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的雪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將大地上一切肉眼可見的污穢掩埋。
顏傾歡伸出一只涂了殷紅豆蔻的手掌,待那潔白的雪瓣落入掌心又倏忽收緊,須臾,掌心便只余一灘水跡。
「那個女子啊,有傾城的容貌和無雙的智慧,卻終究逃不過一個情字。誰能想到,一個驕傲如斯的天之驕女,竟也會落得個身心俱毀的淒慘下場?」
掌心下的石頭冰冷堅硬,無憂緊緊掌心,輕聲道︰「還請姑娘從頭說起。」
顏傾歡笑了一下,終于回身坐下,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對面之人臉上︰「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還請無憂小姐不要嫌傾歡嗦才好。」
十多年以前,在大胤國極北方的邊境,有一個叫做柔然的國度,柔然啊,並不是個十分傳奇的地方,不過,那時候,只要一提起柔然,人們便會馬上想起那個攝政的柔然女帝——不僅僅是因為她長得美麗,更因為她是整個柔然的精神支撐。
她是一個傳奇,孤傲、美麗,擁有無上的智慧與權勢,所有人都覺得沒有人能得到她的芳心。
可是,轉眼,這個孤傲如白蓮的女子長到了十八歲——她自十四歲便開始執掌柔然,冷厲,果決,從不輕易信任任何人——就是這麼一個女子,她也終于遇到了自己的劫難。
她的劫難始于戰場。
那個號稱大胤第一戰神的將軍,給了她生平第一次敗仗,那個男人有著神子一般翩若驚鴻的面龐,和從來都波瀾不驚的面容,他立在馬上,將她掃落于馬下,長槍輕易挑落她頭盔,任她三千青絲凌亂于風中,卻不肯傷她,只淡淡一句你輸了,便想讓她認輸——驕傲如她怎會甘心?
而那大胤將軍一次一次前來叫陣,三番侵犯她的國她的子民,她只有一次一次在戰場上迎戰他,然後一次又一次的鎩羽而歸——從沒有人,能贏她那麼多次。
她開始感到挫敗——沒有人知道,曾經那麼多個深夜,她曾對自己說,只有能一直打敗自己的人,才配得到自己的臣服。
大殿下跪著的眾臣無不勸她,可是她不肯听,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如此執著的迎戰到底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贏回自己的尊嚴?
還是,為了讓他一次次用那種熾熱而專注的眼神看著她?
她甚至不敢承認。
可是,那個男人贏她卻從來不是為了征服她,他要的是她的領土,是她的國民,是她至死不能給的東西。
然而,這條用鮮血鋪就的路,她終究是再也堅持不下去。
大火焚城的那個夜里,她赤腳立在殿前,不肯相信柔然一族竟葬在她手中。
側殿的寢宮中,有個小小的身影奔出,那麼惶急而恐懼的撲到她懷里︰「姐姐——快跑啊,殿里著火了,不能進去的!」
她淒然的嘴角終于牽出一抹弧度,空茫的眼神有了一線光︰「阿星,是姐姐不好,姐姐帶你走。」
她抱起年僅八歲的幼弟,赤足踏上早已布滿亂石碎瓷的大理石地面,宮里來來回回奔走的宮女侍衛早已忘了這里還有他們尊貴的攝政女帝和幼小的皇子,她抱緊懷中的幼弟,想要沖出這牢籠,誰知竟被大胤隨之而來的軍隊包圍。
她只好抱著弟弟躲進灌木叢中。
眾人之中金冠錦衣的男子怒氣滔天︰「一群廢物,這麼多人竟捉不住一個女人!朕要你們何用!慕白,你帶人搜遍這柔然皇宮,縱使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
慕白?她眼楮亮了一亮,隨即永久的暗下去,多可笑,你听到那個凶手的名字,第一個想到的竟不是恨和復仇嗎?
她生生抑制住想要再看他一眼的沖動,只是不停低聲安撫瑟瑟發抖的幼弟。
「皇上,」慕白終于沉痛出聲︰「如今大殿的火勢已經擋不住了,如果她還在殿中,只怕早已…還請皇上盡快撤離,火勢不斷蔓延,恐怕不出三刻這大殿就要坍塌了。」
那錦衣的男子似踉蹌了一下,有些失神的自語著︰「怎麼會?怎麼會?朕費盡心思,只得了這樣一個結局?」
她躲在暗處,心中逐漸清明,唇角卻扯出一個大大的嘲諷的笑——蕭胤!你當真是費盡心思啊,只怪我年少時心軟,沒有一舉取了你的狗命,竟讓你將我氏族屠戮殆盡!
不過是年少無心的一句羞辱,竟招致滅族的災難——百里漣漪,這滅族的罪過,究竟要算在誰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