他無法擔負她這個責任,就不值得擁有她的余生和她的真心。

閉著眼眸,她不曾看到秦昊堯此刻的神情,但她不知為何越來越心酸,他的語氣听來仿佛是他曾經在何時何地,將她丟下了,如今他想把她徹底找回來。

「以後的路,再艱難再辛苦都會跟著皇上。」她雖然很疲倦,神智依舊清晰,她伏起身子,直直望入秦昊堯那雙幽深不見底的黑眸之中,朝著他彎唇一笑,笑靨清麗,仿佛是在山澗綻放的青蘭,仿佛是在湖水盛開的白蓮,安然幽靜,卻又美得不可方物。四個字,從她的粉唇之中溢出來,她將面頰貼近他的耳畔,跟他說著最親密的情話。「無怨無悔。」

他的胸中一片觸動感慨,從何時起,他想要的就只是重拾穆瑾寧的死心塌地,無怨無悔,他突地利落翻身,堅實胸膛壓在她的胸口豐盈上,她總是讓他很難克制自己的**,他數月才臨幸她一次,如今听著她這麼動情的誓言和表白,體內還不曾徹底熄滅的熱火,仿佛再度燃起熾熱火海。

「你應該在朕醒來再說這話——」他的指月復輕輕摩挲著她柔軟溫暖的粉唇,舉止放肆而輕狂,黑眸一沉,眸子深處的火光畢現,至少他這個時候,對她而言還是危險的男人。

女子懷胎十月,對于他而言也格外漫長,面對一個深愛的女人卻又很難親近,這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如今他們都已經表明了真心情意,要他去寵幸別的後妃,在別的女人身上得到慰藉,卻並不容易。

他自認並非格外專情的男人,也絕非聖賢,男人的本性就是擁抱更多的女人,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在現實的世道之中,為情而死的人很少,更多的是繼續活著的人,失去所愛也能苟延殘喘,也能接納別的人。但自從穆瑾寧回來之後,他身上的改變是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並非他刻意而為。

「算了,朕看你也累了。」秦昊堯的嗓音低啞冷沉,說的有幾分意興闌珊,最終只是將唇貼上她的唇角,最終躺在她的身側。

他若是無度寵愛她,定是對她有害無益,他正因為將她當成自己唯一的妻子,才願意生生壓下心中的**,只為了避免誤傷她月復中孩子。

他不願冒險,貪圖一時之快而拿她們的親骨肉做賭注,一切的忍耐,在往後看來,都是值得的。

「太晚了,睡吧。」

他並非沖動的男人,也能為自己而忍耐苛待自己,即便在這般難以自控的**,秦昊堯終究不是一個只說不做的男人。

他久久不動,只是就這麼抱著她,雙手扣在她的腰際,像是鎖鏈一樣,越來越緊,越來越緊。但她不曾覺得窒息,也不曾覺得難過。

他擁抱著她,過了一整夜。

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的交談。

她也不懂,內心涌動的洶涌,到底是什麼情愫。她明明很疲倦,但最終還是無法入睡。

這世上所有東西都可以整理,她卻不清楚,那段舊情,那段糾葛,是否也可以整理的徹底,整理的干干淨淨。

自從她回到大聖王朝的這大半年,她很少仔細想過,自己想要的,其實,最幸福的人並不是擁有最好的一切。

她對秦昊堯而言,興許也不是最美的最年輕的最溫柔的女人,他對于自己而言也是同樣如此。

人的一生,難免有很多缺憾,人更容易介懷無法緊握在手中的,而忽略了自己身邊的。其實,得不到的並不是最好的,

她清楚已經得到,他一直守候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他卻依然渴望她,那才是最好的人生,最知足的幸福。

這樣的情緣,這樣的命運,是最適合她的,接下來的日子,每一天她都該看著前方,而絕非回頭留戀。

她已經整理的很干淨了,穆瑾寧這麼對自己說,安靜地等到天明。跟往日一樣,服侍天子起身,細心地為他寬衣,雖然是下人也可代勞的瑣事,但她卻更想為此而盡妻子的責任。

目送著秦昊堯走出景福宮,去往雍安殿內上早朝,穆瑾寧才暗暗舒出一口氣來,離臨盤之期越來越近,她的身子似乎越來越沉重,但心卻越來越輕松。

這是最好的事。

沒隔幾日,宮里送來了一件以白狐皮毛制成的厚重柔軟披風,沒有一根雜毛,遠看宛若皚皚白雪,配合一並的貂皮坎肩跟圍脖,每一樣都是各種精品,紫鵑親手捧著送到穆瑾寧的身邊,秦昊堯鮮少對她噓寒問暖,但卻總是將她記掛在心上,不難看出他對她的萬千寵愛。

當她穿上這件皮毛坎肩和白狐披風的那天,陰沉了好幾天的天際最終開始飄起了小雪,穆瑾寧站在景福宮的屋檐之下,凝眸望向越來越細越來越密的白雪失貞姬妾。

她曾經見過自己的那幅畫卷,是宮中畫師所畫,場景幾乎跟如今如出一轍,她見到那畫卷的時候,根本不知自己的眼底有著什麼,根本看不清自己遙望的視線到底會落到何處,而如今,她的心境興許不會跟那一年一模一樣,因為如今的穆瑾寧,心底滿是希望,而並非絕望。

她想活下去,也想愛與被愛,想擁有一個家和歸宿,想過相夫教子的生活。

若是再面對此刻的她畫一幅畫卷的話,她想她的眼神定然不會如此,哪怕在萬物蕭索的冬日,因為心中的希冀,她的眼底也會有盎然春意,也會有青山綠水,也會有萬種風景。

自由,不是在乎自己的身子,而是在于自己的心。

或許過去她曾經很渴望擺月兌枷鎖和束縛,或許曾經逃避這段沉重的感情,想要讓自己重獲自由,那是因為她的心里還有更多的牽絆,而如今她卻不會了。

哪怕站在雪地之中,皚皚白雪將整個皇宮堆砌掩埋,她也不會再覺得冷,也不會再覺得孤獨。

仿佛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跟這一座皇宮,融為一體,徹徹底底地融為一體。

轉眼間,又到了年關,一年時光總是短暫,卻又在這一年內發生了不少事。除夕夜,親自吩咐景福宮的宮女準備了一桌酒席,穆瑾寧等候著天子,約莫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秦昊堯的身影。

「娘娘,皇上待會兒就會來的,奴婢明明已經親口傳話給榮公公了——」

紫鵑看穆瑾寧欲動身離開景福宮,小跑著追上來,還有兩個月就是臨盆的日子了,如今景福宮內的每個人都吊著心呢,不敢有半點閃失。如今天色已晚,昨日又剛下了一場大雪,雖然今日路上的積雪已經鏟的干淨,但今天午後又開始飄起小雪,她極力勸服穆瑾寧留守在景福宮內,不再出門。

穆瑾寧默默望了紫鵑一眼,不難在宮女們的眼底看到她們的不安和懼怕,她垂眸望向自己越來越凸顯的小月復,如今過去的那些宮裝都已然穿不上,唯有新作了幾套寬大柔軟厚實的冬袍,腰際也沒有任何腰線,方能使她行動自如。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異樣,隔三差五就來為她把脈的御醫也說過這個孩子脈象穩定,但她最終決定不再踏出景福宮的大門,唯有站在門邊觀望迷離夜色之中的白色雪花。

時間越過越晚,她越等越久,她自問是一個體貼的妻子,不像是纏人的女子總是非要天子陪伴著她,但今夜是除夕夜,天子再忙碌,又如何會忘記這一夜他們說好了一起度過的?!

哪怕他當真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身邊的那些下人也會提醒他,可是為何他依舊不曾來景福宮?!

穆瑾寧正襟危坐,守著這一桌自己在前幾日就清點挑選菜色的酒席,這一年來的陪伴,她已經記得好幾道天子喜歡的菜色,吩咐景福宮的廚子做的這些菜肴,雖然稱不上是山珍海味,但定是很合天子胃口的。

半個時辰過去了,紫鵑詢問是否要將這些熱菜去熱一遍,穆瑾寧微點螓首,卻不曾開口說話。

半個時辰又過去了,熱過一遍的菜肴,已經再無一道氤氳白氣,冷冰的令人看著沒有任何食欲,有的鮮美湯汁,甚至在碗底開始結了凍。

「娘娘,一更天了。」

瓊音的眼神不禁黯然幾分,走到穆瑾寧的身後,低低說了句,一整個時辰主子坐在酒席旁沉默不語,而天子遲遲不來,整個景福宮內不無沉悶的氣氛。

今夜,是除夕夜。

「還要熱菜嗎?娘娘?」紫鵑遲疑了許久,見穆瑾寧也不曾開口,這一桌主子精心準備的酒菜,要是天子不來,卻實在是可惜了。可惜的更是主子對天子的心意,除夕夜原本就該夫妻家人一道過的日子,皇後的唯一要求不過是跟皇帝一道用晚膳,天子難道當真如此疏忽?!

「不用了,放著吧。」

她在燭火下,緊緊閉上雙眸,看似平心靜氣,但十指的指甲已然陷入柔軟的掌心。

「再去熱一熱吧,要是皇上來了,也不必再等,直接就能吃了。」下一瞬,眸光一沉,穆瑾寧卻改了主意,她將面容轉向紫鵑,柔聲囑咐。

這個時辰已經不早,但她執意要等著天子來,才肯用晚膳,若是在除夕他都忙碌到這個時候,為國事操勞憂心,她也不該自私地填飽肚皮,而絲毫不為天子考慮。他們是夫妻,更應該互相體諒,互相理解,互相遷就。

若是秦昊堯無法前來跟她相見,也會差遣榮公公到景福宮說一聲,為何會讓她獨自等待整整兩個時辰之久?!穆瑾寧轉念一想,更覺此事不太尋常,不免更加擔憂不安。

打開外堂的大門,她安然地望向漆黑的夜色,路邊的白雪泛著光,寒風迎面撲來,她不禁呼吸一滯。

「瓊音,你去問問皇上被何事耽擱了。」

她的嗓音清冷,丟下這一句話,瓊音得了命令,急忙點頭答應,取了把傘就想走出景福宮去。

穆瑾寧正想回頭,驀地眼底匯入一片火光,像是很多個火把上的光點聚攏著浮動著,她定下神來細細觀望,驚覺正是在雍安殿的方向,喧囂在耳畔響起,一片打斗聲音,雖然隔得很遠,但正因為如今四處安謐無聲,她才听得格外仔細。

怔然凝望著那一片火光,耳畔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穆瑾寧突地心中一沉,仿佛誰用力將她柔軟的心釘上了釘板,頓時傷痕累累,鮮血淋灕失貞姬妾。

心中的那股力量,鼓動她奮不顧身地走下台階,疾步匆匆地朝著雍安殿的方向走去,血色盡失,身影搖晃,跌跌撞撞的走到庭院角落,仿佛不過走了百步,體內的力氣全部用磬,雙腳一軟,「咚」的一聲,重重的跌在石板上。堆著厚厚一層白雪的石板依舊堅硬,嬌女敕的雙膝隔著厚實的冬衣也依舊撞得滲出鮮血,她卻渾然不覺得疼。

「娘娘——您要去哪兒啊?」

瓊音跟紫鵑面色大白,朝著穆瑾寧奔跑過來,慌亂中眼看著穆瑾寧跌了一跤,心都吊到嗓子眼了,不禁大聲呼喊,一左一右扶著穆瑾寧起身,為她輕輕拍落華服上的白雪,上下統統檢查一遍,若不是冬日的棉襖里里外外穿了好幾層,跌落在雪地上才不曾摔的厲害,只是雙膝上破了皮,出了血。那一刻兩個婢女當真是嚇壞了,生怕皇後月復中的皇嗣再有個變數,畢竟這個孩子已經快八個月大了,若是再出了個好歹,她們拿性命賠償也不夠。

穆瑾寧緊緊蹙著眉頭,寒風凜冽,她站在景福宮前面的空地之上,環顧四周,她突然發覺自己宛若木然站在一個罕無人跡的白色荒漠,周遭的那些火光,那些人聲,那些腳步,都愈發地不真實起來。

一陣不祥的預感襲擊了她,像是被暗中捅了一刀般絕望憤恨,穆瑾寧不禁牙關發冷,一把抓住瓊音的手臂,她的力道愈發地大,眼底悶著一層水霧,心中仿佛在淌血。

「快去找皇上!」

她的嗓音都在發顫,瓊音見主子面色死白,血色盡失,緊緊扣住自己手臂的指節格外用力,恨不能將她的右臂卸下般不遺余力。每一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堅決,仿佛發生了什麼大事,但瓊音不敢再想,急忙點點頭,朝著那片火光大步跑去。

紫鵑留在原地,試圖勸服雙膝受傷的穆瑾寧回景福宮敷藥歇息,只是穆瑾寧卻全然不顧,依舊站在那兒守望,仿佛在等待什麼。

「那是皇上!」紫鵑看穆瑾寧如此決絕堅定,無法說服她離開,唯有跟她一道等候,雖然她也不知道主子到底在等待什麼人。

雪停下了,但寒風越來越猛烈,在雪地里站了會兒就已然手腳麻木。

瓊音跑開了一盞茶的功夫,如今紫鵑听到夜色之中的腳步聲,順著那燈籠的光芒望過去,卻又眼尖地見著瓊音沿路返回,再看走在瓊音前頭的男人,正是天子,紫鵑喜出望外,不禁揚聲笑道︰「娘娘您看,皇上來了——」

穆瑾寧緊緊抿著泛白的唇,她眼神直直望著從夜色之中走來的人,秦昊堯的身後跟了好幾個侍衛和侍從,瓊音也腳步倉促地跟在後頭。

她的目光落在秦昊堯的身上,他越走越近,她才能徹底看清他,看他安然無恙,她才能暗暗舒出一口氣來,胸口的千斤巨石已然落下,唯獨她依舊麻木,整個人似乎都凍僵了,連心也是。

看穆瑾寧遲遲沉默不語,秦昊堯走到她的身前,趁著榮公公手里提著的燈籠的光芒打量她的身子,見到她雙膝上的斑斑血跡,不禁黑眸轉為冷沉犀利,面色愈發鐵青。

「這怎麼回事?」這幾個字,嚴厲得仿佛冷箭,從幽深冰冷的黑眸之中射出,听得人心頭發寒。

空地上站著的所有人,都察覺到天子的敵意殺氣以及濃烈的憤怒,他將皇後視為珍寶,哪里能容忍她受任何一丁點的傷害?!更別提她如今懷胎八月,要是她跟孩子有半點差池,景福宮所有下人死不足惜。

穆瑾寧擰著眉頭,面色掠過一陣蒼白,她將眸光移開他的身上,她此刻根本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唯獨方才的巨大懼意和恐慌,已然讓她失去了自己。

「不關他們的事。」她的嗓音之內滿是冷淡,秦昊堯握住穆瑾寧的柔荑,卻只觸到一片冰涼,他不禁心中糾痛,更不知到底她在這麼冷的夜里,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站了多久,幾乎整個人都凍僵了。

秦昊堯偏過俊臉,朝著身後的榮公公說了聲,面無表情,宛若千年寒冰。「去叫御醫來。」

「皇上,你沒事吧。」她的眸光清冷,輕輕問了句。

「宮里潛入了幾名刺客,已經全部被逮住了,這不解決了他們朕就來看你了嗎?好了,外面風大,進去再說。」他又緩緩說道,注視著她的眸光,灼亮得如同火炬,不願她繼續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果真方才在雍安殿發生了大事,並非只是她的懷疑和錯覺,她愣在原地,心中涌起莫名復雜的情懷和心緒,只覺得大大松了一口氣。

她任由秦昊堯握住她的手,兩人一道緩步走入景福宮內,在外人注視的時候,她不曾流露半點情緒,唯獨在邁入景福宮門檻的下一瞬,她卻不動聲色地從秦昊堯的手掌之內將手抽離出來,獨自走入內室。

秦昊堯俊眉緊蹙,看得出穆瑾寧的疏離冷淡,跟平日里判若兩人,他步步緊跟,瞥視了一眼外堂圓桌上滿滿當當的酒菜,酒肉菜蔬完好無損,她根本沒有動一筷子。

如今,已經是二更天了。

看到這一番景象,明明是溫馨的,但他的心,突地被針尖刺了一針。

「是誰派來的刺客?」

他眼看著穆瑾寧扶著床頭坐下,她垂下長睫,並不看他,只是唇邊溢出這一句低聲詢問。

這一幕,卻令秦昊堯更加不安寒心。

「是靜王的黨羽,靜王當年死在獄中,這些人苟活到現在,只是為有朝一日,可以自己的主子報仇。」說起此事,他毫無動容,靜王跟惠王走的很近,他登基之後當然要除去後患,沒想過當年還有禍種留在世上,如今將所有人一網打盡,耳根清淨許多失貞姬妾。

穆瑾寧卻沒有開口回應他,依舊垂著螓首,有些無精打采。

他大步走到穆瑾寧的身前,俯下俊長身子,撥開她的厚實柔軟的皮毛粉色外袍,望向雙膝上的血跡,黑眸之內只剩下寒意,他沉聲道︰「哪怕有危險,你也不該徑自離開景福宮,要是當真有漏網之魚挾持你,你讓朕要後悔一輩子嗎?」

他慶幸的是,至少那些人是沖著他而來,並沒有人傷害在景福宮等待他的穆瑾寧,否則,此事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她是他此生最珍視的女人,有心之人以她來要挾他的話,他興許會失去理智,而中了敵人的計謀。

她依舊默然不語,唯獨端坐在床沿上,甚至不肯看他一眼,像是獨自生著悶氣,卻更顯得危險。

秦昊堯緊緊握住她的雙手,驀地察覺她陷入身側錦被之中的雙手已然用盡了力氣,指節泛白,頓覺她不對勁,抬起她的面頰,驚然發覺她的面頰死白,額頭滿是汗水。她的眼底一片迷離水霧,強忍著疼痛的晶瑩淚光,刺傷了秦昊堯的心。

他當下就掉轉身去,俊臉一沉,朝著幾名宮女大發雷霆,低喝一聲,暴躁而憤怒︰「御醫呢?怎麼還不來?」

「我真的怕極了……」她費力抬起眼眸看他,卻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緩緩伸出手來觸踫他,她貼在他的胸膛上,緊緊揪住秦昊堯的華服,破碎飄渺的話,從她的喉嚨溢出,像是碎了一地的鏡片,輕而易舉地割傷了他的身子。她的胸口藏匿著千言萬語,只是苦于沒有力氣坦誠心跡,她不想再追究過去和恩怨愛恨,方才感應到他身處險境的那一刻,她的心那麼緊張,那麼害怕,那麼在意,那些都不是虛假的感情。寒意扼住了她的脖頸,她根本一口氣都喘不過去,站在雪地之中,幾乎也要被冰雪掩蓋,再也不存在這個世上。

穆瑾寧看來絕不會是雙膝受了皮肉之傷這麼不值一提,秦昊堯審視幾回,呼吸一滯,緊緊握住她的柔荑,他嗓音低啞,盯著她的眸光之中滿是關切。「刺客全都死了,沒傷著朕一分一毫,朕不是就在你面前嗎?放寬心,朕從未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朕還等著跟你一起過除夕夜,待會兒還要跟你一道看煙火——你不是很喜歡嗎?朕前幾天就吩咐下去,早就準備好的,本想到了午夜讓你看看煙花……。」

他想給她一個驚喜,讓她比任何一年的除夕夜更快意歡愉,只是沒想到居然出了這檔子事,壞了他所有的打算和計劃。

穆瑾寧的雙唇越來越蒼白,費力揚起唇邊的笑容,朝著他微笑,但她眼底的隱忍又如何瞞得住他?!

滿是心疼,秦昊堯扶著她躺下,將軟墊塞入她的背後,要她更舒坦一些。她的雙手依舊冰冷,哪怕宮里生了兩個暖爐也無法融化她身上的沉重寒意,秦昊堯拉過她的柔荑,揣入胸口外袍之內,唯有用這等法子溫暖她才最快。

他一直跟她說著話,不願讓她失去神智,溫熱手掌將她冰涼的雙手暖化許多,黑眸望入她的眼眸深處,話鋒一轉,獨處的時候有了別人見不到的溫柔︰「身上哪兒疼?」

穆瑾寧的臉上,勉強的那一抹笑容早已崩落了,她的眼神幽然,大汗淋灕,如今連呼吸都是抽痛,胸口暗自起伏著。「我也不知……方才定是一時太心急,動了氣……」

話音剛落,榮公公已然領著御醫進了景福宮,秦昊堯這才松開了穆瑾寧的雙手,直起身子,冷眼瞧著跪在床邊的御醫,陰沉地逼出這一句。「要是皇後有什麼事,朕定會誅你九族。」

要人性命,對于一國天子而言,輕而易舉,如囊中取物。

「微臣定會銘記于心。」御醫面色一白,不敢再多言,急忙搭上穆瑾寧的脈搏,查看她此刻的神色。搭好了脈搏,御醫低聲詢問穆瑾寧︰「娘娘定是心緒混亂,心神不寧,才會動了胎氣,娘娘是否覺得月復痛難忍?」

穆瑾寧已然說不出話來,她默默點了點螓首,御醫急忙起身,朝著天子恭敬開口。「皇上,娘娘的癥狀並不要緊,微臣馬上就寫藥方。」

下顎一點,秦昊堯冷眼看著他,等待御醫寫了藥方由下人取了藥材熬煮藥湯的期間,秦昊堯坐在她的床沿,親自為她擦拭額頭的汗水,繼而握住她的小手,遲遲不曾松開。

「今夜很想看煙火,可是恐怕不行了……」她苦苦一笑,臉色有些蒼白,呼吸不再急促混亂,等候了許久時候,月復中的疼痛終究平息了一些。

方才听到秦昊堯說並未忘記跟她獨處過新年,而是有自己的一番計劃,她當真不再覺得被遺棄和被冷落的孤單,更沒有半分怒氣,相反填充在心中的是些許甜蜜和被寵愛的滿足。

「這事並不難,朕讓人放半個月的煙火,直到你看膩了為止。」

秦昊堯很是慷慨,笑著坦言,只是此刻的笑卻多少有些勉強,不等到她徹底擺月兌痛苦,他始終無法徹底安心。今夜他定會守護在她的身畔,雖然還有很多事無法在今夜完成,全盤計劃都被打亂,但他們有的是時間,他定會滿足她的夙願。

聞到此處,她默默合上眼眸,秦昊堯輕輕將她的螓首靠在自己的肩頭,這八個月來穆瑾寧月復中的胎兒素來很安寧,不曾過分折騰她,但這一回她幾乎一整夜都不曾歇息好,但秦昊堯更是沒有合眼。

整個景福宮的下人跟御醫都守在景福宮門外待命,大氣都不敢出,沒有半分松懈,生怕再生事端。

直到清晨,秦昊堯看她入睡,才依靠在床頭小憩片刻,兩人交握著的雙手輕放在兩人之間的空隙處,只是才剛剛有些困意,突地手邊有些輕微的觸動傳來,他以為是穆瑾寧醒來,隨即睜開黑眸,坐正身子,安安靜靜地望向她。

只是她依舊還睡著,秦昊堯不解方才觸踫到的觸動到底來自何處,他沉默了許久,黑眸愈發深沉,才伸出手掌探進紅色錦被之下,覆在她的小月復之上,這才驚覺手心處的躍動,是源自于這兒失貞姬妾。

他突然舍不得將手掌移開,一股陌生的激流,從手心里竄出來,一寸寸爬上他的脊骨,最終停留在他的心中。

秦昊堯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不難想象是她月復中已經成形的孩子踢了幾腳,所幸不曾驚醒剛剛睡著不久的穆瑾寧,他的想法當然是復雜不堪的。他又想斥責這個小鬼頭不許折騰作弄他的娘親,讓他娘親如此痛苦難過,但轉念一想,自己的想法實在無知可笑,這個孩子還未出生,根本不懂好賴,看來這一筆賬,就要過幾年再跟這個小子算個清楚了。

他向來都是記仇的男人,哪怕對于自己的兒子,他也不會容忍這小子這麼小就折磨自己的娘親。

半響之後,又有一陣躍動從穆瑾寧的小月復傳來,這一腳明顯踢得更加大力,睡夢中的穆瑾寧不禁蹙著眉頭,側了個身子。秦昊堯見狀,俊臉僵硬,將手抽離開來,恨不得冷眼威脅這個剛成人形卻還不曾看到這個世界的小子,再過兩年,若這個孩子十分淘氣搗蛋,他這個嚴父往後定會嚴厲教導。

親兄弟且明算賬,他雖然很在意這個孩子,卻也絕不會凡事都順著自己的孩子,縱容孩子肆無忌憚。

這幾日他一直陪著穆瑾寧,很多事他都更想親自來做,若不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危,她也不會受了皮肉之傷。因此每日給穆瑾寧涂抹藥膏的時候,他都親力親為,將她的白皙雙腿擱在自己的雙膝上,指月復沾上白色藥膏,為她擦拭上雙膝上的兩個傷口,他雖然看來傲慢冷淡,但做事起來卻也毫不馬虎。她依靠在軟墊上看著,雖然勸服了他好幾句,但最終還是拗不過他,也知他多少有幾分自責,她並不曾奢望他能如此細心,但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穆瑾寧的心中也滿是溫暖,昨夜的寒意仿佛早已從她的體內退了出去,一分不留。

「清早朕感覺到他了。」秦昊堯手中的動作頓了頓,轉過臉去看她,他對任何一種感情都格外疏離冷漠,他很看重責任,譬如他跟語陽公主,他向來都是維護自己的親妹妹,以兄長的責任指引她的人生之路,但似乎這種新鮮的感受,並不讓他厭惡,甚至他想起這個還不曾謀面的小鬼頭,也會在無人的時候揚起薄唇邊的細微笑意,神色也因此而緩和許多。

「皇上說的是——」穆瑾寧淡淡睇著秦昊堯,除夕夜直到清晨她才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如今也不曾馬上領會秦昊堯言語之中的「他」是誰。

「我們的孩子。」秦昊堯笑眼看著她,黑眸之內的冷硬褪去不少,更多的是私底下的溫情,話鋒一轉,他似乎語氣突然轉沉,霸道決絕,說的萬分狠絕。

「你定是瞞著朕,前幾個月里到底被他踢了多少次,因為他無法徹底安睡,因為他而糟了不少罪,全部說出來,朕好為他記上一筆。」

「皇上何必責怪他?」穆瑾寧不禁輕笑出聲,不難想象若是這個孩子出世後,要是闖了什麼禍,天子定會嚴懲不貸。「這是常有的事。」

秦昊堯跟她相視一笑,身在國君的位置,他時常會舍棄很多東西,也因此而忽略很多東西,他終究不是一個平常人,但跟世間所有的男人都一樣的是,他也需要有家人,有子女陪伴。有人輕聲關懷體貼,有孩子吵鬧作亂的生活,仿佛更像是活著。

穆瑾寧壓下嬌軀,趴在他的背脊之上,神色一柔,低聲呢喃︰「能感覺的到他的存在,皇上難道不高興嗎?」

「朕當然高興,只是更怕你受苦。」秦昊堯沉聲道,直到這數月才徹底了解,她承受的日子並不輕松,但穆瑾寧總是堅強忍耐,懷胎十月,對于女人是漫長,對于男人而言,興許永遠都無法感同身受。

「雖然有些辛苦,但每一個娘親都是心甘情願的。」穆瑾寧彎唇一笑,說的輕描淡寫,但落在秦昊堯的耳中,卻又格外沉重。

他久久凝視著眼前的女人,心中心緒萬千。這世上最強大的並非是沒有半滴眼淚的人,而是哪怕流淚還要笑著朝前走的人,穆瑾寧並非是挑不出半點瑕疵的女人,但或許在他見過的所有女人之中,她還是最適合陪伴他最適合坐在皇後位置的女人。

秦昊堯果真兌現了自己的誓言,在穆瑾寧的身子痊愈之後,他當真連著讓手下放了一回煙火,要不是穆瑾寧婉拒,他當真願意在連著每一個夜晚都放煙火。

當碩大明艷的煙花在一半天際升騰綻放隕落的時候,他擁著穆瑾寧一道站在長廊下觀望,就像是那些煙火,人總有起伏,總有高低,總有沖上雲霄意氣風發的時候,也有跌落谷底愁腸百結的時候。

他們都是這樣的人。

他們從不是一出生就注定可以坐擁繁華,穩步走上最高位的人。

「當真只要看一次就夠了?」秦昊堯笑著側過臉望向她,語氣戲謔,在她的美眸之中同樣可以看到天際的紅光,她此刻正披著他讓人送去的白狐皮毛披風,脖子上圍著淺灰色的貂茸圍脖,將她襯托的美艷動人,雍容華貴。

哪怕已經有了身子,她依舊美麗如昔,面頰上略微的圓潤,更剝奪了幾分過分縴弱的感覺,看來不再弱不禁風,而是別具另一種神韻風情。

穆瑾寧聞言,輕點螓首,唇畔的笑容愈發深了,美麗的風景,雖然看千遍萬遍都不會厭倦,但她卻從來沒有這樣的急躁和貪心。一年能看一回煙火,她也會覺得這些在天邊綻放的巨大花顏格外絢爛,格外璀璨,仿佛是一千一萬的螢火聚攏起來,在她的眼底閃閃發光,熠熠生輝。

她向來都深知進退之道,喜歡的厭惡的,也素來節制,絕不會過了度,秦昊堯不再試圖勸服她,正因為她的經歷,才會養成她如今的性情,榮辱不驚,泰然處之。面對這世上再好的東西,她也絕不生貪婪之心。

但秦昊堯又豈會忘記,她也曾經為他,哭得不能自抑失貞姬妾。

穆瑾寧突地想起什麼,自從兩個月前語陽公主進了一趟宮,她已經很久不曾看到公主了,她凝眸看他,輕聲問道。「皇上,語陽公主也快臨盆了吧,這些天都不曾見到駙馬爺,想必是在駙馬府里忙著照料公主。」

「听聞就在這兩天了。」秦昊堯點了點頭,最近他的大半精力都花在穆瑾寧的身上,幾乎疏忽了語陽的事,她比穆瑾寧更早懷上身子,算了下日子,很快就要足月生下孩子了。

穆瑾寧眸光一閃,唇邊再度綻放了清麗笑容,不無慨嘆︰「駙馬府往後就有兩個孩子了,可真熱鬧。一個孩子往往孤獨,要是有兄弟姐妹,那就不同了。」

天子唯一一個親妹妹就是語陽公主,她身為皇嫂,也理應跟語陽公主親近些,雖然隱約察覺仿佛和語陽公主有些過節,但她更想徹底化解此事,畢竟他們都是一家人了。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秦昊堯的手掌置于她的雙膝上,直直望入她的眼眸深處,黑眸陡然深沉尖銳,語氣有些不以為然。但下一瞬,他的笑仿佛別有用意,有幾分說笑,有幾分當真的意味。「我們可以有更多的孩子,反正宮里這麼大,有他們在就不會冷清了。」

他這麼看她,這種眼神仿佛再度將她的面頰偎貼在暖爐旁,即便是說笑,也實在太過直接,她的心跳加快,胸前的華服有了細微的起伏。

秦昊堯的俊臉越靠越近,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她眼底的閃爍,她的神色再細微,他也可以順利窺探。而他心中卻自有打算,等待穆瑾寧臨盆之後,他可不願她太快懷上皇嗣,對他而言,這十個月實在太難熬。他剛過而立年紀,正當壯年,他們還年輕,他自然還有私心,可不想她只想著年幼的孩子,卻疏忽了他這個丈夫。

「朕這兩日突然想到了孩子的名字。」秦昊堯的薄唇擦過她的面頰,在她耳畔低語,嗓音沉厚。「就叫天宇,秦天宇。」

天際宇宙,都是宏偉浩瀚,無邊無際,世人以天為尊,也是預示著這個孩子的身份尊貴,不同常人。

穆瑾寧安然微笑,輕點螓首,哪怕不去追究這些寓意,名字叫起來也很是和順,也有男子氣概。

「方才是不是很失望?」秦昊堯卻黑眸一閃,一道深沉藏匿其中,他扶住她的肩頭,不疾不徐地問道。「難道不是在等朕吻你?」

「宮里有經驗的嬤嬤說,孩子到了**個月,就能听到外面的聲音。皇上總說這些話,也不怕孩子臉紅?」穆瑾寧笑著輕蹙柳眉,夫妻之間的打趣調笑雖然可以增加感情,但此時此刻,她也有了隱約擔憂。

「听到又何妨?知道他的父皇跟母後感情篤深,恩愛親近,他不該高興?難不成他希望自己的雙親感情冷淡?」秦昊堯俊臉不無傲慢氣息,依舊霸道回應,他可不管這些謠言,只想行使他身為夫君的權力。

話音剛落,不等她紅唇輕啟,再多推月兌,秦昊堯已然扳過了她的身子,攫住她的下顎,輕輕地吻了她。

穆瑾寧睜著水眸看著眼前的男人,溫柔地回應著他的吻,天際的煙火還在綻放,巨大的聲響顯得熱鬧,這一個吻持續了很久,哪怕站在冬日深夜中,親吻也逐漸升溫,溫暖包覆著他們兩人的身子,遲遲不曾消散。

……

才過兩日,駙馬府就傳出好消息,語陽公主懷胎足月,生下一個女兒,取名為霖珊。

心羽這回是跟著趙尚進宮來的,直奔景福宮,撲到穆瑾寧的懷中,圓潤的小臉上滿是燦爛笑容,每回見著這個女娃,總是讓人莫名的愉悅。她臉上的笑容,常常感染了眾人,天真無邪,仰著圓臉揚聲報告喜訊。「舅母舅母……心羽有妹妹啦……下回我能跟妹妹一起打水漂啦……。」

穆瑾寧被她的童言童語逗笑了,捧著她的面頰,柔聲說道。「不過心羽可不能心急,你要等妹妹長到你這個個頭的時候,才能跟她一道出去玩耍。」

「好久喔——」怎麼娘親跟爹爹沒有這麼說?听了穆瑾寧的話,心羽不禁沒了笑容,擰著眉頭,顯得意興闌珊。話鋒一轉,心羽那雙圓溜溜的眼眸之內又浮現了笑容,明朗歡愉︰「那算了,我還是找念哥哥去玩吧。」

也就是在這一年,兩個孩子才因為她的緣故認識了,見了數面,楊念比心羽長了兩三歲,兩人也很合得來。

穆瑾寧听她談及楊念,不禁有了興致,笑著輕問︰「念兒對你好嗎?有沒有欺負你?」

「念哥哥人很好啊,給我好多好吃的——有桂花糕,青豆子,大鴨梨,喔,還有春卷,听說是他家雪兒姑姑做的,好好吃啊……」

心羽眼珠子一轉,說的格外認真,如數家珍,穆瑾寧不禁笑彎了眉眼,笑而不語。在心羽這個小女娃的眼底,對她好便是給她吃好吃的,身在帝王之家,如此單純也實屬不易。

穆瑾寧懷抱著心羽,朝著瓊音輕輕一瞥,瓊音走到一旁,取來了一個手掌大小的紅色錦盒,送到桌邊。

親手打開紅色錦盒,其中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小金鐲,別致精巧,瓖嵌著二十來顆細碎的紅玉,一看就是給女娃佩戴的飾物。穆瑾寧輕輕抬高心羽的左手腕,神色溫柔,平易近人。「心羽,來戴戴看。」

心羽一看,頓覺歡喜,愛不釋手,撥弄著手腕處的小金鐲,甜甜地叫了聲。「謝謝舅母。」

「這個帶回去,給心羽的妹妹霖珊,好麼?」穆瑾寧將紅色錦盒塞入心羽的手中,眸光清淺,交代了一聲。

「好。」心羽連連點頭,一臉笑靨,將紅色錦盒捧在胸口,穆瑾寧看駙馬府的人已經到了外堂門口,就吩咐瓊音將心羽帶了出去失貞姬妾。

轉眼間就到了春暖花開的三月,臨近臨盆的日子,景福宮的每一個下人都很小心翼翼,謹慎地服侍皇後娘娘。

她行動不便,不再頻繁走出景福宮,如今站在景福宮的屋檐下,看到不遠處的叢叢金黃色迎春花,開的艷麗絢爛,張揚的顏色溫暖人心,也不禁感嘆春日已經到來,秦昊堯跟她的等待,也終究要有結果了。

瓊音采了幾支綻放的迎春花枝,擺放在桌旁的花架上,鮮明美艷,宛若小小細細的火光,將初春的涼意徹底驅逐出去。

就在三月二十的那一夜,疼痛突如其來,景福宮的消息驚動了皇帝,他面色冷沉,疾步匆匆地趕來,推門而入。雖然宮里有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後妃在生產時候,天子不宜在生產的屋內,但他卻不懼謠言,唯一想著的就是在她最受苦的時候,不將她一人丟下。

他要自始至終地陪著她,直到孩子降臨人世間。

抽痛一陣一陣,來的愈發洶涌,仿佛是一**的海浪,幾乎要將她徹底吞噬干淨。

察覺到穆瑾寧的瑟縮不已,秦昊堯坐在床沿,將手掌送入她的柔荑邊,她不假思索地握緊了他的手,驀地睜大眼眸,如鯁在喉,從未有過的疼痛,徹底侵襲了她整個身子。她忍耐了許久,香汗淋灕,感覺到下月復的壓力愈來愈大,她越是忍痛,手上緊扣著他的力道就不由得加大幾分,也全然顧不得秦昊堯黑眸之內的肅殺。

雖然被穆瑾寧抓的很痛,但秦昊堯卻同樣不安忐忑,也可感同身受,他咬緊牙關,哪怕身邊的嬤嬤再次勸說他離開,他更一口否決。

疼痛從未消失,停息了一會兒,還不曾安然喘了口氣,再度來的劇烈,穆瑾寧全身緊繃,痛得仿佛所有的骨頭,都像是碎了一般,而她的雙腿,幾乎僵硬麻木,下一刻,卻又因為過度用力而分開。雖不像先前,那種撕筋斷骨的痛,卻也是隱隱的抽痛,她的呼吸急促,喘氣猛烈,五指已然深深陷入秦昊堯的手臂,她終于再忍不住,低聲呼痛。

這種等待孩子降臨的感覺,對于秦昊堯而言也是頭一回。傳聞再真實,也比不上他親眼看到的銘心刻骨。哪怕上了好多回戰場的鐵血男兒,在此刻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極為勉強地壓下心頭洶涌的忐忑。

不知等待了多久,或許是的確極為漫長,也或許是因為情況緊張而度日潤,秦昊堯突地看到穆瑾寧力氣用盡,眼眸半闔起來,隨即在秦昊堯耳畔響起的是嬰兒啼哭的聲響,哭聲很有力,正像是御醫所言,該是個健康強壯的孩子。

「恭喜皇上,皇後娘娘生了個皇子。」

嬤嬤的聲音中有笑,送到秦昊堯的耳畔,他的眉宇這才徹底舒展開來。

在場的眾人聞言,這才暗暗輸出一口氣來,不無欣慰歡喜。將男嬰身上的血污擦拭干淨,包上紅色溫暖厚實的襁褓,嬤嬤小心穩妥地將男嬰送到秦昊堯的手邊。

他看似沒有任何動容的神情,接過了這個孩子,但心中卻已然暗潮洶涌,不可自拔。認真地打量著懷中的這個男孩,個頭不如他所想的瘦小虛弱,新生的皮肉柔女敕光滑,鋪著一層粉色光彩。孩子的五官還未長開,皺成一團,秦昊堯不知該說這個孩子秀氣抑或英挺,或許只能稱得上是可愛。躺在自己的臂彎處,男孩卻哭得愈發大聲,秦昊堯不禁皺著眉頭,不得不承認,面對這個孩子,他無疑是面對一個新的難關,況且,還找不到任何應對的對策。

孩子放聲大哭,完全不認得抱著他的人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也全然不在意這個男人擁有大聖王朝的整座江山,是一國之君。

他不知該如何討好,還是如何訓斥這小子,但發覺其實這兩件事他都不太擅長,再傲慢自負的男人,如今也變得束手無策。

紫鵑彎著身子,已然細心周到為她擦拭了臉上和脖頸的汗水,不讓她著涼,用盡了所有力氣的穆瑾寧費力睜開雙眸,當然很想歇息會兒,只是這個孩子肆無忌憚地陶陶大哭,她也無法安睡,只能開口,氣息虛浮︰「皇上,讓孩子躺在我身邊吧……再這麼哭下去,喉嚨要壞了。」

秦昊堯怔了怔,也不再拒絕,俯下俊挺身子,故作自若地將紅色襁褓平放在她的面頰旁,穆瑾寧一手覆在襁褓上,輕輕拍著,凝眸看著這個男嬰,不久之後,這個孩子果真不再哭泣。

「你快歇息吧,朕會在這兒。」

看她依舊面色蒼白,秦昊堯不忍她還要照看孩子,見男嬰最終安睡了,他才壓低嗓音,低聲道。

穆瑾寧朝著他彎唇一笑,輕點螓首,默默閉上了雙眸,耳畔的隱約人聲,也漸漸離她遠去。

那一夜,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青山之上,漫山遍野地開滿了桃花,她仿佛置身于團團簇簇的粉色雲彩之中,清風浮動,令人心曠神怡。

腳下的青草地,女敕女敕的,軟軟的,像是一條通向天邊的綠色地毯。

她凝神望向不遠處山腰,那個男人朝著自己大步走來,環顧四周仿佛在尋覓她的身影,眼眸閃爍,她抿唇一笑,卻不曾走出桃花林,藏匿在桃花樹後靜心等候。

她似乎知道他一定會來。

無論多久,他一定會來。

……

------題外話------

之後繼續更新穆瑾寧跟秦昊堯以後生活的番外,以及男配的番外,請親們繼續支持,謝謝。晚晚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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