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轉眼間又是十月深秋,天陰沉沉,似乎隨時都要掀起北風。
穆雲翼憤憤不滿︰「陳鶴軒那廝,挑得什麼好日子,竟然這時候結婚!」
高以純一邊給他穿衣裳一邊說道︰「且將就些吧,既然答應人家了,怎麼也得去。」
本來陳鶴軒沒請高以純,而且這邊店里也月兌離不開,不過無論是穆雲翼還是高以純都默契地認定得兩個人一起去,茶樓那邊交給青蘿和安小北,飯莊這邊前頭交給曲池,後頭交給高學紅,松林街那邊交給雲婆子,再讓商益三處奔走照看。
高以純雇了一輛帶廂棚的騾車,里頭鋪上被褥,穆雲翼首先包著手爐鑽進去,月兌了小靴子放在門口的匣子里,然後鑽進被窩里,高以純收拾完了,也鑽進來,只是靠近門口的那一邊,並沒有拖鞋,小廝只帶了一個將離坐在右側的廂板上伺候著,趕車的揚起鞭子,那騾子四足發力,拉著車子向前開動,咕嚕嚕,迅速向前駛去。
因為路途遙遠,穆雲翼是提前一天趕到府城,然後找了家廣來客棧住下,天字號房已經沒有了,只能住地字號的,不過倒也算干淨,高以純開了兩間客房,自己和穆雲翼一間,將離和趕車的師傅住一間,等明天婚事辦完,再一起趕回望城縣去。
穆雲翼在車里坐了一天,正要出來走走,簡單地吃過下午飯,兩人便帶著將離出來逛街。
府城相當于後世的城市,比縣城大了好幾倍,尤其遼東府地處東北和關里的必經之路,越發地繁榮興盛,雖說天氣不好,大街小巷仍然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沿街店鋪也比望城縣更加的高端大氣,不但店面更大,種類也更多更全。
穆雲翼嗅著香氣,直接就走到小吃街來了,先吃了一碗張記特色餛飩,又吃了兩張趙家百年老店的酥餅,又買了一對白瓷燒出來的龍形指環,和高以純一人帶一個,吃玩得不亦樂乎。
正走著,穆雲翼又看上一個賣糖人的,這東西在縣城里可沒有,穆雲翼看著有趣,這東西也算是中國傳統藝術範疇之內的了,穆雲翼瞪著大大的眼楮看那糖人師父挑糖稀、吹、轉、捏,手法熟練得一塌糊涂,轉眼間就弄出來一匹小馬,遞給一個小朋友手里,然後又笑容可掬地弄下一個。
穆雲翼正要拿出錢來,也買一個,忽然看到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也在這站著,仰頭望著糖人流口水,穆雲翼第一眼覺得這孩子有點熟悉,緊跟著募地想起來,這不是高以直的兒子高致仁麼!
他捅了捅高以純︰「那小孩是不是佷兒?」
高以純看了一眼,也頗吃驚︰「正是二小。」他又左右看了看,沒看到高家的大人,「怎麼就他一個在這里?莫非是跟我二嫂他們走失了?」
穆雲翼告訴高以純︰「給我買兩個糖人,要小兔子和小老鼠的。」然後走到高致仁跟前蹲下,「你是高致仁吧?你家大人呢?跟誰來到這里的?」
高致仁看到他,頓時嚇了一跳,轉身就要跑,被穆雲翼伸手抓住︰「別跑啊,你娘呢?」
高致仁掙月兌不開,又嚇得不行,咧著嘴就要哭,穆雲翼趕緊說︰「別哭別哭,你三叔在那呢?看著沒?給你做糖人呢,待會就好了。你別哭啊,我也不是壞人。」
殊不知,穆雲翼在高家凶名赫赫,經常被大人拿來教育小孩子︰「你再不睡覺,就給你送到小煞星那里去,讓他把你煮了炖湯喝!」
因此在高致仁心里頭,穆雲翼簡直可怕得不行,大眼楮眨啊眨的,那淚水就止不住地往外劃落,似哭不哭,又看著糖人,左右為難的樣子,讓穆雲翼忍不住笑出來。
穆雲翼多給了兩文錢,那糖人師父先給他做,幾下的功夫就捏出兩個活靈活現的老鼠和兔子,穆雲翼拿過那個小老鼠的交給高致仁,自己拿過小兔子的︰「你趕緊勸勸他吧,都要被我嚇死了,我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你不可怕,你可愛!」高以純笑著過去跟高致仁說話。
高以純向來是以老好人聞名的,高致仁也很喜歡這位好脾氣的三叔,就一邊舌忝著糖人,一邊在高以純的詢問之下,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高學成已經跟推官的女兒完婚了,不過婚後第三天兩口子到娘家回門,就再也沒有回上清河村,高老太太讓大兒子高學信來找人,方得知,推官老爺把自家的跨院劃給小兩口,已經過起日子來了,高學信找到高學成,問他緣由,高學成只說要勵精圖治,準備來年鄉試,在這里方便些暫時不能回村里。
高學信回去跟高家人說了,竇嬌娥當場就指出來,高學成已經在那邊過上日子,恐怕是做了倒插門女婿,高老太太雖然也疑慮,但自然也是護著自己小兒子的,當場反駁,訓斥了竇嬌娥一頓。後來去年中秋、年底,先後數次派高學信來找人,高學成都沒回家,甚至連過年也是在府城里過的,等到今年正月初五才帶著媳婦回上清河。
高老太太問是什麼緣故,高學成皆以學業為借口,高家人哪里相信,輪番逼問之下,終于把新娘子,那位推官家的千金張麗娘給惹毛了,當場跟高老太太對罵,跟白蓮花對打,高學成上去拉架,被她左右開弓,連打了十幾個耳光,連嘴角都打出血了,然後趾高氣昂地帶著丫鬟僕人揚長而去,高老太太大叫著要兒子休妻,高學成卻什麼也沒說,緊跟著媳婦馬車後邊攆上去了。
他們夫妻倆是走了,高家卻炸開了鍋,第一個發難的就是白蓮花︰「我們一大家子省吃儉用口挪肚攢地打疊出來銀錢供他念書,結果剛考中秀才就不管我們了,跑去給推官大人做了上門女婿,把我們這些人都扔在火坑里!這叫什麼事?天理難容啊!天打雷劈啊!」
高老太太又氣又急,幾乎當場暈過去,又派高學信和高學證來城里找人,務必讓高學成回家,休了那張麗娘,高學成剛開始幾次還有話答對,到後來也被弄得煩了,躲在推官府里再不露面,高學信和高學證哥倆後兩回,連面也沒見著。
前前後後鬧了大半年,竇嬌娥吵吵要分家,高老太太不干,竇嬌娥就要跟高以直合離,高老太太還不干,竇嬌娥就把娘家人找來,在上清河村三天一大鬧,兩天一小鬧,大房和四房早就不忿高老太太偏心,這回都躲在自己家里不吭聲,二房又因高學解不在家,沒個男人,也只得受著,鬧了兩個多月,高老太太終于受不了了,同意竇嬌娥跟高以直合離,找里正來做了文書,雖說高以直不在,但高老太太和高學信都按了手印,又有人作保,也是生效的,只等高以直回來簽字便算完事了,竇嬌娥說是要把兒子帶走,高家人自然不同意,因此又強訛了兩箱子東西,說是淨身出戶,實際上把她和高以直結婚之後攢下的東西全都給拿走了,然後瀟灑地回娘家去,只等三年之後高以直回來,簽了文書,他就可以改嫁了。
前不久高老太太病了,家里沒銀子治病,就又把高學信和高學證打發來跟高學成要銀子,結果又沒見到人,高老太太被徹底逼火,正好秋收完畢,把家里的地賣了兩畝,得了八兩多銀子,雇了兩輛騾車,全家老小都一起跑到府城里來,要大鬧推官府!
高老太太本來還想給小兒子留些臉面,白蓮花卻不管不顧,和高學信、高學證商議著,直接把馬車趕到知府衙門,敲鼓狀告高學成不孝順,不贍養老娘。
這要是告實了,高學成的前途也就徹底毀了,別說參加科舉,嚴重的連秀才功名也得被革掉,沒辦法,這時候道德被拔到一個最高處,尤其當今聖上以賢德仁孝治天下,先前高學解因為迫害失怙的幼佷,導致「德行有虧」,被革了功名,這高學成不贍養老母,忤逆不孝,就更加嚴重。
知府傳來高學成,張家卻拿出一封文書,講明了高學成是倒插門,「嫁」到張家的,當初給了一百兩銀子的「聘禮」,高家人已經同意了。
高家人一致說沒收到過聘禮,結果人家拿出證據,上面有高學解的簽名,還有高老太太的手印,高老太太這才會想起來,當初要訂婚的時候,二兒子和小兒子確實拿出這麼個玩意來讓自己按手印,自己不識字,也不知道是啥,只因為相信兩個秀才兒子,就把手印按了,沒成想竟然是同意高學成倒插門的文書,上面講明了是收了一百兩銀子,但老太太可是連一分錢也沒見著。
張家只派來一個管家,言辭犀利︰「上門女婿,那就跟聘出去的姑娘一樣,你還有三個兒子呢,能就跑去姑娘家,讓姑爺養你的老麼?你若有病沒錢治,先要問你三個兒子的忤逆不孝,然後才能輪到我們家姑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