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早,蘇明月便是在這些請來的漢子們築院牆的敲敲打打聲中醒來。
待得知自家老爹差人修高院牆之事,她除了無奈,仍是無奈,總不能將院牆修得極高,甚至連溫瑾瑜府中的閣樓都高過去吧,再者了,溫瑾瑜好歹也有武功,若是因圍牆加高而影響了她與他的相處,溫瑾瑜那廝完全可以躍過圍牆直接縮短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呢。
甫一想到這兒,雲傾月心底便抽了一抽,只道自己許是想遠了,若是溫瑾瑜當真有膽子翻牆過來,他怕是真要挨她老爹的揍了。
待被元欣手腳麻利的梳妝好後,蘇明月僅是吃了少許早膳,後又聞說溫瑾瑜並未上朝,正養病在家,她便令元欣拿了一副她常日珍藏的古畫,準備出門。
溫瑾瑜昨個兒不是自稱受傷了麼,她自然該去探望探望。
想來那溫瑾瑜寒儒出生,加之清正廉明,估計不喜金銀之類的東西,反倒是在乎風雅之物,而她吩咐元欣拿著的古畫墨落山水,乃以前名家真跡,若是將畫送給溫瑾瑜,他自會喜歡。
天色大好,時辰正值晌午。
待蘇明月領著元欣站定在溫瑾瑜府邸大門前時,只見大門檐上的‘宋府’舊匾早已被換卻,此際掛在那兒的牌匾,極是嶄新,上面印刻著‘丞相府’三個鎏金大字,差點閃花人眼。
蘇明月暗自嘖嘖兩聲,听說溫瑾瑜這廝兩袖清風,這鎏金的牌匾打哪兒來的?他有銀子定制這麼貴的牌匾?
她如是想著,眼角微挑,而立在她身側的元欣顯然未察覺牌匾的貴重,反倒是極不情願的伸手敲了門,只是那兩道府門許久不開,元欣不耐煩了,惱道︰「小姐,丞相當真欺人太甚了!你此番專程來看他,他竟是不識好歹的讓我們吃閉門羹。」
蘇明月想了片刻,一本正經的道︰「丞相兩袖清風,估計養不起太多小廝,開門自然沒我們太師府利索,若他瘸著腿親自來開門,自是要費些時間,我們暫且等著。」
元欣倒是一怔,臉色都變了幾變,「小姐之意是,丞相可能傷著腿了?」
蘇明月坦然道︰「我昨個兒遙遙望他倚靠在閣樓的憑欄上,似是無法自行站立,沒準兒真傷著腿了。」
嗓音一落,她勾唇朝驚愕中的元欣淡笑,「元欣,繼續敲門。」
元欣忙回神,再度抬手敲了府門,只是這回僅是敲了兩三下,那朱紅高大的府門後終于有了動靜。
開門的是個老頭,年約六旬,頭發花白,身形也略有佝僂,委實是老態龍鐘之像。
「你們是?」老頭目光朝蘇明月與元欣一掃,蒼老緩慢的嗓音滑出。
蘇明月眸色微動,伸手將稍稍擋在她前面的元欣輕推一旁,隨即矜然有禮的朝那老頭道︰「小女乃隔壁太師府之人,聞說丞相身體有恙,是以專程來探望。」
老頭眉頭一皺,只道︰「我家相爺正病著,不便見客,姑娘請回吧!」
元欣正要插話,蘇明月立即朝她示意一眼,而後再度將目光朝老頭落來,緩道︰「小女子也知相爺身體有恙該多做休息,只是小女子甚為擔憂,委實想見丞相一面。勞煩您老進去通傳一聲,將說蘇府明月前來拜訪,想必丞相定會允諾的。」
大抵是見蘇明月言語得當,態度正經,老頭默了片刻,才略微妥協道︰「那便請姑娘稍等片刻,容老奴進去稟報一聲。」
蘇明月淡笑,「有勞。」
待老頭再度將府門合上,元欣道︰「這丞相府倒是高傲得緊,小姐以前便是入宮見太子殿下,都沒這麼麻煩。」
蘇明月眸色微動,倒也沒反駁。
不得不說,以前她與鳳黎交好時,委實是有些特權的,亦如她去東宮,的確是暢通無阻,無論是鳳黎東宮的花園小榭,還是鳳黎的寢殿及書房,她都能隨意出入,遙想鳳黎那些側妃侍妾都無這資格,惟獨她蘇明月有此等殊待,當時她可記得,鳳黎東宮那些側妃侍妾可是羨慕嫉妒恨紅了眼呢。
而今呢,一個丞相府的兩扇大門便將她拒之門外,若說心底沒點不悅那是不可能的,她蘇明月好歹也是金貴之人,此番立在這門外吹冷風,面子自是跌了。
幸得那老頭兒並未讓她等得太久,片刻便歸來開門,態度也比方才好了不少,語氣也平和起來,「蘇姑娘久等了,快些里面請。」
蘇明月心底平衡不少,而後按捺神色的點頭,踏步入內。
溫瑾瑜如今這座府宅,她以前可謂是極為熟悉,以前立在太師府後花園的閣樓上便能將這座府宅看個大概,只是前幾日她去了雲山寺,昨夜夜色暗沉又未仔細對這府宅打量,今日親自踏足這里,倒是見這府中大院竟是新栽了不少樹木花草,而以前那些假山什麼的,卻是早沒了蹤影。
蘇明月怔了一下,只道溫瑾瑜那廝動作倒是快,竟是幾天功夫就將這兒大變樣。
正想著,跟在她身側的老頭見她一直朝新栽的花草打量,嘆了口氣,道︰「這些都是三公主差人栽種的,說是奉了皇命。只奈何我家相爺歷來不喜花草樹木,只喜竹,相爺初入這府宅時,還打算新栽些竹子,如今經公主一折騰,竹子倒是種不了了。」
三公主?那膽小瑟縮的鳳媛公主?
她倒是沒料到,她蘇明月不過是才離開幾日,那鳳媛又纏了溫瑾瑜一回?
越想越覺得有意思,估計溫瑾瑜在鳳媛公主手頭上沒討得什麼好處,她勾唇淡笑,眸色微閃,朝身旁的老頭道︰「三公主對丞相這般上心,也是好事。只是既然丞相不喜花草,只喜竹,那為何不與三公主說?」
老頭嘆息,「相爺說府宅便為家,里面的東西自然要親手或是由主母夫人添置,即便再喜竹,也不能讓三公主這外人來布置。」
蘇明月怔了一下,頓時覺得好笑,「如今三公主差人在這院中添置了花草,也不是相爺親手所置啊,反正都這樣了,又為何不順勢而為再讓三公主添些竹子?」說著,眸色微動,又道︰「再者,沒準兒三公主以後真會成為相爺夫人,成為這府邸的主母夫人也說不準呢。」
老頭眉頭一皺,「相爺說,三公主在此添置花草,是在皇上那兒要了旨意的,相爺即便不願,但也皇命難違。再者,憑老頭所觀,相爺對三公主避之不及,三公主在府中的這兩日,相爺都是臥病在床,吩咐我守好屋門,不見任何人的。」
說著,目光略有壓抑的朝蘇明月望來,嗓音也挑了半分,突然問︰「蘇姑娘與我家相爺可是舊識?姑娘許是不知,自相爺受傷以來,您是第一個相爺答應相見的人。」
蘇明月心底甚是滿意,沒料到溫瑾瑜那廝對她終歸是有些特殊的。
這也對了,如今她與他正值輿論的勢頭上,再怎麼都該鬧出點不一樣的來,如今溫瑾瑜不排斥見她,看來那廝也看得懂事態,孺子可教。
心底這般想著,她面上的笑容深了半許,只回道︰「明月與丞相的確是舊識,一年前就已見過,只是最近才有所聯系。」
老頭心底有數的點點頭,語氣逐漸滑出了幾分恭敬,「那日相爺差小廝送的信,也是送給姑娘的吧?」
蘇明月並未拐彎抹角,坦然點頭。
老頭臉色頓時變了幾變,面上略有欣慰與釋然,看蘇明月的目光越發的恭敬與灼灼。
蘇明月微怔,被他看得有些不慣,正要問話,卻見他突然看向前方,緩道︰「到了。蘇姑娘,相爺就在那屋中,姑娘自行進去便好。」
蘇明月抬眸朝前方不遠處的屋門望了一眼,點點頭,正要與元欣繼續往前。
哪知足下剛走幾步,那老頭再度緩和出聲,「蘇姑娘,相府下人少,老奴身子孱弱困頓,不知蘇姑娘可否讓你身後這位姑娘幫老奴為府中的花草澆點水?」
蘇明月與元欣雙雙一愣。
那老頭眉頭一皺,略微為難的又道︰「府中的花草皆是皇上所賜,三公主監工,若是這麼快就被養死了,老奴與相府中的小廝定是沒活頭。」
老頭話中帶著幾許無奈,語氣略有淒淒,听著總有那麼幾分悲涼,再瞧老頭那佝僂無助的身形,蘇明月心底惻隱一動,在元欣極其不滿不願的眼神中干咳一聲,只道︰「老人家澆水不易,心地善良的元欣便該幫一把不是?要不然這說出去了定以為我們太師府的人不好想與,斜眼瞧人。」
元欣怔了怔,咬牙點頭了。
處理了元欣,蘇明月也樂得一身輕,要不然等會兒與溫瑾瑜說話,也不大方便。
她取過元欣手中的畫卷,慢騰騰往前,待推開溫瑾瑜的屋門入內,差點沒驚得眼珠子蹬掉。
只見這屋子不大,地面卻以白玉鋪就,梁上紗幔皆為江南的上好雲錦,屋中擺設皆以上等烏木而為,造型精致別雅,貴重逼人。
遙想以前那宋大學士被抄家時,家中所有器具都是被一掃而空了的,是以如今屋中這些擺設,定是溫瑾瑜自己置辦。
只不過,溫瑾瑜雖位高權重,但卻是出了名的兩袖清風的人,他屋中這些金貴擺設,從何而來?
難不成這廝也頂著廉政清明的稱號,暗地里干些收刮民脂的勾當?
她眸色微動,不由立在原地,待默了片刻後,她目光朝那榻上一觀,便見溫瑾瑜正坐靠在榻上,因著未外出,他穿得不若前幾次那般正經,反倒是一襲松垮的白袍子隨意系著,青絲任意披灑,修長的手指正執著一本書,整個人諧和平靜,頗有幾許謫仙公子的飄渺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