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玉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的魔界的世界,那是有著一片漫天涌動的黑雲,暗色的天空,但是另外一切都與人間無異,該有的秩序,魔界也是有的。
只是此刻,她看到的是混亂的魔氣彌漫在魔界的每一處角落里。偶爾有白色的身影從她眼前一閃而過,那些都是神族的由天帝派下來的天兵天將。
混戰不亂,三界六道徹底失去了該有的秩序,就連輪回之道都開始出現了漏洞。冥界一名叫做「黑鴉」的大將帶領冥兵起兵反抗天赤,沂山險地在這兩天內被收復,大批妖魔下山趕往各個戰亂之地,真正是民不聊生,生靈涂炭。
陌玉朝前走一步,再走一步,白光混著黑氣在她面前飛舞而過。
天赤依然穿著那一襲白得似雪的衣衫,手執一把泛著銀光的長劍,四處激戰,白衣舞起來,青絲亂飄。這樣決絕而又淒美的身影在陌玉眼里逐漸凝聚成了一滴清淚。
一名銀甲大將持長戟直指天赤,冷冷道︰「魔頭,除你乃是順應天道,一千年前你犯下錯誤,不僅害了你自己,還害了我神族的神女,你可知你罪孽至極!」
「你確定這一切是本王所害?」天赤亦是冷笑,眼神犀利,「說魔罪惡,那你們所謂的仙神又何嘗不是道貌岸然?可笑可憐!」
「一派胡言!」
銀甲大將眉目一斂,伸手就遞出了手里的長戟,朝天赤刺去。
天赤橫劍擋過,往後掠過三尺見遠,停下,單膝跪地。
陌玉見此情形,一怔,連忙不管不顧奔過去。
「天赤!」她大喊。
明知道自己這麼做會使得天赤分心,也明知道在這個混亂的節骨眼上自己不能出現,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想要出現在他面前,好好看一看他,知曉他是安全的,她便會放寬心。
就是這樣,自此心里有了一種牽掛,剪不斷理還亂。
天赤听聞聲音抬起眼來,見到那道熟悉的身形,面色一白,眉頭細微的皺起。她不該來,他心底暗嘆一聲。
「走。」他從地上站起身來,面色蒼白,卻是冷寂著神色。
「我不走,如果你不安全,我是不會走的!」陌玉甚是固執,一臉倔強。
她就站在天兵天將的包圍圈之外,直直看著他。
「你瘋了。」天赤道。
「對,我就是瘋了,從知曉那兩世的真相之後,我就開始瘋狂!天赤,我來就是要告訴你,不管你是人是魔,我都要你好好活著,活在這個紛亂的世上,哪怕三界六道自此恢復不了秩序,哪怕有一天我們都要面臨最大的劫難,哪怕……我在未來的某一日死去,我也要你好好活著!」
陌玉眼里含著晶瑩而破碎的眼淚,顫顫滾滾,掛在眼角,下一刻仿佛就要墜落。她的心底其實很脆弱,但是她的表情很堅強。她甚至笑了一下,朦朧而迷離的微笑,也在那一瞬間落進了他的心底,讓他渾身一顫。
但是,微微的詫異過後,他的眉頭皺得更起。
黑氣漫過他們的眼。
銀甲大將眯起眼楮,朝著陌玉嘲弄一笑︰「哦,一條魚妖?戰寰魔君什麼時候勾搭上了一條小魚精?」
「本王也不知這個魔界何時跑出了一條法力低微的魚精。」天赤別開眼去,語氣冰冰涼涼。
陌玉心里頓時蒼涼一片,她最怕的就是眼前這個情況,她其實不怕他在得知她是補天神石轉世之後要殺了她,她其實最怕他在這之後不再理她,因為她尷尬的身份,因為所謂的保護,他裝作不認識她,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個世上,而後,他繼續做他不可一世的魔君,她繼續在沂山做著她的小弟子,自此老死不相往來。
她苦笑了一下,開口︰「是啊,我是一條魚妖,可我也希望我還是那條活在昆侖山無憂無慮不知何為情字的魚妖,而不是現在這個經歷了太多太多而不復以往快樂的沂山弟子!」
「沂山弟子?」銀甲大將挑眉,「沂山乃是仙門重地,何時收起一條妖精做弟子了?白瑟掌門人真是怪癖。」
「不用你說我師傅!」陌玉氣極之下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仙神本是一家,我雖然不清楚天帝的品行,但是我總覺得我師傅比起你們這些天神,要好太多太多了!收我為弟子到底是對與錯,不需要你們這些外門人評論!」
天赤聞言,倒笑了一下,淡淡的笑意,從寡淡的嘴角邊劃過,被陌玉一眼瞅到了,她心情立時轉好,剛才的淒淒怨怨頓時消散一片。
「天赤,你加油打倒他們!」
她笑起來,眉眼一線,不傾城,卻暖亮了他的心。
他的表情趨向柔和,握緊了手里的魔劍,直指銀甲大將︰「容蓬,想你在天界一千年來過得太舒適,這法力都弱了許多,可別怪本王手下無情!」
「有你這個大魔頭在,本將怎麼會生疏武藝?你只管放馬過來,看本將不把你殺的落荒而逃!」
銀甲大將容蓬一揮手,散去周邊的天兵,與天赤一人單打獨斗。
天赤身上散出一股濃郁的魔氣,即使之前跟沂山三弟子打斗了一番,受了點傷,但是對付眼前這個天將,他自認為綽綽有余。
黑氣席卷過他的身軀,一襲白衣在黑霧中若隱若現,唯有手中的劍散發出一抹淡淡的銀光,其光看似柔和,實則犀利無比,似箭般射向容蓬。
容蓬的長戟亦是發出白光,靈力緩緩從體內釋放。
陌玉退後幾步,給自己布下了一個簡單的防護結界,以防他們打斗起來傷及到自個兒。
天赤隨即也罩起了一個結界,將他和容蓬單獨隔絕在一個空間里,隨後浮起了一層黑色的霧氣,將透明結界染成墨色,不辨情況。
陌玉在外面靜靜等著,大約過了有半柱香那麼久,結界內突然傳來一聲「茲茲」的破裂聲。黑色魔氣緩緩消散,兩人的身影呈現在眾人面前--
容蓬吐血倒地,連聲咳嗽,天赤一身戾氣,手中魔劍指地,一臉陰翳。
陌玉無故松了一口氣。
又過半晌,結界散去,一眾天兵涌了上去,包圍住天赤。
天赤冷冷一笑︰「還是和一千年前一樣,不自量力。」
天兵就要動手,容蓬揮手制止︰「住手!退下!」
天兵雖不明此種狀況,但還是撤手退下去了。容蓬從地上爬起來,手指模一模自己的臉,苦澀道︰「千年過去,你變得更加強大。看來,昔日之事還是成為你心中瘋狂的執念。」
「本王說過,會讓天帝悔不當初。」
「天帝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本王打上神界,要親自質問當年之事。你走吧,告訴天帝,本王絕不屈服與他。」
容蓬苦笑,帶領一眾天兵離開了,走之前,他多看了陌玉幾眼,眼帶深意,且說了一句叫陌玉一頭霧水的話,他說︰「希望這個姑娘不會成為第二個紫艾。」
陌玉雖然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她卻發現了天赤在听到最後兩個「紫艾」的字的時候,眼神望過來,眼底深處帶了一絲冷冽的寒光,直直刺向容蓬。
那樣的眼神,已經不僅僅是冰冷那麼簡單,這其中還摻雜了其他什麼情緒,比如憎恨,突如其來的恨意,彌漫在他眼里,像一股深沉的黑色潮水,要將容蓬淹沒至死,那麼深刻,那麼絕望。
陌玉莫名地心慌,到底是什麼讓天赤產生了那樣的感情,好像他此生失去了什麼最為寶貝的東西,她在那一刻看懂了他眼底深處乃至靈魂深處的痛苦和無奈。
天赤,是否在一千年前曾經經歷過什麼痛不欲生的事情,才導致今生今世要這麼痛恨天帝痛恨神界,不打到天界誓不罷休!
陌玉心里很難過,一來是為天赤曾經受過的傷,二來她懷疑天赤在千年前愛過一個他至今都無法忘記的女人。這種認知和懷疑讓她心底一痛,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禁不止往後倒退一步,眼里含了淚水。
她遙遙與天赤對望,天赤看著她,眼神歸于平靜。
「陌玉。」他提著那把魔劍朝她走過來,白衣染血飄在魔界暗沉的空氣里。
黑色的魔氣還是一縷縷從他們身邊無聲無息飄過去。
他的這個帶點蕭瑟的身影映在陌玉眼里,讓她無端心疼。
她在那一刻很想要擁抱他一下,但是因為對于未來的無知和恐懼,她選擇了退後。
他前進一步,她便後退一步。
終于,他發現了她的異樣,他停下了那道緩慢的步子,頓了一下,他收起了那把劍。
「陌玉。」他再喚了她一身,聲音略微無力,「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魔界了,這里不適合你,你回去沂山,回去東海。」
「為什麼……」陌玉喃喃,她也不知道她現在問的這句話到底是出于什麼原因,是為了先前容蓬大將那句莫名其妙的話,還是想要問一問他趕她走的原因。
「你也看到了,眼下四下戰亂,各處反抗,沒有什麼是安全的。不管你是不是魚妖,你始終跟仙神兩界月兌不了關系。陌玉,本王是魔君,不是旁人。」
「那又怎麼樣?那有什麼關系?」
「怎麼毫無關系?那日在神機鏡里,你不是也看到了,你是神石轉世,女媧神塔需要你。你難道甘願化作一塊無心無情的石頭去鎮壓天底下的妖魔鬼怪嗎?別幼稚了,看在我們以往的情分上,本王可以放過你,也將此事忘卻,你也把這些過往都忘了吧,回去你的沂山好好當你的沂山弟子。下次再見,本王絕對不會因為你法力低微而手軟!本王說過,誓要攻入天界,那麼本王又豈會放過你們沂山?」
話到這里,陌玉就算是再笨也知道了他是什麼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們一刀兩斷?」陌玉悲涼一笑,往後再退卻一步,笑容到最後變成了冷笑。「我這麼不顧危險來找你,不是為了要听你說要斷絕我們的關系!我們模都模了,親都親了,不是嗎?!」
「不要幼稚,陌玉,本王可曾逼過你?」天赤面無表情。
陌玉愣了。什麼叫做傷人不自知,這就是!估模著天赤是沒有什麼情緒,他恐怕連心疼都不會心疼一下,可憐她還掉了眼淚,是啊,眼淚在那一刻洶涌而至,她心痛難忍,往後一步步退卻。
「我知道了,天赤,你也是那麼壞!」她突然大喊一聲,掩面就往外跑。
自始至終,天赤一直沒有任何情緒,眼見她面色大變,眼見她傷心欲絕,再眼見她落淚跑掉。
就這樣結束了,他們之間,本不該扯上任何關系。到了最後,還不是害人害己。
如果一開始在沂山無極深淵里沒有遇到她並救下她,他就不會一次又一次面對著她手下留情。
然而,兩世情緣,早在他第一面見到她的時候,就不覺得她陌生,他其實當時很奇怪,似乎在哪里見過她,但是一直記不起來。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殺她。
至此,他留下了一個長在心尖上的毒瘤,割不掉,舍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