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翯頓足捶胸,一方面是自責,自己平時跟手下人「交流」,也拳打腳踢的,這回還是盡可能地小用了力道,哪知竟然還是把弟弟給打吐血了。另一方面也是生氣,弟弟是爹娘活著時候最寵愛的兒子,連自己都得靠邊站,如今他竟然為了一個外人,不肯成家留後,簡直是大逆不道!
穆雲翼原本就病著,又挨了這一腳,更覺察出這位便宜大哥絕不可能順遂自己心願的,心里絕望,于是病情越發嚴重,連著幾天,吃什麼吐什麼,皆不能克化,不過五六天功夫,越發奄奄一息,簡直就似要不行了。
這期間,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各路沾邊掛拐的親戚,朝中四王八公上下臣僚,全都過來探望,穆雲翯自然不可能讓這麼多人都去打擾穆雲翼,只讓直系親屬,諸如外祖父艾連池,兩個舅舅,六個堂兄弟,以及兩個未出五福的叔伯兄弟入內探望,見了穆雲翼這般,紛紛詢問是何緣故,穆雲翯哪里肯說,不過是齊心協力,四處求醫問藥罷了。
然而穆雲翼的病卻總不見輕,並且越發嚴重,到後來開始間歇性地神志不清,又說胡話,一聲一聲,把那「以純哥」三個字念誦不停,真好似老和尚念佛一般。
穆雲翯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到最後也開始絕望,恨得接連拍碎好幾張桌子。
這日他趁著穆雲翼清醒,帶著兩個粗壯漢子進來︰「你這個大逆不道的畜生!我們穆家沒有你這樣的子孫!你不是要跟你那以純哥死在一起麼?今天我就遂了你的心願!」
穆雲翼含著眼淚道︰「謝謝哥哥,我還以為,活著時候再也見不到他了呢。」
穆雲翯氣得悶哼一聲,讓那兩個軍士把穆雲翼從床上拖下來,反剪雙臂用繩子捆了,又拿了一副干淨的絹布塞進嘴里,就那麼劈發赤足地押出來,又走了好幾重院子,最後來到王府的地牢。
青石板鋪成的台階又是陰冷又是濕滑,穆雲翼一直沒正經吃過東西,腳底下一打顫,赤腳踩在地上,越發地膝蓋發軟,只要摔倒,穆雲翯讓那兩個兵士架著他往下走。
到了地牢里,那兩個大漢把他夾在當中,來到一間牢房後頭,打開一扇小門,可以看見里面的情形。穆雲翯揪著他的頭發,把他的臉湊到小門前頭,只見里頭點了十幾個火把,燈火通明,一個橫梁木架子上,吊著一個光luo上身的人,雖然背對著這邊,但是從那背影看來,正是高以純,他只穿了一條犢鼻短褲,腳尖距離地面有一尺多高,有一個賊眉鼠眼的人正持著鞭子抽打他,邊打邊罵︰「我們小公爺金枝玉葉,何等的尊貴?尤其是你這等豬狗不如的腌貨能夠覬覦的!」
他那鞭子落得頻率不快,但是又準又狠,每一下都能在高以純身上留下一道血痕,這會也不知打了多久,高以純身上的鞭痕縱橫交錯,少說也有幾十道,那細棉的犢鼻短褲都染得血跡斑斑,每挨一鞭,都要慘叫一聲,不過已經是氣息微弱,嗓音嘶啞,很行刑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穆雲翯原本以為穆雲翼必會立刻掙扎,大呼小叫,哪知他卻一言不發,只看著里面流淚。
那持鞭的人尖聲喝道︰「實話告訴你,我乃是錦衣府專管詔獄內用刑的司官,別說是你這樣細皮女敕肉的,便是多麼凶悍的江洋大盜,到了我手里,也沒有不屈服的,銅鑄的骨頭也給你化成汁水!」接連抽了幾鞭,又說,「王爺已經把小公爺給關起來了,唯有你們以後互不來往,王爺才能饒他,否則便要以大逆不道,將他拖到祠堂里打死!你只要允諾以後再不見他,並且簽了文書,我們便放了你,還給你萬兩黃金,讓你富貴還鄉,小公爺也能得救,不然的話,不但你自己不得好死,小公爺也是一樣不能活命!」
高以純勉強抬起頭,嘶啞著說︰「沒有了我,元寶也不能活的。」
「放屁!」那人又是一鞭狠狠抽下去,「你個不知死活的狗雜種,也罷,你小鄉僻壤來的,不知道錦衣衛酷刑的厲害,今天讓你從頭到尾都見識見識,能挺過去三樣,就算是是條漢子!」
他讓人把高以純解下來,綁在類似于老虎凳的椅子上,拿出一把銀針︰「我先用針扎你的手指腳趾,然後把指甲整個揭起來,在往你四肢上澆滾燙的開水,用鐵刷子把皮肉一點一點刷掉。」
高以純閉上眼楮,一言不發,司官大怒,讓兩個壯漢拿起銀針,分別刺入高以純的手腳指甲縫里,高以純發出最慘烈的嘶嚎,卻無法掙扎半分,每根手指和腳趾都被插了六七根銀針,激得渾身透汗,最終昏死過去,不過轉眼間就被涼水潑醒,那司官捏著他的下巴問他︰「你小子倒是個人物,換做旁人,但這是這一道‘小點心’就大多痛哭流涕,甚至屎尿齊下了。」
高以純用喊破了的嗓子緩緩說︰「從我記事起,我就不會哭了,小時候,四嬸也用針扎過我,我也沒哭過,我只為元寶哭過。」
那司官氣得臉色鐵青,去火盆里把烙鐵拿出來一個,湊近高以純的臉︰「你小子自己找死!看到這烙鐵上是什麼字沒有?賤奴!我給你臉上一邊印上一個如何啊?」
高以純瑟瑟發抖,閉上眼楮,一動不動。
司官拿著烙鐵左右筆劃兩下,又放回盆里︰「且不忙用這個,還是按照先前說得,給你刷洗一番吧,把熱水拿來,給我澆到他的胳膊和腿上,我要讓他看看自己的骨頭!」
一個大漢提著一桶滾燙的水過來,司官舀了一瓢開水,拿到高以純面前,有水珠順著飄底滴落到高以純的身上,燙得他直吸涼氣,司官陰笑︰「這就受不了了?哼哼,等會整瓢澆下去,那才叫快活呢!我最後再給你一個機會,王爺說了,不管怎麼樣,你也是撿到小公爺的恩人,只要你肯寫了文書,就立刻找最好的太醫來給你醫治,並且送你回家如何?」
高以純並不睜眼看他,只是嘴唇微動,低聲默念︰「元寶,元寶,元寶,元寶……」
一牆之隔的穆雲翯看向穆雲翼,只見他也把眼楮閉上,雖然嘴巴里塞著東西,但看那架勢,很明顯也是在默念對方的名字,頓時火冒三丈,一腳就把牢門踹開︰「不必澆水了,他們死意已決,就成全他們吧!把那小子解下來,押到後山去!」
高以純被從老虎凳上放下來,也拿繩子反剪雙臂,緊緊捆了,然後推搡著出來。
他一看到穆雲翼,頓時精神一震︰「元寶……」話未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四個大漢分別押著兩人,批發赤足,從地牢里出來,頂著十一月里的北風一直到後頭園子里的小山上,這里已經有了一個挖好的土坑,穆雲翯讓人把高以純推進去,然後又抓住穆雲翼,把他嘴里的絹布拿出來,眼里含著淚水問他︰「寶書,我最後再問你一次……」
「我要跟以純哥在一起!」穆雲翼毅然決然地道。
「好!好!」穆雲翯一用力,把穆雲翼也推進去了,然後一擺手,「填土,埋了吧!」說完就轉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
穆雲翼到了土坑里,跪爬幾步到高以純旁邊,用自己的臉去貼對方的臉,「以純哥,我們終于又見到了,佛祖的法子,果然是靈驗的。」
高以純也很開心︰「元寶,我們終于能夠永遠在一起了。」
沙土一鍬一鍬地落下來,很快就埋了半個身子,高以純忍著疼,吃力地撐起身子︰「元寶,你到我身子底下來,別被嗆著了,將來死,也是干干淨淨的。」
穆雲翼哭道︰「以純哥,你……」他想問高以純後不後悔,但又想,方才在牢里,高以純就已經用行動做出了回答,再問什麼都是多余的,于是低下頭,去舌忝舐高以純胸前的傷口,將泥沙舌忝掉,「以純哥,疼嗎?」
高以純笑道︰「原來是很疼的,現在被你一舌忝,就不疼了。」
很快泥沙越來越多,撒得滿頭滿臉,逐漸地要把頭沒過去了,穆雲翼緊緊貼著高以純,嘴巴對著他的耳朵小聲說︰「其實死亡,也沒有那麼可怕的,以純哥,我們這次一起死,上天堂也在一起,下地獄也在一起……」
管家穆弘看見泥沙都已經要沒頂了,穆雲翯背對著這邊,看那樣子,已經是淚流滿臉,他過去給揚土的四個壯漢一人一腳︰「都是死人啊!還往里揚土!沒看見二爺都要沒頂了麼?真把二爺弄出個好歹來,先剝了你們的皮!」那四個壯漢頓時愣在當場,穆弘又是一人一腳,「都傻愣著干什麼,還不快點把小公爺和高小相公抱上來!」
穆弘從穆雲翯他爹的時候就當管家,是東平王府的老人,那四個壯漢听他這麼說,又見穆雲翯依然不說不懂,頓時醒悟過來,趕緊自己抽了兩個嘴巴,扔了鍬鎬,過去把土扒開,分別抱住穆雲翼和高以純,從坑里給拉出來。
高以純已經昏迷過去,穆雲翼也開始犯糊涂,穆雲翼把自己的英雄敞解下來,給穆雲翼抱住,吩咐人︰「把他倆都帶回長樂軒去,找張太醫好生醫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