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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當葉傾瀾主動表示要和他談一談時,原容與已經猜出她想說什麼了。她最近的態度早已表明了一切,每次他來醫院,她都盡量避免和他獨處,話也不肯多說一句。

兩人選擇了和平南街公寓附近的小公園,找了個僻靜無人的所在。看著周遭熟悉的景物,葉傾瀾不由地心生感慨。

去年冬天的那個大雪天,她也是在這個小公園里和他進行了一次對話。讓她倍覺諷刺的是,不僅談話的對象相同,談話的地點相同,就連談話的內容也大同小異——他們之間,似乎始終都在進行著一場拉鋸賽,你進我退,你退我進,誰也不肯妥協。

她還沒開口,原容與便搶先將話題轉移︰「額,豐希園的施工進度很順利,有時間的話,你要不要親自到現場去看一看?」

葉傾瀾神情復雜地看著他,默不做聲。她發現這段日子不僅她自己瘦了,他也清減不少。仔細看去,明亮的黑眸下面有了淡淡的青影,下巴尖了,原本珠光水潤的嘴唇也干燥起皮。

秦季那番話點醒了她,事情的確不能再拖下去,對她自己,對他,都是折磨。

「還有啊,我想在曉霧山房子的花園里種幾株竹子,你看好不好?」原容與仍在辛苦地尋找話題,「對了,你給房子取個名字吧,我原來想直接叫dreamhome,可又覺得大眾化了點,你覺得呢……」

「等邵京康復之後,我會和他一起去加拿大。」葉傾瀾咬了咬下唇,終于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對面的人一下子安靜下來,一時間,只有微風吹過樹杈的聲音,在他們之間低低回蕩。很久很久之後,原容與听到自己用空洞干澀的聲音提了一個最不重要的問題︰「你……的學業怎麼辦?」

「我會辦理長期休學,或者和成老師要求提前畢業。」

又等了許久,原容與才再度開口︰「那個星期……我們在曉霧山的那個星期,對你而言,就……一點意義也沒有嗎?」看得出他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聲音卻還是帶上了明顯的戰栗。

怎麼可能沒有意義?

葉傾瀾在心里回答他,然而這些話她只能永遠埋葬在心底。

「我會盡快忘掉它。」哪怕,用盡我余生的每一天。

她深吸了一口氣,「等……邵京情況好轉一些,我會向他坦白……,請求他的原諒。」

听到這里,原容與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諷意︰「如果他不肯原諒呢?」

葉傾瀾微低著頭沉默不答。

「葉傾瀾,你確定自己真了解邵京嗎?就算他嘴上說原諒你,這件事他也會在心里記一輩子的!」原容與毫不留情地說,「隔三差五拿出來曬曬,你永遠別想抬起頭來!」

听了他的預言,葉傾瀾臉色變了變,但語氣仍然沒有動搖︰「即便如此,那也是我必須承受的後果……」

原容與一動不動地死盯著她,在她眼中他看到了切斷一切退路的決心。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不由地踉蹌小半步,扶住樹干。

他咬咬牙提住氣,目光忽然從黯淡轉為犀利,就像被一步步逼入牆角的人,終于反戈一擊。

「究竟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定要選擇他,就因為他少了一條腿?!」

她當初離開曉霧山時對他說,她必須回去找邵京談清楚,才可能認真考慮他們之間的事情……沒想到,才不過半個多月……

葉傾瀾在對方咄咄逼人的質問之下沉默下來,她低頭沉吟了半晌,才給出答案。

「對我而言,邵京不僅僅是愛人,他也是我的親人和家人。」她不指望他能理解這種感情,「在他和你之間,哪怕讓我選擇一百次,我還是會選擇邵京,何況……是現在這種情況……所以原容與,別在我身上再浪費時間了,不值得。」

葉傾瀾故意把話說死,說絕,這樣他才會干干脆脆的死心。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人生就是一個不斷選擇不斷取舍的過程,你既然選擇了邵京,就放眼前之人自由吧。即使勉強留在他身邊,你也只能給他半顆心——又如何配得上他全心全意對你?

听完她鐵板釘釘式的一席話,原容與不怒反笑︰「有一個詞叫做‘作繭自縛’,用來形容你真是再恰當不過。」

「道義,責任,承諾。」他張開手掌,逐一按下三根手指,「你葉傾瀾做事,無非就是看重這六個字。可是,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的心?究竟和誰在一起,你的心才是最快樂的?」

「放棄學業事業,甚至把自己的下半生當成賭注全部壓上,這樣做,你的內心,真的很平靜很快樂嗎?」他語調忽然一轉,再次變得鋒銳,「或者,你僅僅是沒有勇氣承認,七年前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葉傾瀾呆愣了兩秒鐘,垂下眼簾,默然良久才說︰「這世間有什麼決定是完全正確的?有所得則必有所失,我只求……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原容與仿佛听到一個笑話似的,對著頭頂瓦藍的天空發出冷冷的嗤笑。

「你不要以為幾句話一說,我就乖乖放棄了。我不會放手的!」原容與臉色蒼白如紙,漆黑的瞳仁里卻似乎有火焰在燃燒,話語如鐵般堅定,「你能去加拿大,我也能!今天我把話說在前頭,想甩掉我原容與沒那麼容易!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沒關系,我等得起!我們不妨比比看,誰更有耐性!」

葉傾瀾成功維持至今的冷硬面具終于被這番話打破了,一股無力感頓時席卷全身。某人胡攪蠻纏的功力她是早就領教過的,她知道他絕不會止步于口頭威脅。

「容與,別這樣好不好?怎麼說你也是個男人……」無奈之下她放軟口氣試圖和他講道理。

「男人又怎樣?被人捅一刀還咬著牙硬說不疼,才算男人嗎?」他干脆無賴到底,「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傻瓜我不稀罕做!」

葉傾瀾徹底無言以對。

與此同時,邵京的病房前,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環顧四周,特別護士剛剛出去了,那人見無人注意,隨即閃身進入只有邵京一人的病房。

邵京從午睡中驚醒,那人做了個示意他輕聲的手勢,然後用貌似輕松自在的腔調說出一句話︰「咱們來做個交易吧。」

幾分鐘後病房里傳出邵京因為憤怒而異常拔高的聲音︰「你把我邵京當成什麼人了!不要說一條腿,就是現在要我這條命,你也盡管拿去!想要我放棄傾瀾,絕不可能!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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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手術日期越來越近,葉傾瀾發現邵京變得越發心神不寧,常常兩人說著話他就莫名其妙開始走神。似乎正因為什麼事情糾結不安。

葉傾瀾內心很清楚,邵京一直以來刻意表現的樂觀豁達,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安她的心,如今手術臨近,他心中忐忑也是人之常情。她沒辦法安慰他,只能把更多時間花在對術後護理等資料的研究上面。

手術前一天,吳教授帶領幾名護士來為邵京做術前檢查。做完體溫、脈搏、呼吸及血液尿液等常規檢查之後,一名中年女醫師上前自我介紹道︰「我姓王,明天手術的麻醉師由我來擔任。因為每個人對麻醉劑的反應不同,抗性也不同。為了避免出現問題,我現在要對你做一個過敏測試。」

邵京伸出胳膊,任由護士做皮膚清潔,隨後女醫師將細長的針頭刺入他的手臂。打完針,邵京轉向吳教授,問︰「手術時……我會……有感覺嗎?」

吳教授搖頭︰「因為做的是全身麻醉,如果不出現異常情況,你什麼也不會感覺到,就跟睡了一覺似的。不過,麻醉藥失效後會有一段時間痛感明顯,比較難熬。」

邵京沉默了一會,又問麻醉師︰「王醫師,听說,有人麻醉之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是真的嗎?」

「那是很特例的情況,一般是因為麻醉劑嚴重過敏,一萬個患者中不會遇到一個。」王醫師笑笑,「年輕人,你放寬心。現在不是在給你做測試嘛,我保證你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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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更深,邵京仰躺在病床上,雙眼已經干澀發疼,他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整個房間里只有空氣淨化器單調的聲音,還有不知不覺打起盹來的守夜護士有節奏的鼻息聲。

病房里沒有時鐘,但他心里有,邵京在黑暗中默數著自己的心跳,「 」,「 」,「 」,心髒每跳動一下,意味著距離那一時刻又逼近一秒。

古龍曾經說過,比死更可怕的是等死的滋味。邵京暗想,臨刑前的死囚或許心情和自己差不多吧。

整個晚上他想了很多,就像回顧自己的人生路一樣,從自己的童年,小學,中學,高考,博士畢業,留校,出國,想到現如今。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他腦海中浮現,出現最多的是傾瀾憂慮擔心的樣子,還有老父親白發蒼蒼頹靡落魄的模樣……

明天,他將不再是他……至少,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他可以在傾瀾面前強顏歡笑,可以假裝若無其事,可他的父母雙親……他們至今還蒙在鼓里,他始終無法狠下心告訴他們真相。這段日子他們已經吃夠了苦。現在再也瞞不住了,一旦父母知道了……他們會不會……

他現在要奉養雙親償還債務,將來還要養兒育女,承擔起支撐一個家庭的重擔。這一切,對于健全人來說尚且不易,只有一條腿的男人……做得到嗎……

邵京不敢再往下深想。他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月光西斜方才微微側身,模出壓在枕頭下的新手機,按動一個鍵,卻又放下。過一會,他再重新拿起,又再次放下。

手機屏幕發出的熒熒藍光映得他此刻的表情略微扭曲。反復幾次之後,他似乎終于下定決心,用顫抖的手指鍵入一條短信,然後,閉上雙眼,按下了發送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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