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是真的來吃飯的,眾人緊繃的心都放了下來,不過也不再像前翻那般熱鬧了。
穆雲翼道︰「你們不用害怕,岳捕頭跟我們都是極好的,谷雨,去後廚告訴一聲,給岳捕頭那桌加一盤羊肉和一盤牛肉,再加一盤蘑菇。」
岳捕頭趕緊推辭︰「不必了不必了,只一個香鍋,再加一大盤花卷就好。」
穆雲翼笑道︰「今天過節,來的客人都有加菜的。」
他說著往里頭的幾桌客人指了指,那些人也紛紛點頭,有個不厚道地說︰「只是不如給岳捕頭的好罷了。」一句話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有的人便道︰「敗給你還不知足!」
穆雲翼笑道︰「你們要的菜式不一樣,另有肉湯和本店最新研制出來的吊爐餅贈送呢,不比給岳捕頭的差。」那幾人齊聲道謝,並祝小先生財運亨通,火鍋店吉慶興隆。
穆雲翼下午還要說書,那是風雨不斷的,所以提前吃罷了飯,就告辭出來,讓高以純待客。
高以純怕他凍著,親自去後面拿了氅衣給他穿上,又往手爐里添了些新炭,叫過谷雨︰「你送元寶過去,到了那邊如果沒什麼事再回來,要是忙不開的話,就在那邊幫忙。」
白羽民趕緊站起來︰「我們回去吧,這也吃得差不多了。」
穆雲翼道︰「讓小白跟我去,谷雨就在這里吧,另外火鍋給我那一套,你那配料拿一包,都讓小白捧著,到那邊給青蘿小北他們晚上吃,到底過一回節。」
高以純便拿過大食盒,裝了一個銅火鍋在里面,又拿了一包湯料,給白羽民提著。
外頭依然在飄著雪花,街道上的積雪積得沒過了腳踝,踩在上面咯吱吱地響,穆雲翼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感覺景致還好,只是轉念一想,城外那些災民卻要更加難過了,心情不免又有些沉重,抱著手爐,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剛到興慶大街洞口,忽然看到一個人跪在那里,捧著一只豁了口的破碗向大家要飯,這樣的大雪天,他就那麼跪在雪地里,向過往的行人哀求。這樣的天氣,出來的人本就不多,好容易有一個路過的,也是低著頭避著雪匆匆而過,他趕上前阻攔,立刻就被一腳踹回來,扎在雪里。
看著他,穆雲翼忽然想到,去年的時候,自己如果不會說評書相聲,也像他這樣跪在那里向別人乞討,會不會也落得這樣的光景?動了惻隱之心,他邁步走過去,從懷里模出十個同伴,扔到對方的破碗里面。
「謝謝小爺!謝謝小爺!」那人得了這麼多錢,感恩戴德,磕頭不停。
穆雲翼听他聲音有些耳熟,待他抬起頭的時候,忽然間驚道︰「胡君榮!」
那乞丐正是胡太醫,抬頭一看,見是穆雲翼,也頗為吃驚︰「我道是誰這樣仗義,肯給我十個銅板,原來是仁義無雙的小先生!」話里頭絲毫沒有諷刺的味道,說得十分誠懇,「多謝小先生賞的救命錢。」他用凍僵的手哆哆嗦嗦地把銅板一個個摳出來,「有了這些,就能活過今日了。」
穆雲翼看他模樣甚是可憐,這樣寒冷的天氣,他還穿著一身極為單薄破舊的袍子,耳朵上、額頭上、手指上,全都是凍瘡,破皮流膿,混合著污垢涂得到處都是,不由得問︰「你怎麼到了這步田地了?你當時不是有了三百兩銀子了麼?竟全都花完了?」
胡君榮帶著哭腔道︰「到了那個地頭,別說三百兩,就是三千兩也不夠挑費的,那幾個黑心毬攮的下流種子,直把我的錢都榨干了,才答應放我出來,這老天拔地的,腿上的傷又在牢里耽擱了,現在落下殘疾了,哪里掙命糊口去?只能這般沿街乞討,活一天了一天吧!」
穆雲翼看了心中不忍︰「你從牢里頭出來,就這樣四處討飯吃了?怎地不去城外的善堂?」
胡君榮哭道︰「我剛出來那幾日,恰巧遇上當日在京城結識的一個破落子,名叫張華的,他因欠了人家的錢,驢打滾的利錢還不上,房子和田地都被霸佔去了,也落得個無家可歸,我倆一起在南邊的城隍廟里過活,只是昨個京里來了人,把給抓走了,我唬得魂飛魄散,便逃了出來。」
「京城里來人抓他,你逃個什麼?」
胡君榮道︰「具體事情我也說不清楚,只躲在大雪堆里略听了幾句,應當是當日我給看過病的那家貴人要不好了,他們的對頭來找張華拿把柄,要他過去做個人證的,不瞞小先生說,當初我去看病的時候,那個小廝給了我一百兩銀子,卻是他們家主事女乃女乃定的計策,讓我把二房肚里的孩子打下來,我在太醫院里掛的是骨科的牌子,他偏偏請我去,又是這般囑咐,我也是被銀子晃花了眼楮,心想不過是肚里一個孩子,即便沒了日後還能再有,哪知道這回听那來拿張華的人說,那位二房女乃女乃竟然吞金死了,這事頗是一個把柄要連著張華的事一起拿住呢!」
穆雲翼听得滿腦門子官司,覺得這事自己管不了,不過一來看胡君榮可憐,二來自己三百兩買了人家的房子,到底有些理虧,便道︰「那你日後還有什麼打算呢?你這樣活一天了一天的,還不如就跟那張華一起被他們帶到京城去,他們要你們做人證,必會好吃好喝地供養起來。」
胡君榮呆了呆︰「誰知道他們是哪個墳頭上的祖宗,我治病的那家可是正經的國公府呢,那陳鶴軒不過是齊國公的旁支,便又這般權勢,人家可是嫡系子孫,比陳鶴軒強了不知幾百倍,又豈是尋常人能夠斗得到的?弄不好再胡亂給我按個罪名,作踐個生不如死,豈不是更糟?」
穆雲翼知道他不說出他給治病的那家人家的名頭,也是防著自己,便道︰「你跟我說這些干嘛?我也幫不了你,且在這里繼續要你的飯吧,我還要去說書呢。」
胡君榮跪在地上磕頭不已︰「這城里頭人人都稱贊小先生仁義無雙,那房子雖說是你情我願公平買賣的,到底為小先生省了一大筆銀子,求小先生看在這點情分上,幫我一條活路吧,只要您隨便拉我一把,便是再生爹娘了!」他說完不住地砰砰磕頭。
穆雲翼復又站住,心想這廝身上不知牽扯了多大的案子,自己不能收留他,想了想,便道︰「你既然這麼說,我就指給你一條活路,現在城外來了許多災民,被安置在城東,不能隨便進來,若是有個傷病,急切間也得不到救治,你既然是大夫,還做過太醫的,想必是還有些道行的,便出去為他們看病治傷,治好一個,我給你十文錢。」
胡君榮一听就明白了穆雲翼的意思︰「即便這樣,那些人也沒有錢買藥的,我開了方子,全都白費,哪里就能治得好呢?」
穆雲翼道︰「你們家既然祖傳行醫,謙卑又在軍前效力,想必是有治療紅外傷得膏藥之類,且配出幾種來在藥箱里帶著,這藥錢我出,到時候給他們用上便是。」
胡君榮听完頓時大喜︰「我家里有十幾種活血化瘀,生肌接骨的靈藥,便是斷了手腳,跌破頭顱,也能治得過來,只是這個價錢貴些,小先生若能出資,這倒是一件菩薩善行了!」
穆雲翼冷笑道︰「呸!剛給你點陽光你就要燦爛,別做你的白日夢了!便是胳膊腿斷了,所用的藥膏,也不過三四十文前一大瓶,況且你把房子寫來,由我去別處坐堂大夫看了,再進行配制!我好心救你,你還要誆我的錢,真是個不值得人可憐的下做東西!」
胡君榮趕忙再度磕頭,指天發誓︰「小先生是我再生父母,我哪敢誆你的銀子錢……只是那些藥方都是我們家祖傳的,不好拿出去給被人看,小先生如果不放心,可以找人買藥,還是要我親手來配的……」
穆雲翼冷笑一聲︰「既然這樣,你就在這里繼續要飯吧!」說完轉身就走。
「莫的!莫的!」胡君榮緊爬幾步,要抱穆雲翼的大腿,穆雲翼跳步躲開。
白羽民攔在他面前,怒聲喝道︰「你要干什麼!」
胡君榮趕緊再百般哀求,今年冬天這樣厲害,他這樣沿街要飯有一頓沒一頓的,興許過不了幾天就真的要凍餓而死了,所以趕緊繼續拼死了哀求穆雲翼。
穆雲翼把他帶回茶樓,趙員外、範舉人幾個相熟的正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打牌喝茶,穆雲翼帶著胡君榮找到他們,把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當日我是賤價買了他的房子,但也間接救了他一命,要不然他現在還在大牢里不知死活呢!因此我並不欠他的,只是看他可憐,而且听岳捕頭說,城外的災民有不少傷了病了的,求醫不便,就想讓他去給他們看病。只是他的人品實在堪憂,因此才想了這麼個法子來,還請幾位長輩我忖度忖度,此舉可有什麼妨礙疏漏或是犯忌的地方?」